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图

布鲁图

内容提要

本书主题是修辞学史,以对话形式写成,大约写于公元前46年初。用作书名的布鲁图是书中参与对话的人物,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全名马库斯·朱尼乌斯·布鲁图,生于公元前85年,死于公元前42年,公元前46年担任山南高卢行省总督。另一位对话者提多·庞波纽斯·阿提库斯是西塞罗的忠实朋友,生于公元前109年,死于公元前32年。

除了阐述修辞学史,本书还提到一系著名的罗马演说家,以及西塞罗本人所受的修辞学和哲学教育,反映了西塞罗本人对修辞学发展趋势的基本看法。当时,有些修辞学家主张模仿阿提卡演说家吕西亚斯纯洁、简朴的风格,以此反对过分受亚细亚风格影响的修辞学。而西塞罗把阿提卡地区的演说家视为多种风格的典范,尤其推崇德谟斯提尼擅长融合各种风格的能力。

有学者认为,在西塞罗的所有修辞学著作中,《论演说家》、《布鲁图》、《演说家》这三本书构筑了基本的理论框架。全书共分97章,译成中文约8万字。

正文

[1]离开西里西亚以后我去了罗得岛,在那里得到了昆图斯·霍腾修斯的死讯,我的悲痛超过任何人的想象。[1]因为我明白自己失去了一位亲密的朋友,他与我有着愉快的交往,我们友好地交替着担任同样的公职,面对这位如此杰出的占卜官同事之死,我感到悲伤欲绝。想一想吧,我曾经由于他的提名而被选进那个团体,在那里庄严地宣誓,由于他,我才进入这个等级,所以,按照占卜官的传统,我应当把他当作父亲来对待。[2]他的死讯也令我感到困顿,在智慧和爱国的公民极为缺乏的时候,这位伟大人物离我们而去,而他在所有公共政策问题上都完全赞同我的看法。在这个国家的利益最为分裂的时候,我们失去了他的权威、智慧和经验,给我们留下无穷的哀思。令我更加悲伤的,不是像有些人会猜想的那样,我在辩论方面失去了一位竞争对手,而是在这个光荣的、值得努力的领域失去了一位同道和同工。如果根据历史记载,在那些不很重要的技艺中,著名诗人对处于同一时代的同行之死表示了悲伤,因为拥有这样的对手比没有这样的对手更加光荣,那么我对失去这样的对手又该有多么痛心?在政治方面也一样,他的政治生涯从来没有受到我的挑战或被我超越,我也从来没有受到他的挑战或被他超越。情况正好相反,我们相互帮助,交换建议、告诫,乃至于轮换担任公职。

他的一生拥有不间断的幸福。他的离去对他本人来说比对其同胞来说更为适时。他在这样的时候离去太适时了,因为要是他还活着,他会发现自己对祖国的命运,除了悲伤,已经无法去改变。他拥有优秀公民所能享有的所有光荣和幸福的生活。所以,他的死实际上是我们的不幸和损失,因此,要是我们必须悲伤,那么就让我们有所约束。至于对他来说,让我们不要认为他的逝世是一种遗憾,而应当为他能够适时离去而感恩,每当我们想起这位光荣的、真正幸福的人,让我们把思绪倾注于对他的热爱,而不是专注于我们自己的自恋。如果说他的离去是我们的悲哀,因为我们再也不能享受他的在场了,那么这一悲哀要求我们理智地承受痛苦,我们要警惕自己的想法不是出于对他的热爱,而是出于对自己所遭受的损失。另一方面,要是我们的心灵感到困惑,以为他遭受了某些灾难,那么我们就无法带着恰当的感恩之情看到他的生活与死亡的最高幸福。

[2]要是霍腾修斯能够活到今天,那么他无疑会有机会与其他善良忠诚的人一道,对许多东西的丧失感到悲哀;但他对其中有一件事情的感受肯定超过其他事情,或者只会与很少人共有这种感受,这就是,在宏伟的罗马广场,在他展示才能的舞台上,配得上罗马人的耳朵,乃至希腊人的耳朵的精美演说都已经受到压制,被剥夺了。[3]

对我自己来说也一样,这是令我感到深陷痛苦的一个根源。这个国家从前已经学会使用商议、预见、权柄这些武器,并且依赖它们,因为它们是一个共同体或一个文明、法治国家的领导人所特有的、适当的力量来源,但是现在这个国家不再需要这些武器了。如果说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有这样的时期,国家当局和雄辩的优秀公民需要和愤怒的党徒手中的武器搏斗,那么和平的大门确实也就由于盲目和恐惧而突然关闭。因此,在其他更加可悲的事情中,这件事对我显得特别悲哀,在获得令人瞩目的成就以后,在我有权退隐到避风港里去的这把年纪,不是由于懒惰和懈怠,而是由于光荣的、有序的停止,在我的演讲术也已经臻于成熟的时候,我要说的是,这是一种独特的悲哀,在这个复归到武斗的时代,这些已经学会如何光荣地使用武器的人还没有发现如何有益地使用它们的方法。因此,在别的国家,尤其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命运允许有些人通过自己的功劳获得的权威和凭借他们的智慧赢得的尊重能够持续到生命的终结,这种人的生活在我看来是幸运的、幸福的。

当前,在悲伤的忧思中回忆这样的人无疑是一种解脱,我们最近的一场谈话就偶尔涉及了这个主题。

[3]有一天,我赋闲在家,在花园里散步,这时候,马库斯·布鲁图[4]闯了进来,这是他常有的事,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提多·庞波纽斯[5],他们是好朋友。他们的到来令我备感亲切,一见到他们,所有关于国家公共事务的忧思都被暂时置于脑后。我高兴地向他们表示问候,然后就攀谈起来。

“你好啊,布鲁图?还有你,阿提库斯?有什么消息吗?”

布鲁图说:“没什么消息,至少没有你想听的消息或者我可以当作确定事实大胆讲述的消息。”

这时候阿提库斯插话说:“我们到这里来不想谈什么国家大事,只想从你这里听到些什么,我们不想用我们的话来麻烦你。”

我答道:“麻烦我?我亲爱的阿提库斯,你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哪怕你不在,也会给我送来极大的安慰。因为你的信件[6]令我精神振作,召唤我重新开始从前的学习。”

他答道:“我已经带着最大的兴趣读了布鲁图从亚细亚写给你的信,在我看来,是他那封信给了你很好的建议和亲切的安慰。”

“是的,你说得很对,我向你保证,我长时间精神恍惚,甚至影响了我的身体健康,直到收到他的来信,使我一下子重返光明。你可以回想一下,在卡奈[7]战败以后,罗马人由于马尔采鲁斯在诺拉取胜[8]而重新抬起头来,从那时起,一连串的成功源源不断;然而,此后,一连串的灾难就以某种相似的方式落到我的头上,这个国家遇到的灾难也不算少,在布鲁图的书信之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引起我的兴趣,没有任何办法能使我停止精神上的忧虑。”

布鲁图说:“这确实是我希望达到的目的,事实上,要是在这样的危机中我的目的达到了,那么这就是给我的丰厚报酬。但我急于想知道,阿提库斯的什么作品给了你这样的快乐。”

“布鲁图,这本书[9]确实给我带来了快乐,但还不止是快乐,它还是健康和救星(salvation),要是我这样说不算夸张的话。”

他说:“救星?他的书一定非同小可;否则怎么能说是救星?”

“还有什么样的问候(salutation)[10]能够给我带来更大的快乐,或者能比这本书更为及时?我们的阿提库斯在这本书里问候我,就好像俯伏在地上把我托起。”

他答道:“啊,对了,你的意思是他在书中非常简要地阐述了整个历史,要是我可以大胆地做出判断,他写得非常可靠。”

“是的,布鲁图,就是这本书,我要再说一遍,它是我的救星。”

[4]阿提库斯说:“你说的这些话是我极为渴望的溢美之词,但我的这本书中包含的内容对你来说真的是新颖的或有用的吗?”

我答道:“它确实非常新颖,为我提供了所需要的帮助;它用一种全面的观点,按照时间顺序,考察了事情的整个过程。我集中精力对它进行了研究,这样的学习有益于健康,也唤醒了我的思想。庞波纽斯,我从你那里吸取了一些东西,既用来使自己精神振奋,又用来对你做出报答;当然了,这样的报答虽然可以接受,但却不可能是完全相等的。学者们引用赫西奥德的告诫,要按照你得到的东西进行报答,如果有可能的话,要回报得多一些。[11]所以我打算对你的善意做出充分的报答,但现在我还看不出自己有充分回报的可能性,因此我要请求你的宽恕。我不能像农夫一样用新收的谷物报答你,因为我要检查一切新长成的东西,而干燥会使一切象征着丰盛的花朵枯萎。我也不能从我的仓库里取出陈谷来报答你,它们躺在黑暗的地方,只有我有钥匙可以打开仓库的大门,找到它们。因此,我必须在未曾开垦的或荒芜的土地上播种,并且精心照料,使之有可能长出果实来报答你的仁慈;要是我的心灵也能像土地一样做出回应,那么在多年休闲之后一般来说会长出比较丰盛的果实。”

他答道:“我肯定会带着急切的心情期待你的诺言成为现实,但我不会向你索取,除非你感到这样做很方便,我非常乐意取消你的负债感。”

[5]布鲁图说:“我也是,我期待着你对阿提库斯许下的诺言能够实现,尽管作为他的代理人,我也许会向你索取债务,而他自己的说法是,他不会索取,除非你感到很方便。”

我说:“我亲爱的布鲁图,你可以确信,我不会对你偿付债务,除非你发誓,由你代理的这个债权人不会就同一笔债向我第二次索取。”

布鲁图说:“发誓!不,我不敢冒险向你发誓,因为我明白,我们在这里的这位朋友会向你催讨,他就算不会冒犯你,至少也会很尖锐,很执著,尽管他自己对此加以否认。”

庞波纽斯说:“是的,我设想布鲁图的想法有几分道理。事实上,我现在发现自己正想鼓足勇气向你索要,因为在长时间的沮丧之后,我第一次发现你有了比较欢快的心情。所以,既然布鲁图已经在这里许诺要代我向你索取你欠我的东西,那么还不如我自己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答道:“请你告诉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你写了一些东西,因为你的笔保持沉默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情况确实如此,自从你发表《论国家》以来,我们就再也没有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我自己也是由于读了这本书才点燃了我的雄心,把一些有关公众人物和事件的记录集中在一起。但是我此刻不会坚持要你兑现诺言,我渴望的是你在能够这样做的时候这样做。然而,现在你要是有空,或者有心情,就请谈谈我们到这里来向你请教的这个问题吧。”

我说:“什么问题,请说。”

