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1911年的第一届索耳威会议的题目是“辐射理论和量子”,这一题目本身就指示着当时的讨论的背景。上一世纪物理学中最重要的进展,或许就是对辐射现象提供了如此影响深远的解释的麦克斯韦电磁理论的发展以及热力学原理的统计诠释,这种诠释以玻耳兹曼(Boltzmann)对于熵和复杂力学体系的状态几率之间的关系的认识为其顶峰。但是,和周围器壁处于热平衡的空腔辐射,其波谱分布的说明却带来了出人意料的困难,这些困难通过瑞利的精辟分析而得到了特别的显露。
在本世纪的第一年,普朗克关于普适作用量子的发现,形成了发展中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发现揭示了原子过程中的一种整体性特色,这是完全超出于经典物理概念之外的,甚至是超越了物质有限可分性这一古代学说的。在这种新背景上,爱因斯坦在早期就强调了在详细描述辐射和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的任何企图中都会涉及的表观佯谬;他不但使人们注意到低温下固体比热的研究给普朗克的见解提供的支持,而且,联系到他对光电效应所作的创造性处理,他也引入了基元辐射过程中作为能量和动量的载体的光量子或光子的概念。
事实上,光子概念的引入,意味着牛顿和惠更斯时代关于光的颗粒构造或波动构造的古老两难推论的复活;通过辐射的电磁理论的建立,这种两难推论似乎已经在有利于波动学说的条件下解决了。当时的形势是顶奇特的,因为普朗克恒量乘以辐射的频率或波数就得到的光子能量或光子动量,而这种定义本身就直接牵涉到波动图景的一些特征。于是,我们就面临着经典物理学中不同基本概念的应用之间的一种新颖的互补关系;这种关系的研究,在时间过程中将使决定论描述方式的有限范围的明朗化,并且甚至对最基本的原子过程也要求本质上是统计性的说明。
会上的讨论是由洛仑兹的一次精彩演讲开始的,他说明了一种以经典概念为基础的论证,这种论证导致了能量在物理体系的不同自由度之间的均分原理;这里的自由度不但包括构成体系的各物质粒子的运动,而且也包括附属于粒子电荷的电磁场的简正振模。然而,遵循着瑞利关于热辐射平衡的分析路线,这种论证却导致了众所周知的佯谬结果,那就是,任何温度平衡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体系的全部能量都要逐渐传给频率递增的电磁振动。
表面看来,使辐射理论和普通的统计力学原理相互调和的唯一方法,就是金斯提出的下述建议:在实验条件下,我们所遇到的不是真正的平衡,而是一种似稳态,在这种似稳态中我们是看不到高频辐射的产生的。人们在感受到辐射理论中的困难时的那种深切性,可以用会议上宣读的瑞利勋爵的一封来信作为标本,他在信中劝告人们仔细考虑金斯的建议。但是,通过进一步的检查,很快就发现金斯的建议是不可能成立的。
在很多方面,会上的报告和讨论是极有启发性的。例如,在瓦尔堡(Warburg)和鲁滨斯(Rubens)报告了支持普朗克温度辐射定律的实验资料以后,普朗克自己对于引导他发现了作用量子的论证进行了说明。他在评论将这种新特色和古典物理学观念构架调和起来的困难时强调指出,本质性的问题不在于新的能量子假说的引入,而在于作用量概念本身的重新塑造,他并且表示确信,在相对论中也能成立的最小作用量原理,将成为量子理论进一步发展的指南。
在会上的最后一次报告中,爱因斯坦总结了量子概念的很多应用,并且特别处理了他在低温下比热反常性的解释中所用的基本论证。这些现象的讨论,已在能斯特(Nernst)在会上所作的一次报告中被引入了;该报告论及了量子理论对物理学和化学的各种问题的应用,他在报告中特别考虑了很低温度下的物质属性。读一读能斯特的报告是很有兴趣的;他在报告中指出,他从1906年起曾经作了许多重要应用的关于绝对零度下的熵的众所周知的定理,现在成为从量子理论导出的一个更普遍定律的特例了。但是,喀麦林·昂内斯(Kamerlingh Onnes)报告了他所发现的某些金属在极低温度下的超导现象,这却带来了一个很大的疑难,这种疑难在很多年以后才初次得到了解释。
受到各方面评论的一种新特色,就是能斯特关于气体分子的量子化转动的概念;这种概念在红外吸收谱线之精细结构的测量中终于得到了如此美好的证实。量子理论的类似应用,也由郎之万(Langevin)在他关于物质磁性随温度变化的成功理论的报告中提出了;他在报告中特别提到了磁子概念,这种概念是由外斯(Weiss)引入的,目的在于解释由分析他的测量结果而推出的原子基元磁矩强度之间的引人注意的数值关系。事实上,正如郎之万所证明的,磁子的值无论如何可以近似地由一个假设中推出,那就是,电子在原子中是转动的,其角动量和一个普朗克量子相对应。
索末菲描述了在很多物质属性中探索量子特点的另一些生机勃勃的和目的论的企图,他特别讨论了用高速电子来产生X射线的问题,也讨论了有关光电效应中的或由电子撞击而引起的原子电离的问题。在评论后一问题时,索末菲要人们注意他的某些考虑和哈斯在一篇最近论文中所显示的那些考虑的类似性;哈斯企图应用量子概念来说明电子在原子中的键合,他所用的原子模型是涉及一个均匀带正电的球的模型,正如J.J.汤姆孙所建议的一样;他曾经得到和光谱频率具有相同数量级的公转频率。至于索末菲自己的意见,他说他不想从这样一些考虑中推出普朗克恒量,而宁愿将作用量子的存在看成原子构造和分子构造问题的任何处理方式的基础。从最近发展趋势的背景上来看,这一说法确实具有差不多是预言的性质。
尽管在开会的当时当然还谈不到概括地处理普朗克的发现时所引起的那些问题,但是人们普遍地理解到,物理科学的巨大的新远景已经升起了。尽管这里需要对无歧义应用基本物理概念的基础进行根本的修正,但是,对于所有的人都是一种鼓励的却是:恰恰是在这些年中,经典方式在处理稀薄气体的属性方面和应用统计起伏来确定原子数方面所得到的新胜利,已经如此突出地证实了建筑基础的巩固性。在会议的进行中,马丁·克努孙(Martin Knudsen)和让·柏伦(Jean Perrin)很恰当地作了有关这些进展的详细报告。
当我于1911年在曼彻斯特遇到卢瑟福时,正是他刚刚从布鲁塞尔回来以后,我从他那里听到了关于第一届索耳威会议上这些讨论的生动叙述。然而,在这一场合下,有一件事是卢瑟福没有告诉我而我在最近几个月以前翻阅会议记录时才知道了的,那就是:在会上的讨论过程中,人们完全没有提到对以后的发展发生了如此深刻影响的新近事件,即卢瑟福自己关于原子核的发现。事实上,卢瑟福的发现用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完善了关于原子结构的资料,这种资料可以用简单的力学概念来加以解说,而同时又揭示了这些概念对任何有关原子体系稳定性的问题的不适用性;这一发现不但应该起一种指南的作用,而且在后来的很多量子物理学发展阶段中也仍然是一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