苍 蝇

苍 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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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双翅目,蝇科。体形小,完全变态。它的一生要经过卵、幼虫(蛆)、前蛹、蛹、成虫五个时期,各个时期的形态完全不同。

“苍蝇姓什么? ”

“魏。”

“魏什么呢? ”

“魏足奇。”

如果你现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一定会认为这是两个人在说笑话逗乐子,可在我少年时代,却没有人这样认为,事实上也没有人敢,除非他自己不想好了,才敢拿伟大领袖的诗词开涮。那段时间,我就真的认为苍蝇的名字叫作魏足奇,这怪不得我,小时候,没有人跟我解释过这句诗词的意思。我敢肯定,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我一人,其中还应包括一些大人——一群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的泥腿子,像我的父辈们(当然,我父亲是识字的) ,跟在别人的后面念“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我想其中必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在潜意识里把“未足奇”念成“魏足奇”的,相同的是读音,不同的是理解。同样,现在想起来就感到好笑的,还有对那“吃了土豆烧牛肉就不许放屁”的不理解。时庄只种马铃薯不种土豆,虽然长大以后才知道其实那马铃薯就是土豆,但是我小的时候没有人那样告诉过我,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对老人家的那句话不理解,虽然那是“不须”而不是“不许”。

说到苍蝇这种东西,大人们一定是不喜欢的,刚刚从粪堆上爬过就到人家的饭桌上来凑热闹,而且据说也是跟偷油婆一样又吐又拉。偷油婆尚知道这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只会在夜里出来偷偷摸摸地干,它却敢在大白天就于人们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做,分明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好在它的吐和拉没有偷油婆那么明显,会搞出许多让人肉眼就看到的污秽物质,它的这些排泄物却要在那显微镜下才能看出。乡下人没见过那洋玩意儿,所以也就不至于当时就要呕吐,若不是看它从那肮脏地方飞过来,人们很可能就不会去管它,一只小虫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可它刚刚从厕所出来毕竟是人们眼睁睁看到的,连手脚都不肯洗一下,便很不知趣地大模大样地就在人家的饭菜上爬来爬去,有时还要停下来把两只前腿或是后腿绞在一起搓搓,抹抹脑袋洗洗脸,这就难免会有脏东西要被划拉下来。因此即使是肉眼看不见,乡下人对它也是极为厌恶,把它归为“四害”之列,飞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喊打之声不绝于耳。可打了许多年,却并不见苍蝇变稀少,我想这除了得归功于它强盛的繁殖力之外,自身的灵活也很重要。论起这个来,在整个虫子家族中,怕是它认了第二就没有其他虫子敢认第一了。那个时候我虽然还不知道科学家已经研究出它反应的灵敏度要超出人类许多倍,在你做出动作之前它已做出反应,但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你想像捏蜻蜓、蝴蝶那样空手就把它捏在手里,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长大以后我读新派的武侠小说,那些武林高手们居然能用筷子夹住这昆虫中的“喷气式战斗机”,确实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脏,孩子们却不十分讨厌它,这自然是因为它有可玩之处。长大之后,我惊奇地发现不单单是时庄的孩子,几乎全世界的孩子都喜欢玩它,比如我崇拜的鲁迅先生,他小时候也玩苍蝇,这可从他弟弟写过的一篇文章中找到证据。

周氏兄弟的那些玩法,什么“戏棍”“扯肚肠”“砍头”之类,我们时庄的孩子都玩过。我们把苍蝇的头摘下来然后放它飞去,主要是为了验证大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语:没头苍蝇。没做试验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苍蝇没了头会有什么表现,等亲眼看它喝醉酒一样跌跌撞撞地飞出去,才终于明白了那个词语的含义。所以老人家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得亲口尝一尝。这确实是个真理。我们把它引申一下,便是你若想知道“没头苍蝇”的意思,得亲手把苍蝇的头砍下来试试。

砍苍蝇的头,固然可以学到一些知识,比如理解一些词语的意思,但这些知识的获得是以牺牲苍蝇的性命为代价的,就多少显得有些沉重或是残忍。佛曰:“爱惜飞蛾纱罩灯。”若是苍蝇把这事告到佛祖跟前,理亏的一定是人类,但是人类又说了:如果你这苍蝇不把脏东西弄到我们的食物上,害我们生病,我们又何苦害你性命?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弄得佛祖也难以判断谁对谁错,只好发回人间,随你们去吧,我不过问。

苍蝇的理想居所应该是在希腊,而且是在古代的希腊,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传说,它的发源地就在古希腊。传说苍蝇本来是一个处女,名叫默亚,很是美丽,不过太喜欢说话。她爱那月神的情人恩迭米盎,当他睡着的时候,她总是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使他不能安息,因此月神发怒,把她变成苍蝇。变成苍蝇以后她还是念着恩迭米盎,不肯叫人家安睡。这个传说让我想起小时候,夏日午后我在屋山头那棵老笨槐下乘凉打盹的时候,老是有苍蝇在我耳边飞来飞去,嗡嗡地让我没法安眠,既赶不走,又打不着,十分恼火。原来它竟是把我当成了恩迭米盎。我在听过这个传说以后虽然还是觉得苍蝇有些讨厌,但是若让我害它性命却又下不了手,只是我终有一点儿不太明白:为何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会那样不讲卫生,要到粪堆上爬来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