“我指的是演说家,最近你在图斯库兰的家中和我谈起过这个主题。演说家最先出现是什么时候,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当我把那天的谈话告诉你们的时候——我应当说,告诉我们的布鲁图——他说非常渴望能够听一听。因此我们选了今天到你家来,因为我们知道你有空。所以,要是现在方便,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想起这个主题的,这对布鲁图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

我答道:“很好,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会尝试着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当然能够做到,但是请你轻松一点,或者要是可以的话,让你的心灵自由一些。”“庞波纽斯,要是我没弄错,我们的讨论是这样开始的:我提到自己听别人说起布鲁图,他在为善良、忠诚的戴奥塔鲁斯国王[12]辩护时,表现出卓越的口才。”

[6]阿提库斯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们的谈话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你为布鲁图的失败感到伤心,你的热泪洒在凄凉的法庭和广场上。”

我答道:“没错,我是流泪了,而且我仍旧感到悲伤。因为,当我一看到你,布鲁图,我马上有一种恐惧和惊讶的感觉,你有杰出的天赋,受过全面的训练,又格外的勤奋,但是在你面前展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涯啊!因为正当你开始接手处理重要人物的案子,而我由于年纪的原因,正在把权杖交到你的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公共生活的其他领域都突如其来地瘫痪了,而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演讲术也变成了哑巴。”

这时候布鲁图插话说:“出于其他理由,我和你有同感,我承认这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但就演讲术而言,我的快乐并不过多地取决于从演讲中得到奖赏和名声,而在于它包含的学习和训练。没有什么东西能剥夺我的快乐,尤其有你在我前面树立了孜孜不倦地热心追求一切博雅教育的榜样。因为,不是一名健全的思想者,就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演说家。因此,无论谁热心于真正的演讲术,都会献身于健全的思想[13],哪怕在伟大的战争时期也没有任何理由加以搁置。”

我答道:“说得好,布鲁图,所以我为你雄辩的名声感到更加高兴,因为任何谦卑的人都可以想象,这个人在公共生活中可以获得,或者曾经获得最令人尊重的奖赏,但他却在我亲眼所见的这场战争中想用他的口才取得胜利。我们的谈话可以开始得更加舒服些,要是你们喜欢,我们可以坐下说,开始讨论这个主题。”

他们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在靠近柏拉图雕像的草坪上坐了下来。

我开始说:“嗯,赞美口才,指出演讲术的力量和它给那些拥有口才的人带来的荣誉,不是我当前的目的,这样做也没有必要。但是我不怕引来反对意见,我要大胆地肯定,无论口才是规则和理论的产物,还是依赖实践的技艺,还是依赖于天赋,它都是一种造诣,是一切造诣中最难达到的。我们说过,它由五个部分组成,[14]而它的每一部分都有权成为一门伟大的技艺。因此人们可以猜想,内在于这门由五种伟大技艺组成的技艺的力量是什么,它的难处在哪里。

[7]“希腊人为此提供了证词,他们对雄辩的口才充满热情,在这个方面长期领先于其他国家;然而,在这门活跃的雄辩术发展起来之前,希腊人已经发现了其他技艺,并且臻于成熟。阿提库斯,每当我想起希腊人,你们雅典人就会进入我的思绪,像灯塔一样闪闪发光。就在这个地方,第一次出现了演说家;就在这个地方,演讲术开始有了成文的记载。然而不管怎么说,在伯里克利(有些作品归于他)和修昔底德(他不属于雅典的摇篮时期,但属于雅典的成熟期)之前,没有任何材料表明曾经有过精心创作的演讲,或者类似演讲词的作品。然而人们相信,生活在他们很久以前的庇西特拉图[15]、比庇西特拉图还要早一点的梭伦、以及在他们之后的克利斯提尼[16],在他们那个时代都是非常活跃的演说家。就像我们从阿提库斯的年表[17]中可以看到的那样,在他们那个时期以后若干年,出了塞米司托克勒,[18]我们知道他有杰出的演讲才能,在政治上也非常谨慎。然后是伯里克利,他在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尤其是在这门技艺上拥有杰出的才能。在这一时期,我们知道还有克莱翁是个雄辩的人,但他作为公民也引起了种种麻烦。与克莱翁同时代的还有阿尔西庇亚德、克里底亚、塞拉美涅。从他们的同时代人修昔底德的作品中,最能看到那个时代流行的雄辩风格。他们的讲话用词精当,思想丰富,风格简洁,但因此有时候也显得晦涩。

[8]“一旦人们认识到作为一件艺术品来精心准备、精心阐述的演讲所具有的力量,演讲术的教师也就在顷刻间涌现了:林地尼的高尔吉亚、伽克敦的塞拉西马柯、阿布德拉的普罗泰戈拉、开奥斯的普罗狄科、埃利斯的希庇亚,全都在他们那个时代享有无上的荣耀。这些人和同时代的其他一些人,其中肯定也有一些无知者,自称修辞学的教师,教人如何凭借演讲的力量,使较差的论证(这是他们的讲法)变得较好。与他们对立的是苏格拉底,他机智的论证使他很适宜驳斥他们的学说。从他丰富的讨论中产生了一群有学问的人,人们认为处理善与恶、人生与社会等问题的哲学就是由他们最先发现的,这种哲学与自然哲学有区别,自然哲学属于更早的一个时期。但是,由于这个知识领域与我们当前目标无关,所以我会在其他时间再谈哲学家,而现在让我们回到演说家这个主题上来,我刚才有点跑题了。

“在刚才提到的这些人所处的时代,出了伊索克拉底,他的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训练学校或者对所有希腊人开放的雄辩术工作室。他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一位理想的教师,但他逃避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讲坛上发表演讲,就我的判断来说,在他的学校的高墙内,没有人取得过他那样圆满的成就。相对于他的先驱者来说,他在另一个方面有杰出的表现,尤其是,他第一个认为,即使在散文中也应当遵循某些节奏和尺度,而这在严格的韵文中是无法避免的。所以说,在语词的结合上,在他之前没有出现过相同的结构,也没有贯穿于所有句子的节奏,[19]或者说,要是有这种节奏,那么显然也不是有意识这样做的。这也许可以算作一种赞扬,但在任何情况下,节奏都可以是自然情感的涌现,或者是偶然出现的,而不是依据规则而来,或是有意设计的。确实,依据某些本能,思想的表达可以产生环状结构和环状的结尾,只要把恰当的语词放在一起,句子的结尾经常会有某种节拍。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判断什么是完整的,什么是有缺陷的,是耳朵本身,自然的呼吸给句子长度设定了一个限制。如果讲话连气都换不过来,那么不要说完全失败了,它还会产生痛苦的结果。

[9]“在吕西亚斯生活的年代,从事辩论的不仅有他本人,而且还有一位格外优秀的作家,你们几乎可以大胆地把他称作完善的演说家。你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他的名字叫德谟斯提尼,他是完善的,不缺乏任何东西。无论多么敏锐,多么细致,多么审慎,都不能发现出自他手的演说词有什么被忽略的地方;在措辞的简洁上没有谁比他更完善,语言的精练正是他的风格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有,无论是他的语词还是他的情感,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细腻、热情、庄严和美丽。从时间上看,继他之后,有叙培里得斯和埃斯基涅斯、莱喀古斯和狄纳库斯、德玛得斯(他的著作都没有保存下来)和其他一些人。这个时期的作品如此丰富,所以我认为,演讲术的新鲜活力一直传到这个时期,它的血液不曾腐败,并拥有了一种不需要化妆的自然色彩。年轻一代的演说家,法勒隆的德米特利乌,生活在他们所处的年代之后,尽管他的成就可能是他们中间最高的,然而他在公开演讲方面所接受的训练太少。他为他的同胞提供的娱乐多于对他们的刺激,因为他陷入了混乱的竞争,但不是出自战士的帐篷,而是出自伟大的哲学家塞奥弗拉斯特隐蔽的地方。他第一个规范演讲术,使它具有了柔顺的性质。他选择了魅力而不是暴力,渗入听众的心灵,但不会使他们完全不知所措。他的演讲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但如欧波利斯提到伯里克利时所说,它尽管带来了快乐,但没有刺激他的听众的心灵。

[10]“因此你瞧,布鲁图,即使在这座演讲得以诞生和成熟的城市里,它很晚才进入光明时代,因为在梭伦和庇西特拉图之前,没有关于任何著名演说家的记载。当然了,这些人很早,如罗马年表所示,但是在雅典人的历史记载中他们肯定出现得很晚。这是因为,尽管他们昌盛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塞维乌斯·图利乌斯[20]统治的年代,然而雅典人在那个时候已经存在的时间比罗马人直到今天存在的时间还要长得多。但我并不怀疑演讲一直发挥着重要的影响。确实,甚至早在特洛伊战争时期,要是雄辩在当时没有享有荣耀,那么荷马决不会对乌利西斯和涅斯托耳大加赞美,你记得,他赞美前者讲话的力量,赞美后者讲话的魅力,而这位诗人本身也不可能如此擅长讲话,是如此完美的一位演说家。尽管荷马生活的年代不确定,但肯定早于罗莫洛很多年,也肯定不迟于第一位莱喀古斯,[21]这位莱喀古斯通过立法为斯巴达人确定了生活方式。但是,有意识地开发这门技艺、使它的影响变得可以识别出来,始于庇西特拉图。他的下一代是塞米司托克勒,对我们来说他是一位非常早的人物,但对雅典人来说他并不遥远。他生活在希腊人作为一支统治力量已经达到巅峰的时代,而我们的国家此时刚从国王们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因为沃尔西尼战争(Volscian wars)中最大的一场战斗发生的时间与希波战争大体相仿,科里奥拉努[22]从罗马被流放到那里,参加了这场战斗,两位著名人物的命运也很相似。尽管在各自的国家里都是大人物,但他们都被不感恩的民众不公正地流放,最后去了敌人那里,并用自杀的方式来完成他们的复仇计划。阿提库斯,我知道,在你的书中科里奥拉努的故事是另外一个样子,但请你允许我保留对这种死亡表示赞同的特权。”

[11]这时候他笑了起来,并且说:“随你的便,因为修辞学家为了使他们的陈述更加有效,有权歪曲历史。就像你提到的科里奥拉努自杀的故事,克利塔库和斯特拉托克勒都虚构了塞米司托克勒之死的解释。但是出身高贵的优秀雅典人修昔底德在稍后不久说他死于自然的原因,被秘密地埋葬在阿提卡的土地上,还说,有谣言说他是服毒自杀的。还有人说,在用公牛祭祀的时候,他喝了一碗公牛血,口干舌燥而死。这种死亡给他们提供了对故事做修辞学的和悲剧式的处理的机会,而普通的、自然的死亡不会提供这样的机会。所以,为了满足你把塞米司托克勒和科里奥拉努生涯中的各个方面都说成是一样的欲望,你就乘我离开时把碗端起来吧,为了把科里奥拉努弄成第二个塞米司托克勒,我甚至可以提供一头牺牲。”

