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
当然,每一个物理学家都熟悉那一大串辉煌的研究,通过这些研究,卢瑟福扩大了我们对于原子核的属性及构造的洞察,直到他逝世为止。因此,我将仅仅提到我关于那几年的几点回忆;在那几年中,我常常有机会追随开文迪什实验室中的工作,并通过和卢瑟福交谈而理解到他的观点的倾向,以及他和他的同事们所致力的那些问题。
卢瑟福很早就以他的深透的直觉认识到由复杂原子核的存在及其稳定性所带来的那些奇异的和新颖的问题。事实上,早在曼彻斯特时代他就已经指出,这些问题的任何处理都要用到核成分之间的短程力的假设,这种力是和带电粒子之间的电力有着本质的不同的。为了进一步搞清楚这些特殊的核力,卢瑟福和查德维克在剑桥时代的早期就彻底地研究了近核碰撞中的反常α射线散射。
虽然在这些研究中得到了许多很重要的新资料,但是人们却越来越感到,为了更广泛地研究原子核问题,天然α射线源是不够的,因而就想获得由人工加速离子而产生的可用的大强度的高能粒子注。虽然查德维克急切地要求开始建造一个适用的加速器,卢瑟福却在很多年内不愿意在他的实验室中搞这样一件巨大的和费钱的事业。当人们考虑到卢瑟福一直是借助于很平常的实验设备来得到奇妙的进步时,他这种态度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在当时看来,和天然的放射源相竞争的工作想必也是很可怕的。然而,这种前景被量子理论的发展及其对原子核问题的初次应用所改变了。
早在1920年,卢瑟福本人就曾在他的第二次巴克尔演讲(Bakerian Lecture)中指出,尽管简单的力学概念在解释α粒子被核所散射时是很有用的,但是依据简单的力学概念来解释α射线被核所发射时却会遇到困难,因为放出的粒子速度不够大,以致当它们反向运动时不能反抗电斥力而重新进入核内。然而,粒子穿透势垒的可能性很快就作为波动力学的推论而被认识到了,而且,在1928年,在哥廷根工作的伽莫夫(Gamow),同样还有普林斯顿的康顿(Condon)和哥尔内(Gurney),就在这种基础上提出了α衰变的普遍解释,甚至提出了核寿命和所发现的α粒子的动能之间的关系的详尽说明,这是同盖革和努塔耳(Nuttall)在曼彻斯特早期所发现的经验规律相符的。
当伽莫夫在1928年夏季来到哥本哈根并参加了我们的集体时,他正在研究带电粒子通过逆隧道效应而透入核中的问题。他曾经在哥廷根开始了他的工作,并和霍特曼(Houtermans)及阿金孙(Atkinson)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阿金孙就被引导着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太阳能可以归结于由具有巨大热运动速度的质子的碰撞所引起的核嬗变,而按照爱丁顿(Eddington)的见解,是应该期望太阳内部存在着这样的质子的。
在1928年10月,伽莫夫到剑桥作了一次短期的访问,他和考克劳夫讨论了从他的理论考虑得出的实验前景;考克劳夫经过更仔细的估计后确信,用能量远小于天然放射源所发出的α粒子能量的质子来轰击轻核,有可能得到可观察的效应。由于这种结果显得很有希望,卢瑟福接受了考克劳夫为这种实验建造一个高压加速器的建议。考克劳夫在1928年的年底开始了制造这一仪器的工作,并且在第二年在和瓦耳顿(Walton)的合作下继续进行了。他们在1930年3月间用加速了的质子做了起初的几个实验,在这些实验中他们希望得到作为质子和靶核相互作用的结果而发出的γ射线,但是实验没有得出结果。当时由于改换实验室的关系必须重建这种仪器,而众所周知,由质子撞击锂核而产生的高速α粒子是在1932年3月间得到的。
这些实验开始了一个最重要进步的新阶段,在这一阶段中,不论是我们关于核反应的知识还是对于加速器技术的掌握都逐年地迅速增长了。考克劳夫和瓦耳顿的早期实验,就已经在很多方面给出了有很大意义的结果。他们不但在一切细节方面证实了量子理论关于反应截面和质子能量之间的函数关系的预言,而且也已经有可能将所发射的α射线的动能和参加反应的粒子的质量联系起来了;感谢阿斯顿对质谱学的天才发展,这些粒子的质量当时已经知道得足够精确了。事实上,这种比较就给著名的能量和质量之间的爱因斯坦关系式提供了初次的实验检验,这种关系式是爱因斯坦在多年以前通过相对论的论证而得出的。几乎用不着重述,在原子核研究的进一步发展中,这一关系式曾被证实为何等的基本。
关于查德维克发现中子的故事,也表现了同样的戏剧性特色。卢瑟福以其特有的远大眼光,很早就预料到核中存在着一种重的中性的成分,其质量和质子质量接近相等。后来问题逐渐变得清楚起来,这种见解确实可以解释阿斯顿关于同位素的发现;差不多一切元素都有同位素,各同位素的原子量很近似地等于氢原子量的倍数。联系到他们对各种类型的由α射线诱发的核蜕变的研究,卢瑟福和查德维克对于存在这种粒子的证据进行了广泛的寻索。然而,通过玻特(Bothe)和约里奥-居里(Joliot-Curie)夫妇对于由α粒子轰击铍而得到的一种穿透性辐射的观察,问题就达到了高潮。起初这种辐射被假设为属于γ射线类型,但是,查德维克是完全熟悉辐射现象的形形色色的方面的,他清楚地感到实验资料和这种观点不能相容。
