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与执行的矛盾
梳理一下本次有关“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主要任务,无外于“务上、务虚”的“精神、思想”与“务下、务实”的“规则、习惯”两大部分。不妨先从小处(行为规范)着手来看整个问题。
“制度要严,执行要柔”,这是当前中小学校在制订与执行各种规章制度时的主要“指导思想”。于是,国家有《中(小)学生守则》和《中(小)学生行为规范》,各地教育部门有补充规则,每个学校有成文的校规,每个班级还有名义上集体制订、实际体现了班主任意志的“班级公约”……笔者曾负责过学校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一本付印到班的《学生守则集》(含各级针对学生的规章制度),厚达数十个页码,以至在处理学生违纪时,经常要查阅相当时间后才能找到确切的依据。可以这么说,20年来,我们的规则是越来越多,但是学生行为规范的实际状态,却越来越不能让人满意。为什么?
有同事从英国考察回来,跟我讲了一个细节:英国学校的厕所特别小。我开始以为是英国学校人少,同事告诉我:原因很简单,英国的学生可以在上课时根据需要上厕所,因此也就不会出现我们学校中那种一下课大家蜂拥至一处集体便溺的壮观场景。这样做,自然不会是因为相信古罗马那句镌刻在可容纳3000人的大浴室便池上的箴言:“能够在一起排便的民族才是团结的民族”,而是我们下意识地认为:这些都是纪律,是不可违反的行为规范。
这样的规则曾经有很多:回答问题要举手,得到老师许可后才能起立发言;上课时要挺直胸脯,手放在后背;学校内不准吃零食;上课时不许递纸条;出操时要先在教室里排好队,两个队列要手拉着手前进;住校学生不能留长发;星期一必须穿校服(因为要聚会);课桌抽屉要时刻保持整洁……
但是,如果有学生违反纪律抽烟、喝酒了怎么办?
如果校规规定在校生进网吧将接受停课一周的惩罚,但学生在高考前到网吧放松一下被发现了怎么办?
答案必定是:如果是好学生,教师想个自圆其说的办法,让学生躲过此劫!
你不必怀疑。2004年高考期间,南京市一名考生嫖妓被警察逮个正着,但鉴于可能影响此优秀生(我们的“优秀”在默认状态下仅指分数高)的高考发挥,警方采取了暂不处罚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翻遍任何一本条例,也是无章可循的。
每一个“德育运动”之后,总会产生一批根本不必要的规则,成文后就再也不肯舍去;针对学生的各种行为规范的制订,都是一厢情愿地根据“灵魂塑造的理想方式”由执行方来作出,却从来不问问“被规范者”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同意这些规定;在规则之后,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如高考,如成绩,如教师的尊严,如学校的经济账……
我想,宽制度,少规则,严执行,从切实可行又不得不行的一些小事规范起,我不相信我们的教育便不能培养出“精神自由,行为规范”的新型绅士与淑女。
思想道德,是“建设”还是“建构”?
“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说法,早已经在教育圈内为理念较先进的那部分教育者所反思。因为人的灵魂不是房子或者公园,可以被别人事先在图纸上认真规划,然后一步步付诸“建设”的。人的精神的成长是一个远比光合作用要复杂的过程,决定其成败的一些奥秘,至今处于不为人类知识所掌握的“暗箱”中。即使以当前已经得到教育学界与心理学界一致认同的建构主义来解释,“建设”一词也是有着颇多漏洞。
建构主义认为,对于世界的理解和意义是由每个人自己的前结构所决定的,人是以自己的已经拥有的经验为基础来建构新的知识的。道德的形成同样如此,道德不是靠“教”会的,它是未成年人在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中,在自己的道德生活实践中自我“建构生成”的。也就是说,未成年人的道德不是外部规范的简单内化的结果,而是他身处各种社会现象和社会关系的网络之中,在认识、评判道德现象的同时,协调自身与外部世界的道德关系,并时刻建构自己的道德结构,建构自己的伦理学的结果。尽管可能他对各种道德现象的认识很浅薄幼稚,但他却是建构的唯一主体,任何人,任何力量不能代替。
这就是虽然我们数十年来其实从来没有放松过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民族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教育,但效果并不理想的原因了。不切实际的德育的“伪圣化”,碰撞在腐败、拜金、崇权的社会现实上,又怎么可能让孩子们拳拳服膺且终身履行呢?听听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的这段话吧:“不要让那些儿童还不懂它们的意思的词句从儿童的口里说出来!不要让那些高尚而神圣的词句,特别是关于热爱祖国的话,变成磨光了的旧分币!真正的爱是不必声张的。应当教会儿童去爱,而不是教他们去谈论爱。应当教会儿童体验和珍藏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教他们寻找词句去诉说并不存在的感情。”
如何让我们的未成年人在生活中、行动中去体验、去建构我们所希望他们拥有的爱国情怀,民族情结,集体意识,而不只用“词语的行动”来重复一次“德育伪圣化”?《意见》中有了不少切实可行的建议,但只有从每一个受教育者的角度来思考我们的“思想道德建设”,这一宏大的目标才有可能在持久的努力后实现。
仍然“失魂落魄”?
上个世纪初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喊出的“救救孩子”的声音,终于离我们渐行渐远;现在更多人心里盘旋的声音,只怕是“管管孩子”。无论是内蒙古草原上“中日夏令营”的耻辱,还是历年数学、物理奥林匹克上的狂喜,其实都没有追问过孩子的灵魂是否健全的问题。我们这次既然谈及思想道德建设,是不是再思考得深一点,来想想这个问题。
电影《泰坦尼克号》中船员的敬业精神与旅客的牺牲精神曾引起国人深深的震撼,其实电影对那次海难事件中感人故事的揭示,只是冰山一角。有一个不被提及的故事,也许恰好能够说明这些故事背后的共同本质。约翰·哈柏牧师在灾难降临时召集起基督徒,他是这样布道的:“弟兄姊妹们,我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我们已相信了耶稣,有了永生的盼望,不用惧怕;不过,船上还有不少没有信主的人,他们还没有得救,若此刻失去生命,必永远沉沦灭亡,倘若我们现在不跟他们争用逃生设备,让还没有信主的人中有更多人获救,以后他们仍有机会听闻福音,信仰耶稣而得永生。”那一群基督徒们手牵手一同唱着圣诗《更加与主接近,更加接近》,庄严的诗歌感动了船上的其他乘客,大家秩序井然地接受船上工作人员安排,让妇女儿童先登上救生艇……当哈柏牧师抓住了一块浮木在海面上漂流时,碰到另一个什么也没抓到的年轻人。牧师问这个青年:“年轻人,您得救没有?”青年回答道:“没有。”牧师告诉青年:“年轻人,耶稣要救你!”说着他就把手中的木板推给那个年轻人,自己沉入海中。银行世家、金融大亨古根海姆,落难时穿上最华丽的晚礼服,他说:“我要死得体面,像一个绅士。”他给太太留下的纸条写着:“这条船不会有任何一个女性或孩子因为我抢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被剩在甲板上。我不会活得像一个畜生,我要死得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再回过来看看另一场灾难:克拉玛依大火造成325人死亡,灾后鉴定报告显示,死者中有288人是学生,有近百名孩子是被人挤死或踩死的。在许多孩子弱小的尸体上,有成年男人的大皮鞋印。据后来生还的孩子叙述,火起的时候,一个教委的领导大声喊:孩子们,让领导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