我答道:“很好,关于科里奥拉努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但是下面我想用更加谨慎的态度涉及历史,因为有你在场,我可以把你赞美为罗马最认真的历史学家。

“但是回过头来,在大约相同的时代,我前面提到过的克珊西普之子[23]伯里克利是第一位受到理论学习影响的演说家。当然了,当时还没有什么演讲术,但是在接受了自然哲学家阿那克萨戈拉的训练以后,他发现很容易把那些晦涩的、深奥难懂的问题的精神原则转移到广场上去,用在公民大会上。雅典人喜欢他演讲的魅力,敬佩他演讲的丰富和流利,也在他演讲的力量和恫吓下颤抖。

[12]“因此,雅典在这个时代首次产生了一位完善的演说家。因为,当人们忙于建国、战争,或者还被国王们用铁链捆绑的时候,是不会产生讲话讲得好这种雄心的。只有在和平和安宁中,雄辩才会作为它们的同伴到来,诚如某人所说,它是牢固地建立起来的国家次序的产物。因此,亚里士多德说,在西西里,在驱逐僭主之后,在诉诸法律解决长期以来的归还私人财产问题以后,西西里人科拉克斯和提西亚斯,带着他们那个民族机智敏锐、喜欢争论的习惯,首先把某些理论观点收集在一起;而在他们之前,尽管有许多人努力谨慎地讲话,有序地安排整篇讲话的布局,但没有人曾经遵循某种确定的方法或技艺。亚里士多德进一步说,普罗泰戈拉写了一些这方面的书,讨论了某些一般的主题,比如现在被我们称作常识的那些东西;[24]高尔吉亚也这样做了,尤其关注对既定事物的赞扬或批评,因为他认为,通过赞扬放大一件事,通过批评缩小一件事,是演讲术的特有功能;拉姆努斯的安提丰写了一些相同的作品,我们有修昔底德可靠的证言为证,他说自己听过安提丰在一场很大的诉讼中为自己辩护,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至于吕西亚斯,他只在他的生涯开始时承认修辞学这门技艺,但是后来,看到塞奥多洛是一名更加娴熟的理论家和教师,尽管作为演说家不太在行,于是吕西亚斯就开始为他人创作演说词,放弃了教师的职业。亚里士多德还说了伊索克拉底也有类似的转变,一开始否认有一门演讲的技艺,但同时又为他人撰写演讲词,在法庭上使用;当这种事情反复发生后,他被传唤出庭,因为他违反了一条类似我们现有的法令,‘不得利用法律程序来取胜或使用诡计’,于是他停止为他人撰写演说词,全身心地投入创造演讲术的理论和模式。

[13]“就这样,关于希腊人你要明白,演讲术的诞生和起源从我们的年表来看很早,但对他们的年表来说是并不太远。因为在雅典人从演讲的技艺中发现快乐和在这种技艺的实践中发现荣耀以前很久,他们已经在战争与和平中完成了许多值得纪念的事情。但是演讲术并非所有希腊人的追求,追求它的主要是雅典人。有谁听说过那个时期有什么阿耳戈斯的演说家、哥林多的演说家、底比斯的演说家,除非你会犹豫不决地提到受过某些训练的厄帕米浓达?至于斯巴达的演说家,迄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甚至连被荷马称作一位招人喜爱的演讲者的墨涅拉俄斯也只能讲几个词,尽管简洁在演讲术的某些地方值得赞扬,但就整个雄辩术来说,简洁不是一种优点。

“但是在希腊以外的地方,培养适当的口才也有着巨大的热情,在这门技艺中有出色表现的人得到了演说家的名称和荣誉。一旦演讲术从庇莱厄斯[25]出发扬帆远航,它就抵达了所有岛屿和亚细亚的每一部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它沾染了某些异国的方式,失去了它的完整性,以及人们可以称之为完全健康的阿提卡措辞,而这种措词几乎就是一门不必学习的自然语言的技艺。由此产生了亚细亚的演说家,他们的演说从容不迫、内容丰富,这些优点不容轻视,但他们的演说很啰唆,缺乏精确性。然而,罗得岛的学校保持了较多的正确方面和许多与阿提卡的来源相同的地方。关于希腊人我们就讲到这里,甚至连这也可能是肤浅的。”

布鲁图说:“怎么会是肤浅的呢?我无法轻易做出判断。不过,我发现你的讲述很有趣,也并不显得太啰唆,甚至比我希望的还要简洁。”

我答道:“你太仁慈了。现在让我们来谈一下我们的早期演说家,要认识他们很难,比从历史记载中收集还要难。

[14]“比如,谁能假设你们这个高贵家族的创始人卢西乌斯·布鲁图[26]缺乏机智?他非常机灵而又审慎地解释了那个说到吻他母亲的阿波罗神谕,在他愚拙的外貌下隐藏着伟大的智慧;他赶走了一位强大的国王,这位国王的父亲也是一位著名的国王,把这个国家从一位绝对的统治者的控制下解放出来;他通过建立任期一年的执政官制、法律、法庭而确定了这个国家的体制;他取消了他的同事们的权威,以便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除所有王室的名字。若无演讲术的说服,所有这些事情肯定完不成。我们又看到,在驱逐国王数年之后,庶民们撤退到阿尼奥[27]附近的第三个界碑,占领了后来被称作圣山的高地,这时候独裁者马库斯·瓦勒留用他的口才安抚了这场骚乱。我们知道,由于这一成功,他获得了巨大声誉,他也因此第一个被称作马克西姆。[28]我也不认为卢西乌斯·瓦勒留·波提图斯没有演说家的才能,因为依靠法律和长篇公开演说,他成功地稳定了普通民众对十大执政官[29]的统治的公愤和反对党派政治的激情。我们可以猜想阿庇乌斯·克劳狄也是一位机智的演讲者,因为他使摇摆不定的元老院取消了与皮洛斯媾和的决定;还有盖乌斯·法伯里修,他担任使节去和皮洛斯谈判交换战俘的事;还有提比略·科隆卡尼乌,祭司团的记录清楚地记载说,他的品德和理智赋予他极大的权威;还有玛尼乌斯·库里乌斯,身为保民官,他成功地克服了雄辩的阿庇乌斯·凯库斯提出来的反对意见——由于法律的缺陷,负责解释法律和选举事务的阿庇乌斯拒绝接受一位平民充当执政官候选人——迫使元老院的议员们事先发誓纠正他们的选择;这一伟大事件的结果记录在“玛尼乌斯法案”的主要段落之前。我们也可以对盖乌斯·波皮留斯的演说才能做出推论:作为一名执政官,他身着祭司袍,参加为纪念卡曼塔[30]神而举行的公共祭祀,但是有消息传来民众与党徒发生了冲突和暴乱,于是他连祭司服都没换,就匆忙赶到公民大会上去,凭着他的权威和他的讲话平息了暴乱。但是,我想不起在任何地方读到过这些人被当作演说家,或者说在那个时代雄辩的口才获得过什么奖励,我只是凭着猜测认为情况可能如此。还有传闻说,保民官盖乌斯·弗拉米纽斯在民众面前是一位老练的演讲者,他在近高卢地区和皮切诺地区[31]执行法律,把土地分配给在那里定居的民众,后来,他在担任执政官期间牺牲在特拉西曼努湖[32]。按照那个时代的演说家的标准还有昆图斯·法比乌斯·马克西姆·维洛科苏,以及昆图斯·麦特鲁斯,我指的是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与卢西乌斯·维图里乌·斐洛一同担任执政官的那一位。

[15]“但是,对其口才有现存记载,并有证据表明他的口才得到公认的第一位罗马人,是马库斯·高奈留·凯塞古斯。为此论断提供权威而又恰当证据的是昆图斯·恩尼乌斯,尤其是恩尼乌斯听过他讲演,在凯塞古斯死后又写了关于他的文章,所以我们不必猜疑他们之间的友谊会歪曲事实。如果我记得没错,相关的段落可以在恩尼乌斯《编年史》的第九卷找到,那里说道:‘图狄塔努给他的同事加上了演说家[33]的称号,他就是马库斯之子,甜言蜜语的马库斯·高奈留·凯塞古斯。’恩尼乌斯称他为演说家,还说他甜言蜜语,这种能力你今天在大部分演说家那里都找不到,因为他们讲起话来咆哮多于讲话。但是下面这些话肯定是赞扬口才时用的最伟大的称号:‘他曾被他那个时代的同胞、那些度过了动荡岁月的人,称为民众挑选的花朵……’,说得确实非常好;由于理性是人的荣耀,所以口才是理性之光,那个时代擅长讲话的人把这样一个人称作民众之花的确很妥当,他接下去还称他为‘说服女神的活力’,[34]说服这个词的希腊文是peitho,这就是演说家想要起的作用,恩尼乌斯称之为说服女神,他声称凯塞古斯是说服女神的活力;所以,按照欧波利斯的说法,伯里克利的嘴唇一直有这位女神的活力,我们的演说家就有这种活力。

“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这位凯塞古斯与普伯里乌·图狄塔努一道担任执政官,而马库斯·加图在这两位执政官任职期间担任财务官,仅仅早于我担任执政官一百四十年;[35]要不是有恩尼乌斯惟一的证词使我们知道他的口才,那么时间肯定会使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与此相同的无疑还有其他许多人。那个时期的语言可以从奈维乌斯的作品中看到,早期记载表明,奈维乌斯死于这两位执政官当政的时候,尽管我们的朋友瓦罗彻底考察过早期历史,认为这个年代有误,并且把奈维乌斯生活年代算得更长一些。他的理由是,奈维乌斯的同时代人普劳图斯一直活到普伯里乌·克劳狄和卢西乌斯·波喜乌斯担任执政官那一年以后的第二十年,那个时候加图是监察官。

“再回过头来说,凯塞古斯之后是加图,加图在凯塞古斯担任执政官之后的第九年担任执政官。在我们眼中,加图生活的年代似乎很早,他死于卢西乌斯·玛基乌斯和玛尼乌斯·玛尼留斯担任执政官的那一年,亦即我担任执政官的前八十六年。

[16]“然而,他是属于比较晚近的,我说不出可以提到什么更早的人作品,除非在阿庇乌斯·凯库斯有关皮洛斯的讲演中可以找到快乐,我刚才已经提到过皮洛斯,或者可以在某些葬礼演说词中找到乐趣。当然,有些葬礼演说词保存了下来,死者的家族把它们当作荣耀的纪念品,可供本家族某个成员去世时使用,要么是回忆他们过去的荣耀,要么用来支持他们自己出身高贵的说法。然而,由于有了这些赞扬性的演说词,我们的历史遭受很大的歪曲,于是有了许多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虚假的胜利、虚构的议员名单、虚构的从贵族身份转为平民身份,[36]出身卑贱者说自己的血统混有姓名相同的贵族血统,尽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比如,我可以说自己是贵族玛尼乌斯·图利乌斯的后裔,他在驱逐国王之后的第十年与塞维乌斯·苏皮西乌一道担任执政官。

