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蛉

草 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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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它的印象,起初并不太好,甚至有些讨厌,跟对待花大姐的态度完全不同,一点儿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虽然它们同为人类的朋友,特别是农民们的朋友。

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树上。我小时候放学以后喜欢蹲在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下看蚂蚁上树,看着无数的蚂蚁来来往往,上上下下,不停地忙碌。我把这当成一件乐事。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它的——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丑陋虫儿,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光滑的,有的地方高高耸起,像是一座宝塔,有的地方又低低凹下,像是一道深渊,猛一看上去并没看出它是一种虫儿,只是它的快速移动显示它是一个活物。

我说不出它有什么不好,只是无端地不喜欢它,因为它长得实在太丑。我见到许多蚂蚁在树上合力把它往上赶,还很开心,认为蚂蚁也和我一样不喜欢它,那它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知道我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那是后话。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蚂蚁是个牧人,它们为了获得蜜露,要放牧蚜虫。蚜虫是种为害植物的害虫,喜欢啃食植物的嫩茎和果实,蚂蚁会在傍晚把蚜虫从窝里放出来,赶它们去树上或者植物的茎上,在此之前,蚂蚁会先到树上或者其他植物的茎上侦察一番,看看有没有妨碍它们放牧“奶牛”的其他虫儿,如果有,就要合力赶走它们。在蚂蚁要赶走的对象中,就有这么一种我所见到的丑陋虫儿。

我后来又在许多地方见过它,见得多了,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有蚜虫(我老家人叫它“腻虫”)的地方,都能见到它的身影,青菜上有,棉花地里也有,这让我隐隐觉得它该跟蚜虫有点儿关系。有一次我凑近了去看它,发现它身上那些高耸如宝塔的赘物并不是自身长出来的,而是一些虫儿的尸体,这些飘在它身上的虫儿的尸体,正是那些植物们的害虫——蚜虫的残骸。这让我怀疑它该是一种捕捉蚜虫的能手,把猎物的空壳背在身上是一种炫耀。我用菜叶包裹一只这丑陋的虫儿回去给母亲看,母亲的话使我的猜测得到证实。母亲说它叫“蚜狮”,专门吃蚜虫,是农民的朋友。

我对它更多的了解是在自然课上,也知道了它“蚜狮”名号的由来,是因为它主要以蚜虫为食,而且食量巨大。据说它在化蛹之前,仅蚜虫一种,就要吃掉七八百只,这样的食量,实在称得上是昆虫中吃蚜虫的雄狮了。

它把吃完的空壳背在身上,起初我以为是一种炫耀,后来知道这样做的主要功用是避免鸟类的袭击,既然我看到它的模样都觉得丑陋,甚至都不愿多看它几眼,那么一些以虫为食的鸟类当然也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蚜狮不单是一种专杀蚜虫的益虫,还是一种聪明的益虫,懂得在消灭敌人的同时如何有效地保护自己。

我小时候不怎么喜欢这种叫作“蚜狮”的虫儿,主要是因为它模样丑陋,这怪不得我,谁让它不长得漂亮点儿呢?要知道,小孩子都喜欢一些漂亮的玩意儿。除了那些有特殊玩法、可以给我们带来乐趣的昆虫,比如放屁虫、推磨虫、磕头虫、耙地虫,等等,我们都喜欢一些长得好看的昆虫,比如刀螂,比如知了,比如蝴蝶,比如蜻蜓,比如豆娘,比如花大姐……除了这些,我们还喜欢一种叫作草蛉的虫儿,它长得柔柔弱弱,比豆娘还要娇弱十分,我觉得它才更像昆虫中的黛玉,弱不禁风。我们常常会在早晨或者傍晚的棉花地里见到它们,棉花是我老家时庄一种主要的农作物,大人孩子常常要在早晨或者傍晚去棉花地里捉虫。捉虫的时候常常能见到一种有着透明翅膀的绿色昆虫,静静地伏在棉叶上休息,等人走近了才会展开两对脉络分明的翅膀,悄无声息地低低飞走,落到不远处的另一张棉叶上。它有一对细细的触须,长短大约等同于身体的长度,在你的眼前,柔弱得让你几乎不忍用手去碰。

你一定想象不出它跟蚜狮会有什么瓜葛。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从来没想过要把它和那些长相丑陋、生性凶猛的蚜狮联系起来,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蚜狮其实就是这种柔弱美人的少年,我一定不肯相信。但是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事实都是这样:蚜狮是这种我们称为草蛉的虫儿的幼虫,草蛉是蚜狮的成虫。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据说蚜狮变为草蛉以后,不但在模样上让你看不出它从前的影子,就连食性也大大改变,从肉食变为素食,也和蜜蜂、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舞,吸食植物的花粉和蜜露了。

这样的事实再一次告诉我们:“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岂止是人,连虫儿你都不可轻易小看。女大十八变,虫子大了也要变,令人生厌的毛毛虫会变成美丽的蝴蝶,丑陋的蚜狮会变成漂亮的草蛉。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并不只会在安徒生的童话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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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蛉:脉翅目,草蛉科。草蛉为捕食性昆虫。体细长,长约10毫米,绿色。复眼有金色光泽。触角细长丝状。翅阔,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