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让我给你的相片上点色儿
第二篇 让我给你的相片上点色儿
艳了起来
想象的风景在未来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对于持续近80年,特色迥异的民间着色来说,1956年是个节点。公私合营大潮过后,上海数量庞大的民间着色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照相馆着色车间整齐划一、标准化着色工人的诞生。1956年
给黑白照片上色,重新勾划出一个绚烂的彩色世界,这是许多人在照相业的黑白年代拥有的梦想。一张家庭着色照片,能给这个家庭的成员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惊喜呀!一位陌生摄影师拍照,另一位同样陌生的着色师根据想象及个人趣味,为一位陌生的顾客添加柔美靓丽的色彩,正是这种相片产生过程中的陌生化效果,给凡俗琐碎的日常生活增添了诸多意想不到的欣喜之情。
特别是那个难得一见的着色师,就是孩童眼中的魔术师。
上海。照相馆的小伙计背着包,赶往弄堂里的几户人家,送去一沓刚刚洗印出来的黑白照片,再取走一沓着色照片。那些散落的个体着色师傅并不是照相馆的正式雇员,他们大多也不是只收一家的活儿,而是四处接活,按质论价,按件取酬。
20世纪上半叶,这是上海世俗生活中极为普通的场景。
直到1956年初,全国范围出现社会主义改造高潮,资本主义工商业实现全行业公私合营,照相业也不例外,这一场景才告中断。那些民间的着色师傅,大多按要求进入照相企业,列为职工编制,并被警告不得从事个体劳动。
改变了的不只是生产生活方式,那些个人即兴发挥,特色殊异的着色照片,在企业标准化生产诉求过程中不出意外地消失了。不只技术、工艺流程的改变,更有政权更迭后带来的另一种气象。自此,标准化着色一统天下,直至“文革”期间一度被取消。
但1956年是个节点,公私合营大潮过后,上海数量庞大的民间着色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照相馆整齐划一着色车间着色工人的诞生。
资料证实,上海照片着色始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
家庭生活着色照,仕女着色照,戏剧着色照,是色彩斑斓的迷人影像,还是陌生异质的旧文化?
1873-1989年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前创立的耀华照相馆即开始发行着色仕女照片,市面引为时尚,颇得欢迎。
至20世纪20年代,品芳照相馆开设,遂以拍摄京剧照名闻沪上,备有各式戏装,拍摄、放大,并着色。品芳开设者陆子文本人便擅长着色,馆里较有名气的着色师还有杨穆生、王景寿等。
从早期的水彩着色,到30年代初油彩着色流行,并持续至80年代,最终被彩色照相取代。早期油彩着色,用松节油调和颜料,色泽晦暗,不易干燥,上过美术学校的中国照相馆着色师傅吴壬麟钻研出独门绝技,采用汽油代替松节油调和颜料,着出照片色泽光鲜,又能很快干燥。公私合营以后,他献出了自己先前秘而不宣的看家本领,并被要求在全行业推广。
着色还在继续。60年代油彩着色取代水彩着色,80年代彩色照相取代油彩着色。到1989年,着色照片走上末路。整个上海市仅需7名着色工即可满足市场需求。他们成为沪上照相馆最后的着色师。
家庭生活着色照,仕女着色照,戏剧着色照,是色彩斑斓的迷人影像,还是陌生异质的旧文化?
1953年夏天,上海新艺照相馆摄影师吴天明赶往无锡,为在那里演出的梅剧团梅
梅兰芳:一个人的戏曲相片摄影史。梅先生着色着笔细腻,敷色淡雅。1953年
兰芳先生拍照。这年秋天,吴天明又赶往上海思南路87号梅兰芳家中拜访他。这一次,他们谈了大约三个小时,主要是戏剧摄影问题。吴天明感叹,梅先生不但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更有着深厚的摄影艺术修养;在摄影的审美观点上,远远胜过有数十年照相经验的技师。20世纪50年代,梅兰芳的剧照中,《穆柯寨》、《金山寺》、《贵妃》、《别姬》、《洛神》皆为吴天明拍摄。
后来,梅兰芳撰写《戏曲照像》专文,论及我国戏曲照相的历史,点评身边前辈、名家的戏曲照得失。经其点评的名家相片就有:
谭鑫培先生的《南天门》、《汾河湾》、《定军山》,
谭鑫培先生与杨小楼先生合摄的《阳平关》,
俞菊笙先生《长坂坡》中的“问名”,
俞菊笙先生与陈德霖先生《长坂坡》中的“掩井”,
钱金福先生在《雁门关》中扮演的韩昌、王楞仙先生扮演的杨八郎,
王楞仙先生《牡丹亭》中的“拾画”,
何九(桂山)先生的《火判》,
余叔岩先生的《洗浮山》,
许德义先生的《金沙滩》,
杨小楼先生的《青石山》、《长坂坡》、《莲花湖》,
朱文英、张淇林合照的《盗仙草》,
周信芳的《义责王魁》、《战长沙》、《斩经堂》。
梅兰芳先生除了拍摄戏剧照外,自己也躬身实践,相机、胶片等花了不少银两。根据经验,梅先生还总结出剧院现场照相“六忌”:
1,忌正像偏照。2,忌侧像正照。3,忌照未完成的亮相。4,忌仰镜头。5,忌照开口音。6,忌照不合节奏的相。
不过,梅先生也承认,公开演出和照相是有矛盾的。
除了对戏曲照片有较为系统的研究外,梅兰芳先生还亲自为照片着色。许源来先生回忆抗战八年中的梅兰芳:
有一次,一位朋友的夫人偶然拿了一张照片请他着色,这本是一时兴到游戏之作,可是他着笔细腻,敷色淡雅,绝不是一般喜用大红大绿,专事色彩堆砌的俗手所能企及的。看见的人都说:“这哪儿是照片,简直成了一幅绝妙的仕女图了。”此后就有好多朋友拿照片请他着色,画了差不多大约有二三十张。
这些摄影图片经由上海市新华书店、中百上海站、文具店运销全国,再分发各地书报摊和流动小贩沿街销售,最终得以进入千家万户,成为与那些家庭照对应,遥远的海上繁华梦。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这类图片盛极。1961年,在上海照相业中,摄影图片的年营业额与利润分别占到总数三分之一与四分之一。
设想一下,那些眼界与生活同样困顿的人们,看到偶尔流落到荒僻内地、来自上海的摄影图片所传播的生活方式及制造的幻想,会有何等的震颤,还有茫然,这一切到底会在多少人的心中播下希望或绝望的种子,恐怕已成为永远的历史之谜。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渴望的群体数量庞大。
半个世纪过后,那些出现在中原乡村拆迁现场的“上海光荣摄影图片社”图片,居然顽强地泛着奇异的光亮,乍一现,被人惊为奇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气定神闲,穿越时空,似对来者投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