“但是回过头来讲加图,他的演说词比雅典人吕西亚斯要少得多,而我敢肯定的是,归于吕西亚斯名下的演说词太多了。我之所以称他为雅典人,乃是因为他生在雅典,死在雅典,在那里享有完全的公民权,理由是按照雅典人的法律,就像我们的‘李锡尼—姆西安法令’[37]一样,他是雅典人,尽管蒂迈欧说他是叙拉古人。吕西亚斯和加图两人有某些相似之处,他们都很敏锐、准确、机智、简洁。但在名声方面,这个希腊人一直比较幸运。他有一批热衷于减肥而不是健身的信徒,只要健康允许,他们甚至崇拜苗条。当然了,吕西亚斯还是经常拥有一种最有效的男性活力,但从总体上来说,他的风格确实属于比较贫弱的,而他的崇拜者,如我所说,偏偏就喜欢这种贫弱。

[17]“至于加图,我们现在有哪位演说家还在读他的演讲词,或者还熟悉他吗?然而,苍天在上,这是一位伟人!我指的不是作为公民、元老院议员、指挥官的加图,我们现在只讲演说家。你还能看到有谁比他在赞扬时更庄严,在批评时更尖锐,在警告时更明智,在表达和证明时更精密?我已经找到并阅读了他的演说词,总数达150篇之多,其中充满了优美的措辞和内容。挑选一些特别值得赞扬的段落,你就会看到其中拥有一切演讲的优点。他的《论血统》也一样,其中包含所有修辞学的精华与光彩!但是他缺乏热诚的崇拜者,就好像几个世纪以前的叙拉古的腓力司图,甚至修昔底德,缺乏崇拜者一样。正如他们的简洁、尖锐,以及常有的晦涩,被塞奥波普的高雅风格所遮掩(把吕西亚斯与德谟斯提尼相比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所以成功作家的这种语言好比建起了一些高大的建筑物,遮挡了来自加图的光芒。但是看一看我们罗马人有多么愚蠢吧!这些人在早期希腊文字中,在被他们称作阿提卡式的这种简洁中,找到了这样的快乐,而这些文字的作者并不具有加图这样的知识。他们的目标就是成为像叙培里得斯和吕西亚斯一样的人,这确实值得赞扬,但为什么不成为像加图一样的人呢?他们承认自己喜欢这种阿提卡风格,就此来说他们的感觉还是健全的,但我猜想他们想要模仿的不仅是这种风格的骨骼,而且也是这种风格的血肉。到此为止,他们的目标仍旧没错,但为什么他们热爱叙培里得斯和吕西亚斯,却对加图一无所知呢?他的语言太古老,他的某些用语相当粗鲁。是的,在他那个时代,他们就这样讲话。他的演讲需要改变(他在那个时代无法改变),要添上节奏,使语句变得更加圆润,要重新安排他的讲话,使它们更加紧密(这是连古代的希腊人都没有做过的事),要是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你会看到,在加图之前你找不到任何人能达到这些要求。希腊人把使用语词称作比喻,把使用思想和语言的象征称作姿势,如果有这样的变化,语言就会得到修饰,而你们很难相信加图在使用这两种变化手段时有多么丰富。

[18]“我当然并非不明白他还不是一名十分完美的演说家,在有些方面他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但从我们的年表来看他所处的时代那么早,在他之前也没有任何值得我们阅读的东西,所以有这种情况也就不奇怪了。要知道,早期文化给予其他所有技艺的荣誉都大于这种演讲的技艺。

“那些热衷于较小技艺的人有谁不会批评卡那库斯的雕像太僵硬,以至于不能再现他的自然风采?还有,卡拉米斯的雕像也太僵硬,但与卡那库斯的雕像相比,要有生气一些。甚至密戎也没有达到逼真的程度,尽管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的作品称作美的。还有,波吕克利图的雕像更美,确实,按照我的评价来说相当完善。同样的发展在绘画中也可以看到。在宙克西、波吕格诺图、提曼塞斯,以及其他一些只用四种颜色画画的人那里,我们赞扬他们的线条和画技;但是埃提翁、尼各马科、普洛托革涅、阿培勒斯的绘画在各方面都臻于完善。我认为其他所有技艺也都有这种情况,没有哪门技艺刚发明出来就已经完善。我们不能怀疑在荷马之前就有某些诗人,根据他在费阿西安人和求婚者的筵席上吟诵的诗歌我们就可以做出这一推断。我们自己的历史又如何?我们早期的诗歌在哪里?我们自己的诗人[38]说过:‘法翁斯[39]和当地的吟游诗人已经在歌唱,然而尚无人达到缪斯的水平,在我之前没有任何人说过这样文雅的话。’他的自负并不虚假,因为如他所说,拉丁文的《奥德赛》就好像代达罗斯[40]的雕像,而李维乌斯[41]的剧本不值得读第二遍。然而,这位李维乌斯在凯库斯之子盖乌斯·克劳狄和马库斯·图狄塔努当政那一年就创作了他的第一部戏剧,亦即恩尼乌斯出生前一年,罗马建城之后五百一十四年;这是我遵循的权威的说法,但这些年代在作家中有争议。阿西乌斯说,李维乌斯在塔壬同被昆图斯·马克西姆俘虏,即昆图斯·马克西姆第五次担任执政官的那一年;然而按照阿提库斯的说法,这件事发生在李维乌斯创作了他的第一出戏剧以后第三十年,他的说法被更早的记载所确证。阿西乌斯还说李维乌斯在这个日期(他的被俘)之后的第十一年创作了他的第一部剧本,这一年是盖乌斯·高奈留和昆图斯·米诺西乌担任执政官,他们当时在卢迪·尤文塔提。塞纳[42]战争期间,李维乌斯·萨利那托尔曾在此宣誓。在这一点上,阿西乌斯犯了大错,因为这些人当政时,恩尼乌斯已经40岁了。假定李维乌斯和他是同时代人,那么李维乌斯在罗马创作他的第一出戏剧时的年龄似乎比此前已经创作了许多剧本的普劳图斯和奈维乌斯还要年轻。

[19]“布鲁图,要是谈论这个问题与我们的谈话不相宜,那你就去责备阿提库斯吧,是他激起了我的兴趣,追溯这些名人的时代和先后次序。”

布鲁图答道:“正好相反,我对这些年代的处理非常感兴趣,我想象你这样追求精确的人完全适合处理你已经承担的任务,按照不同时期区别演说家的特点。”

“布鲁图,如你所说,这是我的想法。加图在他的《论血统》中还记载了某些现存的诗歌,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很久以前,有些来客在宴饮中轮流歌颂名人!恩尼乌斯把奈维乌斯算作最初的吟游诗人和法翁斯,而奈维乌斯的《布匿战争》就像密戎的作品一样,至今仍能使我们产生快乐。假定恩尼乌斯的作品更加完善,毫无疑问他确实比较完善,然而,要是恩尼乌斯真的轻视奈维乌斯,这是恩尼乌斯本人说过的话,那么恩尼乌斯在描写我们所有的战争时就不会忽略有关第一次布匿战争的愚蠢争论了。恩尼乌斯本人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因为其他人写过有关这个主题的诗。’是的,先生,而且他们写得很好,即便与你相比没有你那么完善。你确实无法另作他想,如果你承认他有恩于你,那么你从奈维乌斯那里采用了很多东西,如果你否定他有恩于你,那么你从他那里剽窃了很多东西。

“加图较为年长的同时代人有盖乌斯·弗拉米纽斯、盖乌斯·瓦罗、昆图斯·马克西姆、昆图斯·麦特鲁斯、普伯里乌·伦图卢斯、普伯里乌·克拉苏,即与老阿非利加努一道担任执政官的那位克拉苏。我们知道老西庇阿本人并非没有讲话的才能,他的儿子,即收养了鲍鲁斯之子小西庇阿的那位西庇阿,也曾把口才说成是第一位的,置于健康和活力之前。[43]有些小演讲词说明了这一点,有一段用希腊文写成的历史叙述写得特别有魅力。

[20]“属于这群人的还有埃利乌斯·塞克斯都,他是他那个时代在罗马法方面最有学问的人,也是一位机智的演讲者。

“加图较为年轻的同时代人有盖乌斯·苏皮西乌·伽卢斯,他出身高贵,对希腊文学有着最深刻的研究。人们把他当作演说家,并说他在其他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在这个时代,一种比较丰富、优雅的讲话方式兴起了。作为执法官的伽卢斯组织了荣耀阿波罗的赛会,恩尼乌斯为这个庆典献上了悲剧《堤厄斯忒斯》,他死于昆图斯·玛基乌斯和格乃乌斯·塞维留斯当政的那一年。属于同一时期的还有普伯里乌之子提比略·革拉古,他两度担任执政官和监察官。我们有他的演说词,用希腊文写成,早于罗得岛人的演说词,我们还知道他擅长词令,声名远播。纳西卡的普伯里乌·西庇阿,也就是被称作‘科库卢’(Corculum)的那一位,他像前者一样两度担任执政官和监察官,亦即那位著名的受命奉迎神像的西庇阿之子,[44]据说,他也非常雄辩。卢西乌斯·伦图卢斯也一样,他与盖乌斯·菲古卢斯同时担任执政官。马库斯之子昆图斯·诺比利俄从小在父亲的教育下学习文学,据说他在演讲时也非常机智。有人说就是他利用担任地区行政长官建立殖民城邦的特权,把公民权授予昆图斯·恩尼乌斯,此人当时与他的父亲一道驻扎在埃托利亚。同样的情况还有提多·安尼乌斯·卢司库斯,亦即刚才提到的昆图斯·伏尔维乌[45]的同事。还有卢西乌斯·鲍鲁斯,刚才提到的阿非利加努的生父,凭着他的口才,他很从容地起到了第一公民的作用。

“还有加图生活的年代,他一直活到85岁,就在他死的那一年,他当众控诉了塞维乌斯·加尔巴,讲演的书面材料也留了下来。我还要说,在他生活的年代还活跃着许多比较年轻的演说家。

