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酸辣汤
胞弟大婚,父母的几个朋友特意从巴西飞来上海道贺。婚礼过后,带着其中一位相熟的女性长辈去外面逛逛,尽下地主之谊。
中午吃饭点菜时,征求长辈的意见,她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唯独想尝尝酸辣汤。
小时候在巴西生活,中餐馆的汤品都是简单的食材,不是豆腐香菇木耳做成的酸辣汤,就是撒了些香菜的西湖牛肉羹。从华侨后代到当地洋人,大抵只道这是中华美食之全部了吧。
酸辣汤这东西我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了。上海的餐厅日新月异,各地美食、各大菜系应有尽有,餐厅里的汤款也大多用比较高级的食材来吸引客人。的确很少会跟家人朋友在上海的餐馆里点酸辣汤来喝。
带长辈去的这家餐厅,小笼包、点心和酸辣汤都做得精致可口。长辈很是满意。
“小时候,我父亲带我们去中国餐厅吃饭,一定要点酸辣汤。他说酸辣汤做得好不好,就能看出这个做菜的师傅是不是大厨。”
长辈的中文磕磕巴巴的,父辈半个世纪前从台湾到了巴西,在那个遥远的南美洲奋斗一生,养育了一大家子人,现如今长辈自己的三个孩子也已成年,大半辈子就在异国他乡度过了。
说起她父亲,我们都有片刻沉默。那老先生和许多老一辈的华侨一样,对子女非常严厉,即便富贵,也要求他们勤俭谦逊,尊崇传统,过生日在家煮米线。老先生退休后想在晚年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却在一次桂林的旅途中突发心脏病过世。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长辈是个极为温婉得体的女子,从不提那些令人难受的事。但说起酸辣汤,却红了眼眶。
父母与子女在情感上的连结不论过了多久多久,真的是一口汤、一句话,就能让人瞬间红了眼。
胞弟大婚过后,自然搬去了新家,我早些年已离家居住,所以原本热热闹闹的四口之家现如今剩下了父母二人。
“你弟弟搬走了,我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很难想象这话出自大大咧咧的母亲之口,她平日里还总抱怨我们若回家吃饭她便忙得要命,没法儿出去与友人消遣寻开心。
巨蟹座的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跟很多母亲一样,不太当面夸我们,总数落子女的不足之处,心里却极力护着、帮着、恨不得一切都为我们姐弟俩操持好。
这一年多,弟弟装修房子、筹办婚礼,母亲里里外外忙着,风风火火的。一得空又要搭长途飞机去美国看望我与儿子,一刻不得闲。
弟弟新婚后的第二天,母亲流露失落,一副嫁女儿的不舍模样让我与父亲着实取笑了一番。
母亲是个极为能干又爽朗的人,在外帮着父亲的生意、在内打理家中一切也丝毫不含糊,却依然能做到花枝招展走路带风,是众人眼中的奇女子。
她总会提起在巴西生弟弟的时候,还在中餐馆打工,“挺着个快生的大肚子还一个人翻起几十斤重的圆台面。出外坐公交车,一下车就吐得稀里哗啦。”
父母这一辈白手起家吃的苦,是我们这代人很难想象的。当年肚子里兴风作浪的调皮鬼长成大人娶了妻成了家,在母亲看来,一出月子便带着襁褓中的婴孩外出做生意的日子,如此清晰,仿佛是昨天。
弟弟临睡前与父母道晚安,夜半翻冰箱找夜宵,清晨霸占着洗手间的镜子,现如今一切都令人感到清冷了。过去的日子,是辛苦的、是幸福的,都在记忆里,如这碗酸辣汤般让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