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几乎使曼彻斯特集体完全解体,但是我很幸运地仍然和卢瑟福保持了密切的接触,他在1914年的春天曾经约我接替达尔文的舒斯特数理物理学讲席的职位。当我们在早秋时节经过一次绕过苏格兰的有风暴的航行而到达曼彻斯特时,我的妻子和我受到了少数几个老朋友的最热情的接待;在外国的合作者们已经离开而大多数的英国同事也都参了军之后,留在实验室中的就只有那几个老朋友了。卢瑟福和他的夫人当时还在美国,他们正在到新西兰探亲的归途中[6],而且毋庸赘言,当几星期后他们安全地回到曼彻斯特时,我们大家都如释重负地高兴地祝贺了他们。

卢瑟福本人很快地就被吸收参加了军事设计工作;他特别致力于发展追踪潜艇的声学方法,而教学生的工作则几乎完全留给了伊万士、马考沃和我。但是,卢瑟福仍然抽一些时间来继续进行他自己的开创性的工作,这种工作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经得出了如此伟大的结果;同时,他仍然一贯地对同事们的努力表示了同样的热烈兴趣。至于原子结构的问题,在1914年发表的弗朗克(Franck)和赫兹(Hertz)用电子碰撞来激发原子的那些著名实验,也给这种问题带来了新的冲击。

一方面,用汞蒸气作的这些实验给原子过程中阶梯式的能量传递提供了最显著的证据;另一方面,实验在表观上指示出来的汞原子电离能的值,却比依据汞光谱的解释所预期的电离能的一半还要小。因此,这就引导我们猜想,所观察到的电离并不是直接和电子碰撞有关,而是起源于电极上的一种伴随着的光电效应,这种效应是由汞原子当从第一受激态回到基态时所放出的辐射引起的。在卢瑟福的鼓励下,马考沃和我计划了一些实验来探索这一问题,而且,在本实验室的有能耐的德籍玻璃工人的协助下,制成了一个有着各式电极及各式栅栏的复杂的石英仪器;这个玻璃工人从前曾经替卢瑟福吹制过研究氦的形成问题的精致的α射线管。

卢瑟福曾经以其自由主义的人道态度,试图替这个玻璃工人申请批准,让他能够在战时留在英国继续工作,但是,这个人的脾气在他这一行匠人中也不是少见的,他发表了一些激烈的高度爱国的言论,后来终于被英国官方拘留了。于是,当我们的精致仪器在一次事故中因支架起火而损坏时,就没有人帮我们再制造一个了,而且,当马考沃不久也自愿参了军以后,这种实验就被放弃了。我几乎不用再说,这一问题已由大卫(Davis)和高西叶(Gauthier)于1918年在纽约做的光辉实验完全独立地解决了,他们得到了预期的结果;我提到我们的无结果的尝试,只是为了说明当时曼彻斯特实验室的工作所遇到的那种困难,这些困难很像妇女们居家过日子时所要应付的那种缺米无柴的情况。

但是,卢瑟福的坚持不懈的乐观主义对他周围的人们仍然起了最大的鼓舞作用,而且我还记得,在战争受到严重挫折时,卢瑟福曾经引证过据说是来源于拿破仑的一种说法,那就是说不可能战胜英国人,因为他们太蠢,以致连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打输都不能理解。对我来说,被接受加入卢瑟福个人的一群朋友中间的每月讨论会,也是一种最可喜和最有启发性的经验;这些人包括哲学家亚历山大(Alexander)、历史学家陶特(Tout)、人类学家伊里亚特·斯密士(Elliot Smith)和化学家开姆·外兹曼(Chaim Weizmann);三十年后,外兹曼成了以色列的第一任总统,卢瑟福对他的杰出人格是评价很高的。

1915年莫斯莱在加里波里战役中不幸牺牲的可悲消息,对于我们大家是一次可怕的打击;他的死使全世界的物理学家感到了深切的哀痛,卢瑟福更是伤心得厉害,他本来曾经努力争取将莫斯莱从前线调到较安全的职位上的。