[21]“比如用希腊文写过历史的奥鲁斯·阿尔比努,他与卢西乌斯·卢库鲁斯一道担任执政官,不仅文章写得好,而且也是一名优秀的演讲者。塞维乌斯·伏尔维乌也是这种情况,他和塞维乌斯·法比乌斯·庇克托尔一道执政,庇克托尔在法律、文学、罗马历史方面都很博学。昆图斯·法比乌斯·拉贝奥也享有同样的名声。至于昆图斯·麦特鲁斯,他的四个儿子都担任过执政官,你当然明白,他在当时被人们当作最雄辩的演说家之一。他代表卢西乌斯·科塔,反对阿非利加努对科塔提出的指控。这篇演说词和他的其他演说词,与指控提比略·革拉古的演说词一道保存在盖乌斯·芳尼乌斯的编年史中。卢西乌斯·科塔本人也被当作一名实践的演讲者,但有点例行公事。然而,盖乌斯·莱利乌斯和普伯里乌·阿非利加努(Publius Africanus)属于第一流的演说家,他们的演说词保留到现在,据此我们可以判断他们的演讲天才。但在这些人中间,时间上略早于他们的塞维乌斯·加尔巴无疑拥有杰出的口才。实际上,在拉丁演说家中,他第一个使用了一些演说家可以恰当、合法地引用的资源:出于修饰目的而偏离主题、使听众兴奋、感动他们、扩大主题、引起怜悯、使用一般性论题,等等。但由于某种原因,尽管他的演说才能得到了很好的证实,但他的演说词与莱利乌斯或西庇阿的演说词相比,比较贫乏,比较粗鲁,甚至连加图本人也有这种特点。他们的风采已经褪去,很难再看到了。

“莱利乌斯和西庇阿的才能都享有最高的名声,但在口才方面,莱利乌斯的名气更大。然而,莱利乌斯那篇有关他的祭司同事的讲演也不会比西庇阿的每一篇讲演好。涉及宗教问题,没有谁的演讲能比莱利乌斯的演讲更令人愉悦,给人印象更深,更为庄严,但是他比西庇阿更为尖锐,用词更加古老。确实,在讲话习惯和风格方面,他们有各种相同点,也有许多不同点,莱利乌斯似乎更喜欢古代的东西,以使用这些比较古老的词汇为乐。但是人的天性不愿意承认同一个人在几个领域都出类拔萃。因此,在军事上,没有人能够向往阿非利加努那样的荣耀,尽管我们知道莱利乌斯在镇压维里亚苏的战争中[46]名声显赫。至于在理智、文学、口才、哲学等方面,尽管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流的,但是人们喜欢把较高的地位赋予莱利乌斯。我怀疑,对他们的名声做出这样的区分不仅出于其他人的判断,而且也是他们自己的看法。一般说来,在那个时代,一个人只要有了灵巧的心智就能在各方面出人头地,只要拥有理智这一最有价值的人性,就足以保证各方面的卓越。

[22]“我还记得一个先例,是我在士每拿[47]的时候从普伯里乌·鲁提留斯那里听来的。在鲁提留斯还很年轻的时候,执政官普伯里乌·西庇阿和狄西摩斯·布鲁图接到元老院的指令,要他们调查一桩大案。这桩案子发生在希拉森林[48],一些名人在那里被杀。受指控的有被害者的家奴和一伙自由民,他们向监察官普伯里乌·高奈留和卢西乌斯·姆米乌斯租了松树林生产树脂。元老院要求执政官彻查和审判这桩案子。莱利乌斯像以往一样,坚定、沉着、准确地为被告进行辩护。在听证结束时,执政官们宣布,根据律师的建议,延长听证。几天以后,莱利乌斯再次竭尽全力,更加有效地进行了辩护,结果使得听证继续延长。当被告一方的成员陪同莱利乌斯回家,向他表示感谢,并请他务必不要松懈,继续努力的时候,莱利乌斯说,出于对他们的关心,也为了他们的名誉,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事,但他相信他们的案子要是由塞维乌斯·加尔巴来辩护,那么效果会好得多,因为加尔巴的讲话风格更加猛烈,更加尖锐。根据莱利乌斯的建议,这伙自由民去请加尔巴担任辩护人。然而,加尔巴有些迟疑不决,因为他想到他要接替的是莱利乌斯这样的人,但他最后还是接下了案子。到了最后的听证会举行的前一天(好比我们现在的司法规则,最后的听证会时间定为上一次听证会后的第三天),加尔巴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思考这个案子,准备自己的讲话。到了那一天,鲁提留斯应被告一方的要求,一大早就去加尔巴的家里提醒加尔巴按时出庭。一直到执政官就要来了,加尔巴还在准备。他待在家中的一间密室里,摒弃闲杂人等,和他在一起的是几名有学问的奴隶,这是他的习惯,利用这些奴隶记忆案例要点。得到通知该去法庭了,加尔巴此时满脸通红,双眼发亮。你可以想象,他不仅做好了充分准备,而且像亲临现场一样。鲁提留斯还提到一些相关情况,与加尔巴一道出庭的记录员筋疲力尽,因为加尔巴在做准备时也十分投入,其激烈程度不亚于在法庭上讲话。但是长话短说,法庭上挤满了大量的听众,他们的期待升到最高点,莱利乌斯本人也到场了,加尔巴为这个著名的案子做了有力的辩护,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激起听众阵阵骚动。就这样,听众的心灵被打动了,对被告产生了怜悯,就在那一天,被告被宣判无罪,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满意。

[23]“从鲁提留斯讲的这个故事可以得出结论,演说家必须拥有两项主要的品质,他要能够使用准确的论证来进行证明,也要能够使用有效的手段使听众情绪激荡,在法庭上激情洋溢的演说家所取得的成就远远大于只教演讲术的人。简言之,莱利乌斯拥有精确,加尔巴拥有力量。还有,当塞维乌斯·加尔巴受到指控,说他违反自己的誓言(人们相信情况如此)、屠杀投降了的卢西塔尼亚[49]人的时候,人们同样也可以识别出这种最惊人的力量。为了抗议背誓的保民官卢西乌斯·利伯怂恿民众,引入会对加尔巴产生直接影响的尺度,马库斯·加图在耄耋之年(如我前面说过的那样)发表演讲,勇猛地攻击加尔巴。(他的这一次演讲与他死前数天前或数月前发表的《论血统》混合在一起。)加尔巴在这个时候由于不能为自己取得听众的青睐,只能诉诸于罗马民众的忠诚,于是他泪流满面,恳求他们保护他的孩子以及盖乌斯·伽卢斯的幼子。孤儿的在场和他的泪水引发了巨大同情,因为人们对他杰出的父亲记忆犹新。就这样,加尔巴通过挑起民众对幼小儿童的怜悯逃避了怒火,这是加图撰写并保存下来的记录。还有刚才提到的这位利伯,依我看,他也不是一位毫无技能的讲话者,从他的讲话可以看出这一点来。”

讲完了这番话,我停顿了一会儿。

布鲁图问道:“如果说加尔巴拥有演说家的技艺,为什么在他的演讲中没有显示出来?我们可以比较一下,那些没有留下任何书面材料的人显然不可能令我们感到惊讶。”

[24]我答道:“布鲁图,根本不写和写得不如讲得好的原因绝不是一回事。有些演说家只是由于惰性而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的作品,他们不愿意添加一项要在家里完成的任务,把他们在讲坛上的话写下来。当然了,大部分演说词是后来写的,不是写好以后拿去讲。另外一些人不愿意努力改善他们的风格(你知道没有任何事情会像写作一样有助于优秀的讲演),他们并不渴望后代能够牢牢地记住他们的技艺。他们满足于当时出名,并且认为,要是他们的作品不会落入评论者手中,那么他们的名气会更大。还有一些人不写作是因为他们明白自己讲的比写的好,才能杰出但训练不足的人经常有这种情况,就好比加尔巴。以他为例,在他讲话的时候,除了敏捷的理智上的把握,他好像被内在的情感点燃,由此产生一种诚挚、热烈、凶猛的风格;而当他在家里拿起笔来写作时,情感的风暴已经平息,他的语言失去了活力。当然了,这种情况对那些遵循精确讲话风格的人来说是不会发生的,因为理性和判断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离弃演说家,依靠理性和判断力,演说家可以按他讲话的方式写作。但是,激情的力量不会始终存在,一旦平息,演讲的才能和热情也就完了。这就是莱利乌斯的作品仍旧透着他心灵的气息,而加尔巴的力量已经消逝的原因。

[25]能力中等的演说家的行列中还有两兄弟,卢西乌斯·姆米乌斯和斯普利乌·姆米乌斯,他们俩都有演说词留存;卢西乌斯的风格简洁、古朴,斯普利乌不会比他更文雅,但比他更精确,因为他在斯多亚学派中受训。斯普利乌·阿尔比努有大量的演说词,卢西乌斯和盖乌斯·奥勒留·俄瑞斯忒斯一样,我发现俄瑞斯忒斯在演说家的行列中占有中等地位。普伯里乌·波皮留斯也曾一度是公共生活中的杰出人物,作为一名演说家也并非没有技艺;然而他的儿子盖乌斯确实是一位能干的演说家。盖乌斯·图狄塔努的整个人格和生活方式都表明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人们接受他成熟的演讲风格。类型相同的还有另一位受到人们尊敬的人,他在提比略·革拉古手中当众受辱之后仍旧坚持到底,直到最后摧毁对方,他的名字是马库斯·屋大维,一位坚定的爱国者,忠诚于崇高的事业。

“但是,马库斯·艾米留斯·雷必达更为重要,他的绰号是‘波喜纳’。[50]尽管比较年轻,他是加尔巴的同时代人。他可以算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他的演讲词表明他实际上也是一名优秀的作家。在我看来,在他那里第一次出现了平稳的措辞和环状句,这是希腊演讲模式的特征,以精美的艺术之笔写成,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他的热心听众中有两个年轻人,年龄几乎相同,都有过人的才能,盖乌斯·卡玻和提比略·革拉古,关于他们,我还会在谈论了他们的长者以后找一个恰当的地方再提到他们。昆图斯·庞培在他那个时代绝不是演说家,他用他自己的功绩得到人们的承认。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却获得了最高的荣誉。同一时期还有盖乌斯·卡西乌斯,尽管不那么雄辩,但他的演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成为民众喜欢的人,不是因为自由和亲切的气质,而是由于他的讲话非常刺耳和激烈。他的投票法案长期遭到保民官马库斯·安提乌斯·布里梭的反对,当时的执政官马库斯·雷必达也帮着反对这项法律,后来这件事演变为指责普伯里乌·阿非利加努,据言布里梭在阿非利加努的影响下,撤回了他的意见。当时还有两位凯皮奥,他们提供法律建议,上法庭成功地为当事人辩护,有很大的影响,名声很大。塞克斯都·庞培有作品留存,尽管这些作品表明写作时间较早,但并不显得单调,里面充满正确的见解。

