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乡音

04 乡音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的绝句《回乡偶书》,

也是我们从小熟读的诗句。

乡音混杂乡愁,

是离了乡才会有的东西。

父亲于上世纪80年代末出国,在巴西认识了一位老先生,那时老先生已在圣保罗的华人圈颇有名望,经营一家中餐馆,叫Golden Plaza(金宫)。

那金宫远离东方人聚集的嘈杂社区,开在了圣保罗最最高级的商业区,客人都是高级白领、社会名流。

父亲那辈华人,好些如今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的,初来乍到时,都在那金宫端过盘子打过工。我不知那老先生姓什么,大家都唤他作金宫(老头)。

听父母说,金宫老头年轻时跟几个小兄弟游泳去台湾,再从台湾坐船来到大洋彼岸的南美洲。后来几个兄弟合伙开饭店,又拆伙,分道扬镳。

那代人是很传奇的,生命力出奇旺盛,经历人生跌宕,特别能吃苦。

金宫有儿有女,但妻子去世得早,儿子女儿生在巴西,不会讲中国话,除了张脸,就是老外。

儿女早已成家,育有一大堆子女。儿子是典型富二代,去美国读书,坐头等舱,娶了服务头等舱的新加坡空姐回来。一家子就在金宫账台收收钱,小孩子统统送进贵族学校。

但金宫生意做得大,听说那店里的装修涂金嵌银,连木头都是从台湾整艘船运过去的,养一大家子估计几辈子都不是问题。

但金宫还是布衣布裤,看上去就像个在那豪宅打杂的园丁。反正老一代人,再有钱也节衣缩食看不出身价,不像现在,借钱买豪车,黑白颠倒。

父母提到他,总有些感慨,说他很早就死了老婆,后来认识一个女的,极为投契,想续弦。但子女媳妇儿这时都变成彻彻底底的中国人,极力反对,怕家产落入外人手里。老先生盼家和万事兴,便作罢了。

“辛苦一辈子,孤独大半生。”

父母和他们那些认识金宫老头的朋友都很唏嘘,但人家的家事,外人也就背后说说,谁管得了。

我们早些年回去圣保罗,也总要去探望他。八九十岁的人,自己在家里清扫泳池,然后亲自去餐厅后厨炒几个菜。

“这里的中国菜给巴西人吃的,没什么味道的。”

最后一次见他,他端了盘宫保鸡丁和茄汁虾球上来。给老外吃的中国菜的确没什么味道,分量大得惊人,不敢放辣,更没有浓油赤酱,酸酸甜甜更受那些西方人欢迎。

老先生二十来岁,在中国刚解放那会儿,就从扬州老家来了巴西,却依旧一口扬州话,有时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

听说老先生去巴西大半个世纪,只在九十年代回过老家一两次,被那村里“蝗虫”般涌来的亲戚们吓死,寒了心,路途遥远,便再也不回去了。

但那扬州话,真的一丝没有改。父亲极有语言天赋,各地方言都精通,与那金宫总能聊得投契。那乡音真是有意思,他跟子女孙辈也只能讲葡语沟通,身边亦没什么老家的朋友了,过了六十多年依旧一口扬州话。

乡音啊,乡愁啊,好像真是血液里的东西。

家里另一户好友,与父亲同辈,在巴西三十多年,依旧操一口流利北京话。女儿生在那里,二十多岁,不怎么识中文字,却一开口便是“京片子”。

又一户上海人,那阿姨年轻时嫁到巴西,生了三个孩子,子女早已洋化,连吃都跟她吃不到一块儿。她却依旧最喜欢在家里吃泡饭。儿女说这东西没有营养的。那阿姨说,“你们懂什么?上海人泡饭的精髓,配上腐乳酱菜的落胃,你们不懂的。”

刘嘉玲要出演电视剧版的《半生缘》。嘉玲姐52岁的年纪和风尘气,自然演不了文艺的曼桢,定角是那将妹妹推入火坑的悲剧曼璐。

她对记者说,“我的国语是最影响我演出的,如果效果不好,我后期要重新自己去配音。”

真的无语。

刘嘉玲15岁从苏州去香港,考TVB想做演员,是在家苦练一年广东话才被录取的。

如今,国语不标准要影响演技发挥了?岂不好笑至极。

《珠光宝气》里几个祖籍上海的演员,那几句吴语说得派头极大、掷地有声,人家的年纪可比嘉玲姐都长了不少。

演不好就演不好,别说自己乡音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