事实上,在一种精巧的研究中揭示了现象的一些新特色,查德维克依据这种研究就能够证明,人们所遇到的是通过中性粒子进行的动量交换和能量交换;按照他的测定,这种粒子的质量和质子质量相差不到千分之一。由于中子比带电粒子更容易不将能量传给电子而穿透物质和进入原子核,查德维克的发现就提供了产生新型的核嬗变的巨大可能性。这种新效应的某些最有兴趣的事例,很快就由菲则(Feather)在开文迪什实验室中演示出来了,他得到了表明氮核通过中子轰击而在放出α粒子时发生蜕变的云室照片。众所周知,在很多实验室中沿这种路线继续进行的研究,很快地增加了我们关于核构造和核嬗变过程的知识。
在1932年春季,我们在哥本哈根研究所召开了一年一度的会议,在这种场合我们一向有幸看到很多我们的老同事;在这次年会上,主要的讨论题目之一当然就是发现中子的含义,而出现的一个特殊问题就是一种表观上很奇异的情况:在狄(Dee)的美丽的云室图片中,没有观察到中子和原子中束缚电子之间的任何相互作用。与此有关,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论点:由于量子力学中散射截面对碰撞粒子的约化质量的依赖性,这一事实看来甚至和关于中子、电子间的短程相互作用的假设都不相容,该假设认为这种相互作用和中子、质子间的相互作用强度相近。几天以后,我得到卢瑟福一封信,这封信偶然地接触到了这一问题;我止不住地要把这封信的全文引述如下:
1932年4月21日
亲爱的玻尔:
否勒已回剑桥,我很高兴地从他那里听到关于你们的近况,并知道你们和老朋友们开了一个很精彩的会。听到你的中子理论,我很感兴趣。我看到《曼彻斯特卫报》的科学通信员克罗塞很精致地描述了这种理论,他对这种事情是很有理解力的。听到你对中子有好感我很高兴。我想,查德维克等人得到的支持中子的资料,现在在主要方面已经完备了。除了和原子核的碰撞以外,将要产生或应该产生多大电离才能说明吸收现象,这还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
“不雨则已,雨必倾盆”,因而我要告诉你另一个有趣的发展;关于这种发展,在下周的《自然》上将发表一篇短讯。你知道,我们有一个高电压实验室,在那里很容易得到600000伏或更高一些的直流电压。他们最近正在检查用质子轰击轻元素的效应。质子射在和管轴成45°角的物质表面上,所产生的效应则在旁边用闪烁法进行观察,硫化锌荧光屏用足够的云母遮盖了起来,以阻止质子。在锂的情况下,观察到很亮的闪光,闪光从大约125000伏的电压下开始而随电压很快地增加;用几个毫安的质子流可以得到每分钟若干百次的闪光。α粒子显然有一个确定的、实际上依赖于电压的射程,在空气中其射程为8厘米。所能提出的最简单的假设就是,锂7俘获一个质子而分裂成两个普通的α粒子。按照这种观点,所释放的总能量大约是16兆伏,而在能量守恒的假设下这对于所涉及的质量改变也恰恰是正确的数量级。
以后将做些特定的实验来检验粒子的本性,但是,根据闪光的亮度和云室中的径迹看来,它们或许是α粒子。在最近几天的实验中,在硼和氟中也观察到了同样的效应,但是粒子的射程较小,虽然它们显得像是α粒子。很可能,硼11俘获一个质子而分裂成三个α粒子,而氟则分裂成氧和α粒子。能量的改变量是差不多和这些结论相适应的。我确信您对这些新结果一定很感兴趣,我们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还要扩大这些结果。
很清楚,α粒子、中子和质子可能会引起不同类型的蜕变,而迄今为止只在质量数为4n+3的元素中观察到结果,这也可能是很有意义的。看来好像第四个质子的加入会立刻导致一个α粒子的形成并导致随之而来的蜕变。然而,我设想,整个问题应该看成一个过程的结果而不是几个步骤的结果。
我很高兴,为得到高电压而付出的精力和费用已经通过确定的和有兴趣的结果而获得报偿了。事实上,他们在一两年前就应该已经观察到这种效应了,但他们没有按照正确的方法进行试验。您可以很容易地理解到,这些结果可能打开一条普遍地研究嬗变的广阔路线。
我们家中都很好,而我明天就要开始讲课了。谨向您和玻尔夫人致意。
卢瑟福谨启。
铍显示了某些奇特的效应——尚待确定。
我可能于4月25日星期四在皇家学会关于原子核的讨论中提到这些实验。
当然,在阅读这封信时必须记得,以前我到剑桥的那些访问已使我熟悉了开文迪什实验室中正在进行的工作,从而卢瑟福没有必要特别指明他的同事们的个人贡献。这封信确实很自发地表现了他在当年那些伟大成就中所获得的完满喜悦,表现了他在追求这些成就的后果方面的热切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