[26]“我们知道,普伯里乌·克拉苏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是一位受到高度尊重的演说家,天赋能力再加上热心学习,他拥有某些品德也是由于出身和家庭的高贵。一方面,他与著名的演说家塞维乌斯·加尔巴建立了亲戚关系,他的女儿嫁给了加尔巴的儿子盖乌斯;另一方面,作为普伯里乌·穆西乌斯的儿子和普伯里乌·斯卡沃拉的兄弟,他在自己家里就学习了罗马法。他显然是一个极为勤奋的人,深受民众欢迎,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他提供的法律建议和律师的活动。与这一时期相关的还有两位芳尼乌斯,父名都是盖乌斯,他们是盖乌斯之子和马库斯之子。[51]他们两人中,盖乌斯之子与多米提乌同为执政官,他有一篇演说词保留下来,涉及结盟和反革拉古的拉丁人,这篇演说词写得非常好,也非常出名。”

这时阿提库斯插话说:“怎么会呢?那真的是芳尼乌斯的作品吗?我记得从小时候起人们对此就有各种看法。有些人认为它是盖乌斯·波西乌斯写的,他是语法家和学者,鲁西留斯提到过他,说他知识渊博;还有其他许多出身高贵的人说他有各种各样的作品。”

我答道:“是的,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我从来不相信。我之所以心存疑虑,乃是因为芳尼乌斯只被算做一位中等的演说家,而这篇演说词几乎可以说是他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但是,作为一篇创作,它不可能具有这样的特点(演说词的语调和风格完全统一),而革拉古既然遭到芳尼乌斯的指责,也不会对波西乌斯保持沉默,在提出批评时芳尼乌斯借助于玛拉苏的墨涅拉俄斯和其他教师。不,我不相信,尤其是,从来没有人说芳尼乌斯缺乏讲话的才能。他在法庭上进行过辩护,也当过保民官,在普伯里乌·阿非利加努的保护和权柄下工作,他的讲话决不晦涩。另一位盖乌斯·芳尼乌斯,马库斯之子,盖乌斯·莱利乌斯的女婿,在性格和演讲风格上更加激烈。尽管他不那么喜欢他的岳父,但还是遵循了岳父的建议和示范,这是因为芳尼乌斯虽被提名担任占卜官,但没有被选入祭司团,亦因莱利乌斯更加喜欢他的小女婿昆图斯·斯卡沃拉。此外,莱利乌斯开玩笑似地解释说,作为一种选择,他没有提议把这项荣耀给予他的小女婿,而是提议给予他的长女。但不管怎么说,这位芳尼乌斯还是遵照莱利乌斯的建议和榜样,前去聆听帕奈提乌的教导。他作为演讲者的能力可以从他写得相当完善的史书中察觉出来,不是完全没有技艺,但也不是真正的雄辩。至于占卜官穆西乌斯,他的演讲术适宜用来为他自己辩护,例如提多·阿布西乌指控他敲诈,他对此做出答复。人们不把他算做演说家,但在理解罗马法和所有政治家的智慧方面,他是非常优秀的。卢西乌斯·科厄留斯·安蒂帕特,这你知道,在他那个时代算是一位优秀的作家,在法律方面有很深的研究,也是许多人的老师,例如卢西乌斯·克拉苏。

[27]“那么,提比略·革拉古和盖乌斯·卡玻,也像拥有雄辩的口才一样,擅长处理国家事务吗?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加出名了。他们中的一位由于在担任保民官期间的行动,由于他对贵族的憎恨,由于元老院拒绝与努曼提亚人订立条约而对他产生敌意,最后由于这个国家本身的起义而被处死。[52]他们中的另一位支付了罚款,原因是有一位愤怒的、蛊惑民心的政客自残而死,他对此事的记录前后不一致,但他也因此逃脱了法庭的严厉惩罚。我们的祖辈听过他们的演讲,依据我们祖辈留下的证据来判断,他们俩都是第一流的演说家,现有的卡玻和革拉古的演说词虽然语言并不优美,但却是敏锐的、有创见的。在他的母亲高奈莉娅的努力下,革拉古从小接受训练,完全以希腊文学为基础。他始终乐意接受精心挑选的希腊教师的教导。他青少年时期的教师中有米提利尼的狄奥芬尼,狄奥芬尼在他那个时代是最能干的希腊演讲家。但是他发展和显示才能的时间很短。

“卡玻活得很长,他由于参加了许多公开审判和民事诉讼而开始为人所知。听过他讲话的人能够做出判断,比如我的朋友卢西乌斯·盖留斯说自己曾经在卡玻担任执政官期间充当他的幕僚,盖留斯说卡玻是一位演说家,有着很好的嗓音,讲起话来很从容,充满活力,除了激情之外还有许多迷人之处,还很幽默。他还说过卡玻非常勤奋努力,经常花很多时间进行朗诵练习和创作。卡玻被算做他那个时代最优秀的鼓动家。当他在讲坛上达到巅峰状态时,他参与的司法判案也有显著增长。这部分地得益于在他年轻的时候常设法庭建立了,而这在以前是不存在的。[53]卢西乌斯·庇索担任保民官的时候第一次通过了有关政务处理不善和索贿案审理程序的法律,当时的执政官是山索里努斯和玛尼留斯。庇索本人,我应当毫不犹豫地说,是一名鼓动家,他反对许多制度,他留下的演说词人们记忆犹新,但在编年史中记载下来的他的演说词显得很贫乏,其中部分原因也是由于公开审判罪犯这样一种环境,卡玻经常处在这种环境中,在这种情况下取得律师的帮助更加重要,而现在的相关法令通过秘密投票有所变化,卢西乌斯·卡西乌斯的这项提案在雷必达和曼昔努斯担任执政官期间通过。

[28]“你的亲戚狄西摩斯·布鲁图,马库斯之子,也一样,我曾经从他的朋友,诗人卢西乌斯·阿西乌斯那里听说他是一名完善的演讲者,按那个时代的标准,他精通拉丁文学和希腊文学。阿西乌斯也赞扬了卢西乌斯·保卢斯的孙子昆图斯·马克西姆。在马克西姆之前,西庇阿的后裔们还没有担任公职,但已经领导了刺杀提比略·革拉古的活动。阿西乌斯说,从其他方面看,革拉古是一个感情和行动都很坚强的人,在演讲中也非常敏锐和勇敢。还有元老院的著名首领普伯里乌·伦图卢斯,据说他能言善辩,他的口才至少与他参与国务活动相适宜。同一时期的卢西乌斯·富里乌斯·菲鲁斯也被认为是演说家,主要的考虑是他的拉丁语和比其他人接受过更多的学术训练。普伯里乌·斯卡沃拉讲起话来充满法律智慧和政治智慧,论证有力。在表达上更加丰富,在知识与经验上也不差的是玛尼乌斯·玛尼留斯。阿庇乌斯·克劳狄的演讲是流利的,但还是过于热情。马库斯·伏尔维乌·福拉库斯也应当赋予一定的地位,还有盖乌斯·加图,阿非利加努的侄儿,两位演说家都具有中等的才能。当然了,福拉库斯有一些作品留存,但它们就像是学生的作品,而非演说家的杰作。他的政治对手是普伯里乌·德修斯,此人也并非没有讲话的才能,但他的语言就像他的生活一样,充满了放纵和骚乱。盖乌斯之子马库斯·德鲁苏斯是一位重要人物,在语言和人格上都很有影响,他在第二次担任保民官期间挫败了他的同事盖乌斯·革拉古的谋划。在等级上和他非常相近的是他的兄弟盖乌斯·德鲁苏斯。布鲁图,你的族人马库斯·朱尼乌斯·潘努斯在担任保民官期间也留下了成功的纪录;他的年龄比盖乌斯·革拉古要大一点,当时他与昆图斯·埃利乌斯一同担任执政官,他的儿子是保民官,盖乌斯·革拉古则是马库斯·雷必达和盖乌斯·俄瑞斯忒斯执政期间的财务官。但是在期待着取得各种最高荣誉时,他死去了,就在他的市政官任期结束以后。至于提多·弗拉米尼努,我本人曾经见过他,但除了他被算做一个努力使用母语的人以外,其他事情我一无所知。

[29]“与上述人等相关的有盖乌斯·库里奥、马库斯·斯考鲁斯、普伯里乌·鲁提留斯、盖乌斯·革拉古。关于斯考鲁斯和鲁提留斯,让我们讲得简单一些。他们都不具有伟大的演说家的名声,尽管在私人诉讼中他们相当活跃。那个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有些人名声很大,但缺乏才能,然而却通过勤奋为他们自己赢得了人们的承认。我不是说这俩人没有才能,而是说他们演讲的才能。因为光是察觉要说些什么还不够,除非你有能力流利地把它说出来,使你的讲话带有吸引力;甚至光能做到这一点也还不够,除非你能用优美的嗓音带着丰富的表情和姿势把它说出来。我还有必要谈一谈理论训练的必要性吗?即使没有理论训练,人在天赋的帮助下也能够成功地讲话,但由于这是非常偶然的,人们无法始终相信自己的天赋。斯考鲁斯聪明而又正直,他的讲话包含着巨大的尊严和某种内在的权威,所以他对当事人讲话会有一种提供证词的感觉,而不会感到他是在为一个案子辩护。他的讲话方式似乎不适合法庭上的抗辩,但适合在元老院发表意见,在那里他的地位是首要的,是完善的。他在那里留下的印象不仅是富有经验和智慧,而且具有获取成功和信任的素质。因此,他生来拥有技艺无法轻易造就的素质,尽管你知道这些书籍也提供了演讲的法则。我们有他的演说词,还有三本写给盖乌斯·富菲狄乌的书涉及他自己的生平;这些书很值得阅读,尽管没有人读过它们。人们现在宁可去读居鲁士的生平与训练,这本书[54]无疑很好,但并不适合我们的处境,也不配看得比斯考鲁斯的自传更重要。

[30]“这位富菲狄乌在鼓动家的行列中也有某些地位。至于鲁提留斯,他保持着一种忧郁和严厉的讲话风格。两个人生来都具有情感强烈和敏锐的性格。当他们同为执政官的候选人时,这一点就表现出来了,不仅选举失败了的鲁提留斯指控他的对手贿选,而且斯考鲁斯在答复时也对鲁提留斯提出了同样的指控。鲁提留斯参与许多事务和辩论,这是值得赞扬的,因为作为一名法理学家,他还同时仁慈地为人们提供法律上的咨询。他的演说词很枯燥,许多重要段落谈的都是法律问题。他知识渊博,阅读过大量希腊著作,是帕奈提乌的学生,接受过斯多亚学派的完善训练。这个学派的演讲风格是准确与系统,这你知道,但是比较晦涩,不容易被大众接受。作为这个学派哲学特征之一的‘自足’这个教条在他身上表现为稳固和不动摇的演讲形式。所以,尽管完全无辜,但当他被带上法庭接受那场会使国家分裂的审判时,他拒绝接受当时最伟大的两位演说家的帮助,他们是卢西乌斯·克拉苏和马库斯·安东尼乌斯,都属于执政官等级。他为自己做辩护,而盖乌斯·科塔,他姐姐的儿子,又为他说了一些好话,科塔肯定是一名演说家,尽管当时还很年轻。昆图斯·穆西乌斯也说话了,非常简洁,但相当完美,如他所愿,没有表现出这种审判和案子的重要性所要求的愤怒和详尽。所以,总结一下,让我们把鲁提留斯当作斯多亚学派的代表,把斯考鲁斯当作修辞学的古罗马学派的代表,让我们赞扬他们,因为他们表明这两种类型的演讲在我们的公共生活中并非没有突出的地位。在细想他们的时候,把舞台上使用的某些技艺搬到讲坛上来一直是我的愿望,也就是说,我们要赞扬的不仅是那些以快速的运动和复杂的效果为行为标志的人,而且要赞扬那些被说成是‘固定不变’的人,他们的表现展示了一种简洁的真实,完全没有夸张。

