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台灯

14 台灯

每次去买画,凡属了画家名字的画作大多标价昂贵。比起那些不知出自谁手的作品,有来历的,总是稍显珍贵。如同武侠小说中有名号的、说得清门派的,总能令江湖上的对手先敬个三分。

偶然收得了一个小巧木制的八音首饰盒,1970年代的日本货,丝质盖面上是一幅少女侧脸画像。做工精巧、音质也清脆。

打开盒盖,透明的玻璃展示着音乐盒的机械运作。而音乐,则是1973年的二战爱情电影《The Way We Were》(往日情怀),由Marvin Hamlisch谱的乐。浪漫温婉。

令八音盒加分不少的则是木制盒底标注的褪色得已经很难辨识的几个字“A Young Girl Reading”(阅读的年轻女孩)。

有名有姓有故事的小物最最吸引人,不论材质是否昂贵、年代是否久远,他们给人的印象总远远大过奢华炫目却来历不明的东西。

前一阵买过一个古董台灯,铜质镀金的雕塑是一个印度女舞者向上伸展着双臂,舞者面部的五官,服饰、裙摆飞扬的肌理皆被刻画得栩栩如生,很是美妙。

而这盏被命名为“Hindu Dancer”(印度舞者)的古董台灯,是雕塑家Demetre Chiparus在1925年的作品。

这个生卒于1886—1947年的罗马尼亚雕塑家以其装饰艺术复活青铜舞蹈闻名于世,他的雕塑作品突出舞者的永恒之美的时期和时尚。

“Hindu Dancer”这么一个简简单单不带繁复修饰的名字却给了作品生命活力。

在我们生存的世界里,其实一直都追求着有名有分这件事。

孩子出生要有名字,中国的古人不但要名要姓还要有字有号。一个人一件物的存在,若无名无姓就此消失,总让人觉得唏嘘凄凉。

我们也总对与自己姓名有关的事物特别在意。

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在他朋友圈少有的照片里发现了好几张他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竟然都是与他英文名字相同的街道、店招和建筑。这些实则毫无相关的事物,是否让我们觉得特别亲切呢?

听说港星余文乐因为名字里有个“乐”字,与广东话6的发音相似,所以其所购豪车的车牌皆是66,也甚为可爱。

有的人结婚,希望对方的房产证上加上自己的名字。其实在新立的法律中早已宣告了房子的所属权与房产证上的名字并无直接关联,但也许那份并无实际意义的归属感才是关键。

上班的路上被人搭讪,一番交谈过后,出于礼貌(其实是因为长得还不错)交换了彼此的名字。对方说自己叫Ryan。小孩班上也有个Ryan,听说长得比他高大却要背,真是个坏孩子。有个挚友也叫Ryan,学历很高、文艺又内向,跟眼前健谈幽默会主动搭讪路人的Ryan一点不像。

临睡前看了部黎明1994年主演的港产片,吴倩莲在剧中扮演的女主角叫Jojo,跟我最要好的闺蜜一样。可闺蜜没有电影里的Jojo那么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小孩子班上有人跟他同名,所以两三岁的孩子为了不唤错人,大多数时候要被连名带姓地称呼,也是件酷炫的事。

日前结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在存电话的时候说,“你是我认识的唯一的一个Sophy。”……“是吗?那就不用告诉你我姓什么了,反正不会有第二个Sophy打给你。”

小时候去旅行,同团有个男孩子叫Jerry,他妈妈说因为他很喜欢看《猫和老鼠》,喜欢里面那个Jerry。

我的中文名里有很多“金”字,总有人问起缘由,答不上来,只能胡扯说大概家人想钱想疯了。

身边的朋友生了孩子,起了诗情画意的名字,也有拗口得无法发音的炫酷洋名。深感奇妙,一个人一出生,就有这么些代号,伴随他一生。随着他长大,这个代号会给旁人带去很多很多的回忆。

名字的确只是一个人代号而已,即便你总想赋予它很多意义,很多不可取代的回忆,很多很多别人对你的寄托。这个世上的我们共享着同样的名字,却截然不同的身世。也有人同时拥有多个名字,她不习惯家人唤她英文名,觉得生疏,而有的昵称专属于某人,等等等等。

而有的人,他的事被传来传去,名字就显得一点不重要了。

李宗盛那首《漂洋过海来看你》一日成为饭桌上的话题,一友人说听了很感触,因为他也见过与歌中一样的故事。

我以为说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但立刻被众人吐槽说“你是漂了洋过了海,却没有花半年积蓄这样凄惨。”

友人的回忆里是20年前他出国留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那女生在国内的男友为了去看她,苦苦打工存钱,花了半年积蓄。

后来呢?

同桌的人都有些感动,也很好奇那后来。

“大概不好了,这样的故事通常都没什么好结局。”

女生在那个年代留了洋开了眼界,国内的男友再苦苦相恋,存钱供养女友,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

也是,感情就是那么现实那么脆弱。

在我们少不更事时,我们的名字好重要,跟我们的人生一样,总觉得是那么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后来,我们长大了,才明白,这世上的人要共享很多东西——相同的名字、现实的残酷、受挫时的孤独无助、庸庸碌碌的人生,以及不可抗拒无力扭转的生老病死。

我们都以为自己很特别,其实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