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执著之苦
整个上海的人都在等待初雪。而它来或不来，都不会白雪皑皑，亦不会集中供暖。
在中国，南方人的悲哀是穿与不穿，都冷。而雪，下与不下，马照跑，舞照跳。
Costa的点心里，有一款德式香肠卷，早餐时间若点了中杯的咖啡，原价18元的香肠卷，9元就能买到。
烤箱里加热后的香肠卷，外面裹着脆脆的酥皮，又咸又油又没蔬菜，着实高热量不健康，但那味道却最接近英国当地的sausage roll（香肠卷）。
在英国求学时，一块钱英镑的汇率当时可兑换16块人民币。什么都觉得贵，别说什么高级餐厅、时髦的奢侈品，连剪个头发、每日吃食换算成人民币都是“天价”。
那时同住一起的华人同学，男生都是自己剪头发，晚餐亦聚在一起在厨房做饭，唯有谁生日或过节才会去下馆子庆贺一番。
英国的冬天与上海不相上下，潮湿阴冷，风大得伞也吹坏过好多把。总觉得那些英国人中午不吃热食，冰柜里的冷肉三明治配薯片和冰可乐即可打发一餐。
学校附近的小食店，sausage roll最便宜，那时99便士一个，还是热的，所以和同学都经常吃这个。亦是又咸又油又没蔬菜，可那20来岁的年纪，便是与高热量紧紧捆绑毫无畏惧的大好青春。
在英国求学时与我往来最近的同学之一，是一个修读电影字幕翻译的香港女生，比我长了一两岁，性格随和又有趣。我们虽属不同专业，但除了上课就整日在一起，厨房谈心、在外面闲逛、放假了去旅行，也不知一起在寒风中吃过多少个sausage roll。
那女孩子赴英留学之前，在香港有个男朋友，算得上青梅竹马，读书时代就开始恋爱。
那女生是书香门第，母亲也曾经留学英国。有个亲姐姐，在香港是个新闻主播，还小有名气。姐姐与男友，她与男友，四人常常一起与父母吃饭，那女生每每与我说起这回忆，表情总是很甜。
后来，那男友有了一次出国做交流生的机会。短短一年半载的时间，便按捺不住寂寞，与别的女孩子交往，提出了分手。
初恋分手，都是差不多的戏码——痛彻心扉、不吃不喝不睡、暴瘦。那女生也一样，她选择出国留学，“想看看这留学的日子，究竟是多空虚多寂寞，会轻易忘记家乡的恋人。”
我那时不曾有过任何感情经历，傻乎乎地总跟人聊星座，听那女生这样说，丝毫不能理解。
那女孩子分了手出了国，却从未将那负心的男友放下过。夜半三更不睡觉听歌至天亮，有一次微波炉加热东西，心不在焉地差点把厨房都烧了。
她时常会提起北京的大雪，说出生长大在香港，没有机会看雪，与男友冬天去北京，牵手走在雪地中，如此难忘。
那时，在我眼中，痴心的女子，如此可笑。
现在想来，那男孩子虽谈不上渣男，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分了手亦总要撩拨心碎远走他乡的前女友，发首歌、留个言，做些毫无意义的事，而自己在香港却从未间断过与别的女孩恋爱。
我那痴心的朋友，经过了留学时代，再返港工作，生命中亦不曾把那前男友彻底抹去。
我们毕业离开英国多年后，她突然来上海探望我，说那男的“今天结婚。”
“搞大了别人的肚子，问她来借钱，要结婚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窗外，两两无语。
后来，陪她在上海玩了几天，我们亦不再提那人的事儿。早该过去了，我心中依然觉得她傻，只是我已经能够明白那份痴傻与执著，是不自拔的。
朋友力荐我去看《无问西东》，说青春啊、理想啊、热血啊、本善啊！我只说，黄晓明，让我很犹豫。
果不其然，作为联合出品人，超多特写镜头让人分分钟出戏，亦一定要为自己加一场大雨中脱上衣的戏，让人无法直视。
同去观影的朋友说他抗拒看一切与“文革”相关的影片。
“什么《芳华》，黄轩再帅，也统统忽略。”
我表示能够理解，那段历史，我们这代人虽不曾经历过，但从父母辈的回忆描述，与相关文献资料中获得的讯息，心中难免感到可怕。
母亲说那“文革”时期，她年纪也小，只记得路上有人游街示众，寒风刺骨的大冬天，那极短的鞭子狠狠抽在人脸上。
母亲总会提到抽鞭子的那段，想来在她年幼的心里落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而我听得多了，亦觉得画面鲜活，如身临其境般不寒而栗。
幸而，影片中讲述60年代章子怡被批斗，是此片唯一与“文革”相关的桥段。
她为中学老师出头，写了封匿名信给老师的悍妇，指责她打老师是不对的行为。被老师的妻子污蔑勾引老师，加上编造小时候与主席合影的事儿，被扣上“反动派”“破鞋”的帽子。
那些“善良正直”的老百姓一声“打死她”，便疯狗般群起攻之。
“太可怕了！太可怜了！”影院中，身旁的朋友轻叹道。
而我却觉得，那懦夫老师的悍妻，才是这段故事中最最可怜的人。
她跳井自尽前，回忆的依然是与老师男耕女织相伴到老的美好画面。在那个物资匮乏、人人拮据的年代，辛苦供恋人上大学完成学业，省下粮票给丈夫，自己只吃酱菜泡水度日。而那男人，完成了学业便想悔婚，以死相逼才不得不娶了她之后，对外老好人、对内却是冷暴力。
“以前是想跟你过一辈子，但以前是以前，人难道就不能变吗？”
这一生，为爱病态执著的人，最是可怜。
感情中，付出的同时已经得到了爱恋最美好的全部。是苦是甜，都要懂得放下不甘、放下我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