[31]“讲起斯多亚学派,我们应当提到同一时期的昆图斯·埃利乌斯·图伯洛,他是卢西乌斯·保卢斯的孙子。他在演说家的行列中没有地位,但他的生活方式是严谨的,与他珍视的哲学相一致,甚至有点过于苛刻。有一件事情能够反映他的性格,作为法庭上的三位主审法官之一,他做出一项反对他的叔父普伯里乌·阿非利加努的裁决,说这位占卜官无权豁免担当法官的义务。但像他的生活一样,他的语言是刺耳的,没有受过训练,非常粗鲁,所以在担任公职的生涯中,他没有达到他祖先的等级。然而,他是一位勇敢、坚定的爱国主义者,是令革拉古恼火的持久源泉,如革拉古反对他的演讲所示。还有图伯洛反革拉古的一些演讲。它们表明图伯洛是一位中等的演说家,擅长论证。”

这时候布鲁图说:“如果我们的国人像希腊人一样,遵循相同规则,那倒是非常值得注意,实际上,斯多亚学派的所有拥护者都擅长精确论证,他们按照规则和体系工作,是使用语词的优秀建筑师。但若让他们从讨论转为演讲,就可以看出他们是贫乏的,不能随机应变。加图[55]可能是一个例外,尽管他是彻底的斯多亚派,但我感觉不出他在追求更加完善的演讲术。在芳尼乌斯那里,这种追求很轻微,甚至在鲁提留斯那里也不迫切,而在图伯洛那里则一点也没有。”

我答道:“布鲁图,有很好的理由可以说明这种状况。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辩证法上去了,所以他们一点儿也不注意风格问题,排列随意,散漫离题,乱七八糟。如你所知,你的叔父从斯多亚主义中采用了一些它不得不提供的东西,但他向演讲大师们学习讲话,按他们的方法训练自己。然而,要是一个人只向哲学寻求他的训练,那么他应当按照逍遥学派的教导更加有效地形成他的风格。因此,布鲁图,我更加赞扬你的判断,你遵循各派哲学家,在他们的学说和教导中,逻辑讨论的方法和迷人、圆满的表达是联系在一起的。然而,逍遥学派和学园派的演讲习惯实际上决不可能产生完善的演说家,但另一方面,离了它,完善的演说家也不能产生。斯多亚学派的演讲术对广大听众来说太密实,太紧凑,而他们在法庭和论坛上的用语又太自由散漫。你在哪里能够找到比柏拉图还要丰富多彩的作家?他们说,要是朱庇特会说希腊语,那么朱庇特也会用他的舌头讲话。你在哪里能够找到比亚里士多德更加生动的风格,比塞奥弗拉斯特更加迷人的魅力?有传闻说德谟斯提尼勤奋地阅读柏拉图,甚至有人说德谟斯提尼曾经是柏拉图的学生,从他的性格和用语的精致程度来看,这一点也很明显。事实上,德谟斯提尼本人在一封书信中的表白就是权威的见证。[56]但是,他的风格,要是转移到哲学中去,就会显得太好战了,要是我可以使用这个词语;而他的风格要是转移到法庭上去,也会显得太平和。

[32]“现在,要是你们愿意,让我们继续考察现在仍旧活着的演说家所处的时期和等级。”

阿提库斯说:“这正是我们特别需要的,要是我可以代表布鲁图和我自己说话。”

“那么好吧,库里奥大约处于同一时期,也是一位相当杰出的演说家。他的才能可以根据他的演说词来判断,其中最著名的是他为塞维乌斯·伏尔维乌所做的辩护,后者受到乱伦的指控。在我的童年,这篇演讲被当作名篇,尽管在新作迭出的今天它几乎已经从大众的眼中消失了。”

布鲁图说:“我可以大胆地猜测,谁和你说的新作迭出有关。”

“布鲁图,我非常明白你说的是谁。我自己肯定对新起来的一代做出过某些贡献,我告诉他们有一种更加文雅、精致的风格,这样做当然也带来某些危害。与我的演说词相比,大众们不再阅读那些比较古老的演说词。但我个人没有停止阅读它们,因为我喜欢它们胜过喜欢我自己的作品。”

布鲁图答道:“请你把我算做大众中的一员吧,尽管按照你的解释,我现在认识到自己应当很好地阅读那些过去被我轻视的东西。”

“但是话得说回来,这篇受到过许多赞扬的、涉及乱伦的演说词在许多地方是幼稚的,其中涉及爱、拷打、谣言的部分都相当空洞,不过,对于我未经考验的耳朵,对那些未受训练的公众来说,它们都是可以容忍的。此外,库里奥还写过不少东西,人们要求他成为一名演说家,他在律师的行列中是杰出的。由于他很长寿,说话也不晦涩,所以人们一定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从来没当过执政官。

[33]“但是,现在我们要详细提到一位有着杰出才能的人,盖乌斯·革拉古,他的才能自幼受到精心培养,长大以后又广泛地运用。布鲁图,不要想象任何人在演讲方面能比他更完善,或者比他更有天赋。”

他答道:“是的,这正是我的判断,在早于我们的演说家中,他几乎是我惟一要读的。”

“亲爱的布鲁图,别说什么几乎了,而是相当确定,我赞同你的判断。他的突然去世给罗马国家和拉丁文学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要是他对他的祖国表现出和他兄弟一样多的忠诚,要是他能活得更长一些,那么用这样的才能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他的父亲或者祖父一样的荣耀!至少,在演讲方面,我认为找不到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他在措辞上是高雅的,在观念上是睿智的、有创见的,他的整个风格是诚挚的、感人的。他的作品没有最后润色,有良好的开端,缺乏最后的完善。是的,布鲁图,如果说有哪位演说家的作品可以供我们的青年阅读,那么就是他了。他不仅能够使年轻人的理智敏锐,而且也能使之持久。

“这一时期后续的有盖乌斯·加尔巴,能言善辩的塞维乌斯之子,普伯里乌·克拉苏的女婿,而克拉苏本人也是一位雄辩的、能干的律师。加尔巴的演讲得到我们的前辈们的赞扬,由于对他的父亲记忆深刻,他们非常喜欢他,但是他在比赛中失败了。他受到诽谤,被指控与朱古达[57]密谋,结果在玛米留斯的提议下,他被送上法庭,尽管他为自己辩护,但还是被判有罪。他当时演讲的结束语一直保存到现在,即所谓的‘后记’(Epilogue),在我童年时代,它是那么荣耀,以至于我把它背诵下来。在整个罗马史上,他是第一个属于祭司阶层但被公共法庭试图宣判有罪的人。

[34]“普伯里乌·西庇阿[58],死在执政官任上的那一位,讲话不多,但在纯洁地使用拉丁语方面无人能与他相比,在机智和愉悦方面超过所有人。他的同事(在执政官任上)卢西乌斯·白斯提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从担任保民官开始,但是他的执政官仕途有一个令人伤感的结尾。根据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议案,他召回了由于盖乌斯·革拉古暴乱而遭放逐的普伯里乌·波皮留斯。这是因为,由于玛米留斯那项可恶的法律,不仅有盖乌斯·加尔巴,祭司团的前财务官,而且还有四位前执政官卢西乌斯·白斯提亚、盖乌斯·加图、斯普利乌·阿尔比努,以及最杰出的卢西乌斯·奥皮米乌——他杀死了革拉古,尽管他采取措施防止民众暴乱,但还是被民众所吞没——都被革拉古的同伙组成的法庭剥夺了公民权。盖乌斯·利西钮斯·涅尔瓦是一个坏公民,尽管作为演讲者,他并非没有技艺,但他在担任保民官期间一点儿也不像白斯提亚,在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不像。与这些人大约同时期的有盖乌斯·菲姆利亚,尽管他的寿命要长得多,但被算做一名好斗类型的律师,要是我可以使用这个词。他讲起话来很刺耳,乱骂人,他的整个风格与方式过于热情和激动,然而他坚强的品格、活泼的心灵、纯洁的生活,使他在元老院的议员中受到高度尊重。作为律师他是可以接受的,在法律方面也并非不学无术,至于个人品性及讲话风格,他是坦率的、公开的。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们曾经读过他的演说词,但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另一位热心肠,说话谨慎的人是盖乌斯·塞克提乌斯·卡维努斯,但他的健康状况实在不敢恭维。要是痛风病不发作,他也许不会跌倒在他的当事人面前,所以他不常给人打官司,而人们也就不去麻烦他了。马库斯·布鲁图属于同一时期,他是你们这个家族名字上的一个污点,就好像雅典的莱喀古斯,[59]尽管他有着高贵的名字和父亲,但他还是习惯于逼迫,而他的父亲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位能干的法律顾问。他从来不谋求公职,但作为一位专门陷害人的讼棍,言词激烈,十分丑陋。你可以很容易地看到他的家族如何赋予他卓越的天赋,但由于职业选择而逐渐堕落。那个时代的另一位逼迫者是卢西乌斯·凯苏伦努,但他出身低贱。在他年迈的时候我听过一次他的诉讼,依据《阿奎利亚法案》(Lex Aquilia)‘损坏与赔偿’的条文,他要求卢西乌斯·撒比留斯交纳罚款。我几乎不应当提起这样的职业渣滓,但不等于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如此擅长邪恶的含沙射影。

[35]“提多·阿布西乌学习了所有希腊的东西,或者你倒不如把他称做一名真正的希腊人。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你,但你可以对他的演说词自己下判断。他的青年时代在雅典度过,他成了一名完全的伊壁鸠鲁主义者,一名贪婪的讼棍。

“现在我要提到昆图斯·卡图鲁斯,他受过训练,但不是古罗马的风格,而是我们现代的时尚,要是可能的话,他甚至更加完美。他见识极广,天生谦虚,这在他的风格以及生活中可以表现出来,他的措辞是纯洁无瑕的、讲一口纯粹的拉丁语。这一点可以从他的演说词,尤其是在他那本书中,看出来。这本书讲到他担任执政官和他自己的行为,以一种稳重的色诺芬风格写成,题献给他的朋友、诗人奥鲁斯·富里乌斯,不幸的是,这本书不如我前面提到的斯考鲁斯的三本书名气大。”

