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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回顾卢瑟福的一生时,我们当然是在他的划时代科学成就的独一无二的背景上来理解它的,但是,我们的回忆将永远受到他人格的魅力的照耀。在较早的那些纪念演讲中,卢瑟福的很多最亲密的同事曾经提到从他的精力和热诚中放射出来的灵感,提到他的冲动态度的魅力。事实上,尽管卢瑟福的科学活动和行政活动有着很大的和迅速增长的范围,但是,我们大家在早期曼彻斯特时代如此欣赏的那种精神,在开文迪什也是同样占着统治地位的。
关于卢瑟福从童年到晚年的丰富生活的一个忠实写照,已经由他的蒙特利耳时期的老友A.S.伊伍(A.S.Eve)写成了。伊伍书中引自卢瑟福数量惊人的通信中的那很多引文,特别使人对于他和全世界的同道及学生们的关系得到一个生动的印象。伊伍也很成功地报道了经常在卢瑟福周围生长起来的某些幽默的故事,而当卢瑟福于1932年第二次亦即最后一次到哥本哈根访问我们时,我曾经在一次演讲中提到这种故事;那篇演讲也重印在伊伍的书中了。
作为卢瑟福整个态度的特征的,是他对曾经和他在短期或长期内接触过的许多青年物理学家中的每一个都表示热烈的兴趣。例如,我生动地记得我在开文迪什的卢瑟福办公室中和年轻的罗伯特·奥本海末(Robert Oppenheimer)初次相遇时的情况;奥本海末后来是和我发生了非常亲密的友谊的。事实上,在奥本海末进入办公室以前,卢瑟福已经用他对于才能的敏锐感觉描述了这一年轻人的丰富天赋;在时间过程中,这种天赋为奥本海末创造了他在美国的科学生活中的显著地位。
众所周知,在访问剑桥以后不久,奥本海末当在哥廷根学习时就已成为让人们注意到粒子穿透势垒这一现象的最早人物之一;这种现象以后要成为伽莫夫等人对α衰变的巧妙解释的基础。伽莫夫在哥本哈根停留了一段时期以后,于1929年到了剑桥,在那儿,他对解释核现象所作的持续贡献得到了卢瑟福的很高评价;他也很欣赏伽莫夫在日常交往中所保持的那种奇妙而轻松的幽默,后来伽莫夫在他的著名的通俗书籍中充分地表现了这种幽默。
在当时在开文迪什实验室工作的很多从外国来的青年物理学家中,色彩最鲜明的人物之一就是卡匹察,卢瑟福对他作为一个物理工程师的那种想象力和才能大为赞赏。卢瑟福和卡匹察之间的关系,对他们两人都是很有特征性的,而且,尽管不可避免地在情感上有些冲突,但是这种关系自始至终都以深深的互相钟爱作为标志。在卡匹察于1934年回到俄国以后,卢瑟福仍然努力支持他的工作,隐藏在这种支持的后面的也正是上述那些感情;而在卡匹察一方面,在卢瑟福逝世以后我接到他的一封信,这封信也很动人地表达了那些感情。
在本世纪三十年代的初期,为了实施卡匹察的很有希望的计划,在卢瑟福的倡议下作为开文迪什实验室的附属单位建立了蒙德实验室;当时,卡匹察希望在该实验室的装饰上表现他在和卢瑟福的友谊中得到的喜悦。但是,外壁上的一个鳄鱼雕像却引起了议论,只有当提到有关动物生活的特殊的俄国民间故事时,这些议论才得以平息[10]。然而,最重要的是,放在门廊中按照伊瑞克·吉耳(Eric Gill)的艺术笔调做成的卢瑟福浮雕像,使卢瑟福的很多朋友都深为震惊。在一次到剑桥的访问中,我承认我不能同意这种愤慨之情;这种意见是如此地受到欢迎,以致卡匹察和狄喇克把一个雕像复制品送给了我;这个复制品放在我在哥本哈根研究所的办公室中的壁炉上,从那时起它一直给我以每日的享受。
当卢瑟福因其在科学上的地位而被封为英国贵族时,他对自己作为贵族院的一员而负有的新责任感到了敏锐的兴趣,但是,在他的行为的直率和淳朴方面肯定是没有任何改变的。例如,在一次皇家学会俱乐部的宴会上,在和他的一些朋友交谈时我用第三人称提到卢瑟福勋爵,他生气地转身向我喊道“你把我叫做‘勋爵’吗?”这就是我所能记得的他对我说过的最严厉的话了。