在1916年夏天,我的妻子和我离开曼彻斯特回到了丹麦;在那里,我被任命为新设立的哥本哈根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尽管邮政通信越来困难越多,我和卢瑟福还是保持了不断的通信。在我这方面,我报告了和原子结构之量子理论的更普遍表示有关的工作进展,这种工作当时更加受到了前面已经提到的定态分类方面的发展的刺激。在这方面,卢瑟福对于我所能从欧洲大陆方面报道的任何新闻都很感兴趣,特别是我和索末菲及爱伦菲斯特的初次个人接触。在他自己的信中,卢瑟福也生动地描述了他怎样在与日俱增的困难和其他负担的压力下,尽力继续进行他在各方面的研究,例如,在1916年秋季,卢瑟福描写了他对有关硬γ射线吸收的某些可惊异结果的强烈兴趣,这种γ射线是由当时刚刚能够使用的高电压管产生的。

在次一年,卢瑟福越来越忙于研究利用高速α射线来产生核蜕变的可能性了,而在1917年12月9日的一封信中他已经写道:

“我有时也抽出半日余暇来搞几个自己的实验,而且我想我已经得到了一些终于会证实为具有巨大重要性的结果。我很愿意您在这里,以便详谈。我正在探测并计数被α粒子碰得动了起来的较轻的原子,而且我想,所得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暴露了核附近的力的性质和分布。我也在试图用这种方法把原子打破。在一件事例中,结果似乎是有希望的,但是要确定下来还得做大量的工作。凯意(Kay)协助我,他现在是一个熟练的计数者了。”

一年以后,在1918年11月17日,卢瑟福用他的特有方式宣布了更进一步的进展:

“我很愿意有您在这儿,以便和您讨论我在核碰撞方面所得某些结果的意义。我已经得到了某些我想是颇为惊人的结果,但是,要得到我的推论的肯定证明却还是一件繁重而冗长的工作。数那些微弱的闪烁对于老年人的眼睛是很费劲的,但是,还是在凯意的协助下,我在过去四年间的空闲时间里仍然搞了大量的工作。”

在卢瑟福在1919年的《哲学杂志》上发表的著名论文中,包括了关于他在受控核蜕变方面的基本发现的说明;他在文中提到了他的老同事恩耐斯特·马斯顿于1918年11月到曼彻斯特的访问,马斯顿是在停战日[7]在法国退伍的。在他在曼彻斯特和盖革合作的过去岁月里,马斯顿曾经完成过引导卢瑟福发现了原子核的一些实验;利用他在闪烁实验方面的伟大经验,马斯顿协助卢瑟福澄清了高速质子的统计分布中的某些表观上的反常,这种质子是在用α射线轰击氮时被放出的。马斯顿从曼彻斯特回新西兰担任他自己的大学职务去了,但是,多少年来他仍和卢瑟福保持着密切的接触。

在1919年7月,当在停战日以后旅行又成为可能时,我到曼彻斯特去看卢瑟福,并且更详细地了解了他关于受控核嬗变或所谓人为核嬗变的伟大的新发现;通过这种发现,他创立了他喜欢称呼的“近代炼金术”,而且这种发现在时间过程中要在人对自然力的掌握方面引起如此惊人的后果。卢瑟福当时几乎是独自一个留在实验室中的,而且正如他在信中告诉我的,除了马斯顿的短期访问以外,对他那基本研究的唯一帮助就只有他那忠实的助手威廉·凯意了;多年以来,凯意因他的善良和帮助而受到了实验室中每一个人的喜爱。在我的访问中,卢瑟福也谈到了他必须作出的巨大决定,他被邀请担任因J.J.汤姆孙辞职而出缺的剑桥大学开文迪什教授。当然,在曼彻斯特过了这么多丰富的年月之后,决定离开这地方对卢瑟福来说是并不容易的,但是,他当然应该响应召唤,去把独一无二的开文迪什教授系列接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