直到他逝世为止,卢瑟福以其不衰的精力在剑桥工作了将近二十年;在这二十来年中,我的妻子和我都同他和他的家庭保持了密切的接触。几乎每一年我们都会在他们的纽汉姆庐中的优美的家中受到殷切的款待;他们的住家位于古老学院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可爱的花园,卢瑟福可以在这里得到休息,而管理花园也是玛丽·卢瑟福的很有乐趣的工作。我记得在很多平静的晚间,我们在卢瑟福的书室中不但讨论物理科学的新前景,而且讨论人类兴趣的很多其他领域中的课题。在这种谈话中,一个人永远不会受到引诱去过高估计他自己的贡献的兴趣,因为,在一天的工作以后,只要觉得谈话和自己无关,卢瑟福就很容易沉沉地睡去。于是,人们就必须等他醒来,然后他就重新用他常有的精力加入谈话,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在星期天,卢瑟福照例在早晨和几个亲密的友人玩玩高尔夫球,而在晚上则到三一学院用饭;在那里,他会遇到许多杰出的学者并欣赏关于各色各样问题的讨论。带着对生活的一切方面都不知满足的好奇心,卢瑟福对他的有学问的同事们是很尊重的;但是,我记得在我们有一次从三一学院回来的路上他曾经谈到,在他看来,当所谓人文学家们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的门口按一下电钮,他们厨房中的铃子就会响起来而感到骄傲时,他们是有点太过分了。
卢瑟福的某些说法曾经引起误解,使人们认为他不能充分认识数学表述形式在物理科学的进步中的价值。事实上完全相反,当主要是由他创立的那一物理学分支迅速地发展起来时,卢瑟福是常常对新的理论方法表示赞赏的,他甚至对量子理论的哲学含义问题也很感兴趣。我特别记得,在他逝世前几个星期当我和他最后一次在一起时,他对于生物学问题和社会问题的互补处理方式是何等地醉心,以及他多么热心地讨论了通过在民族之间交换初生婴儿之类的不寻常的程序,来得到有关民族传统和民族偏见之根源的实验资料的可能性。
几星期以后,在波罗那的伽瓦尼二百周年诞辰纪念会上,我们悲痛而震惊地听到了卢瑟福逝世的消息,而我立刻就到英格兰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在不久以前还和卢瑟福夫妇在一起,并且看到卢瑟福完全健康并像往常那样地神采奕奕;因此,当我又见到玛丽·卢瑟福时,那确实是处于悲剧性的境界之中了。我们谈到了恩耐斯特(即卢瑟福——译者)的伟大的一生;在这一生中,从很早的青年时代她就是他如此忠诚的伴侣,而他对于我则几乎是像第二个父亲一样的。过了些天,卢瑟福就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牛顿墓地附近了。
卢瑟福没有活到能够看见因为他的原子核的发现以及随后的基本研究而引起伟大技术革命的时候。但是,对于和我们的知识及能力的任一增长相联系着的责任,他一直是很清楚的。我们现在正面临着对于我们整个文明的最严重的挑战;我们必须阻止人类已经掌握了的可怕力量的灾难性的应用,而将巨大的进步转到促进全人类的福利方面来。我们中间被召唤参加了战争设计的某些人常常想到卢瑟福,并且很恭谨地努力按照我们设想的卢瑟福所会采取的方式来行动。
卢瑟福留给我们的回忆,对于有幸认识他并接近他的每一个人都永远是鼓励和坚毅的丰富源泉。今后要对原子世界进行探索的世世代代,将继续从这一伟大开创者的工作和生活中吸取灵感。
[1]本文完成于1961年,根据一篇无底稿的演讲补充而成;该演讲在1958年11月28日发表于伦敦物理学会在皇家科学技术学院召开的一次集会上。
[2]据一般传说,玻尔和汤姆孙在学术见解和其他方面是有龃龉的,但是,在各种场合下,玻尔一直很称道汤姆孙;这也许是玻尔的“世故”之处。——译者注
[3]就是说,核电荷受到剩下来的那些电子电荷的“屏蔽”,从而在效果上有一个单位电荷(即电子电荷的正值)。——译者注
[4]Phil.Mag.即《哲学杂志》,玻尔的早期论文大多在该刊发表。——译者注
[5]按指Theoretical Physic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二十世纪中的理论物理学),Interscience Publishers Inc.,1960.——译者注
[6]卢瑟福原籍新西兰。——译者注
[7]11月11日为欧战停战日。——译者注
[8]这就是量子力学中的一种“微扰法”。——译者注
[9]即所谓“二次量子化”。——译者注
[10]在一个故事中(《潘彼得》?),一群孩子为了防御鳄鱼而设法使它吞下了一个马蹄表,结果,孩子们当听到表的滴答声时就知道鳄鱼来了。据说,卢瑟福在谈笑时声音很大。如果有人在工作中偷懒,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赶快开始工作,所以卢瑟福有一个绰号叫做“鳄鱼”。——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