这时候布鲁图说:“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这本书,也不知道斯考鲁斯的作品。但我承认,这是我的错,尽管实际上这些书从来没有落到我手里。然而,在你的建议下,现在我要仔细地去寻找它们。”

“我刚才说过,卡图鲁斯的拉丁语措辞纯洁无瑕,在风格方面的成绩也不小,而大多数演说家很少注意到这一点。关于他迷人的嗓音和清晰的发音你不用等着我来讲,因为你认识他的儿子。后者肯定没有被人们当作演说家来敬重,尽管他在元老院也讲过话,但他既缺乏实际的智慧,也缺乏演讲方法上的训练和修养。他的父亲,卡图鲁斯本人,也不算第一流的律师。要是你听他和其他优秀演讲者一起讲话,他会给你留下较差的印象,但若没有比较,只听他一个人讲,那么你会非常满意,不会再有更高的要求。

“昆图斯·麦特鲁斯·努米狄库和他的同事马库斯·西拉努斯以一种更加适合他们性格和他们的执政官等级的尊严审议国家大事。马库斯·奥勒留·斯考鲁斯讲起话来很完美,但讲得不多。在语言的纯洁上,他是第一流的。在措辞优美方面,奥鲁斯·阿尔比努享有同样的名声。至于那位担任祭司的阿尔比努也可以在优秀演说家的行列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像昆图斯·凯皮奥一样,他是一个勇敢的、精力充沛的人,反对这个国家进行罪恶的战争,但民众的公愤给他带来了毁灭。

[36]“这一时期还有盖乌斯·美米乌斯和卢西乌斯·美米乌斯两兄弟,他们是中等的演说家,热心于指控他人,毫不留情。他们起诉了许多重大案件,而作为被告他们就很少说话。斯普利乌·索里乌斯擅长在民众面前讲话,就是他免除了国有土地按照‘塞普洛尼乌法’应当承担的税务,这一法律曾经一度被废失效。马尔采鲁斯·埃塞尼努之父马库斯·马尔采鲁斯不被人们敬为律师,但他是一位从容不迫、训练有素的演讲者,他的儿子普伯里乌·伦图卢斯也这样。还有担任市政官的卢西乌斯·科塔,[60]他在中等水平的演说家行列中占有一定的地位。在成为著名演说家的道路上他并没有前进多远,但他被人纪念是由于在用词造句方面故意选择古朴的语汇,而在陈述中又有一种粗鲁的习惯。

“我明白,我把这位科塔,以及其他一些人,纳入并非太优秀的演说家的行列,我还会继续这样做。因为我的目的是要把那些被人们当作演说家的人汇集在一起,他们把演说当作公共生活中的一项事业。依据我已经说过的这些要点,可以判断他们取得了什么样的进步,他们在各门技艺中又是如何困难地获得最后的成就。我已经提到了多少演说家的名字,为了逐一列举他们,我花了多么长的时间啊!然而,尽管这样做既缓慢又辛苦,但是我们现在终于要讲到安东尼乌斯和克拉苏了,就好像我们在前面讲述希腊演说家时终于讲到了德谟斯提尼和叙培里得斯。提议进行这种比较,乃是因为按照我的判断,这两人是第一流的演说家,在他们身上,拉丁人的演讲终于达到了可以与希腊人的荣耀相媲美的水平。

[37]“关于安东尼乌斯,可以说没有任何相关的事情可以逃脱他的注意,他的演讲总是具有最强大的力量和效果,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就像指挥骑兵、步兵、散兵的将军,他知道如何在演讲的最恰当的部分安放他的素材。他的记忆力是完善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需要事先预备,总是给人没有任何准备、即席发言的印象,但一上法庭,人们就会觉得不是他没有准备好,而是法庭没有准备好。他没有过分地在用词上精挑细选,因此他在措辞上的优点不够突出,但他的语言也并非不纯,我的意思仅仅是,他没有使用那些演说家们专用的、特有的术语。至于措辞的纯洁,如我前面所说,他值得高度赞扬,但这并非是他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些不雅之词已经被公众抛弃。懂得良好的拉丁语并不值得敬佩,不懂良好的拉丁语也不可耻,我认为,这不能过多地用做优秀演说家的标志,就好比这是一名真正的罗马人的标志一样。但是话说回来,在选择用词的问题上(注重语词的力量胜过注重语词的魅力),在选词造句的问题上,安东尼乌斯有意自觉地掌控一切。当他使用象征性的表达方式来修饰自己的想法时,这种性质更加值得注意。这是因为,德谟斯提尼在这个方面超过其他所有人,因此有评论说他是头号演说家。被希腊人称做姿态或形象的东西是演讲术中最大的修饰。

[38]“但在使词汇丰富多彩时,这些修饰手段并不那么重要,因为这样做就好像把一些模糊的想象置于强烈的光照之下。在所有这些方面,安东尼乌斯是伟大的,他把这些手段综合起来,形成了自己特别优秀的表达方式。如果我们把表达划分为姿势与嗓音,那么他并不谋求用姿势反映话语,而是姿势与思想进程一致;他的双手、肩膀、胸膛、跺脚、身体的摇摆,全都与他的话语和思想保持和谐。他的嗓音能够持续不断,但有点儿沙哑。然而他有独特的技巧能把这个缺点变成优点。因为在希望引起听众怜悯的时候,沙哑的嗓音特别适宜赢得信任和激起同情。以他为例,你们可以看到那条归于德谟斯提尼的格言有多么正确了,有人问德谟斯提尼,演讲术中居于首位的是什么,他回答说‘表达’,居于第二位的是什么,‘表达’,居于第三位的是什么,‘还是表达’。除了表达,没有其他东西能渗入听众的心灵,能够塑造和改变听众的心灵,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使演说者成为真正的演说家。

“有人把卢西乌斯·克拉苏和安东尼乌斯算做同一等级的演说家,还有人认为克拉苏地位更高。但是有一件事情所有人的判断都一致,只要雇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当律师,没有人还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帮助。在我看来,尽管我把上面已经说过的那些优点都归于安东尼乌斯,但我认为没有谁能够比克拉苏更完美了。他拥有巨大的尊严,与诙谐和机智相结合,没有过分的精明和粗鲁,只有适宜演说家的东西。他的拉丁语是精细的,精挑细选的,但并不影响准确性;在表达和论证方面他的明晰程度令人敬佩;在处理罗马法、天然平等、正义等问题时,他使用了丰富的论证和比喻。

[39]“就像安东尼乌斯拥有难以置信的技巧,能够建立显得极为可能的假设,用以解除听众的顾虑或引起他们的疑心,而在解释、定义、展示平等的内涵等方面,没有人能在思想的丰富性上超过克拉苏。我可以用其他例子来说明这一点,但是我特别想用百人法官团[61]审讯玛尼乌斯·库里乌斯案为例。克拉苏在那里讲得非常好,他反对人们对平等和正义所做的一般解释,这是精通专门法律的昆图斯·斯卡沃拉写下来的,对这一点的解释是整个案子争论的要点,克拉苏引用丰富的论证和先例压倒了他的对手。两位年纪和执政官等级相同的律师处理这个案子,各自从对立的观点出发,坚持这条法律,由此使得克拉苏成了演说家行列中最能干的律师,而使斯卡沃拉成为律师行列中最优秀的演说家。

“说起斯卡沃拉,他曾经非常努力地掌握罗马法或运用天然平等原则的真正意义,努力选择适宜简洁表达这个问题的精确用语。因此在解释、阐发、总体评述方面,他成了最值得我们敬佩的演说家,在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看到有人能做得和他一样好。在放大、修饰、驳斥等方面,他是令人生畏的批评者,而非令人敬佩的演说家。但是让我们返回克拉苏。”

[40]在这里布鲁图评论说:“我经常在我的朋友斯卡沃拉家里碰到鲁提留斯,尽管我认为,依据我从盖乌斯·鲁提留斯[62]听说过的内容,我已经恰当地认识了斯卡沃拉,然而我不知道他作为演说家的名声有那么大。我很高兴听到在我们的公共生活中有这样一位如此出色的人物。”

“布鲁图,不要怀疑,我们国家从来没有产生过比这两人才能更加杰出的人。刚才我称他们中一位是律师中最优秀的演说家,一位是演说家中最能干的律师,而他们俩在其他方面的差别就在于你很难决定你喜欢哪一个。克拉苏是讲究者中最俭朴的,斯卡沃拉是俭朴者中最讲究的;克拉苏在和蔼可亲之外有某种严厉,斯卡沃拉除了严厉也并非没有和蔼可亲。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式继续说下去,不会有尽头,但我担心,要是全部都用这种方式讲会显得虚假,而事实确实如此。布鲁图,按照你们老学园的说法,一切美德在于中庸,这两个人都以中庸为指导原则,但由于他们各自都拥有对方性格中的一部分优点,结果也就使他们变得难解难分了。”

在这一点上,布鲁图应道:“根据你所说的,我想我对克拉苏和斯卡沃拉有了很好的认识。以同样的方式,想一想你和塞维乌斯·苏皮西乌[63]吧,我大胆地相信,你们俩也存在着某种类似的关系。”

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因为你似乎把目标定在尽可能多地掌握法律,以适合当一名演说家的需要,而塞维乌斯要尽可能多地获得雄辩的口才,使自己成为一名有准备的法律捍卫者。你们的年纪也相仿,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41]我答道:“关于我自己,没什么要讲的。关于塞维乌斯,你说得很好,但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我很难说出有谁能比他更加关注演讲的技艺,胜过关注其他所有学习的科目。作为年轻人,我们都在这里学习修辞学,后来他和我一道去了罗得岛,接受更加完善的专门训练。从那里回来以后,他似乎做了选择,要在第二门技艺中成为一流的,而不要在第一门技艺中成为二流的。事实上,我不敢肯定他是一流的演说家,但他自己也许宁可成为一流的律师,不仅对他所处的时代来说,而且对此前的所有时代来说,他确实实现了这个目标,成为一流的法律大师。”

对此,布鲁图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我们的塞维乌斯的地位看得比昆图斯·斯卡沃拉还要高?”

我答道:“是的,布鲁图,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安排他们的地位,斯卡沃拉,以及其他许多人,也有关于法律的实际知识,但只有塞维乌斯使法律成了一门技艺。要是他没有额外获得那种教导如何把一个整体划分成它的组成部分、指出和限定其潜在内容和含义、解释和弄清晦涩之处的技艺,仅凭获取完整的法律知识,他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种技艺首先辨识模糊不清之处,然后加以澄清,简言之,它首先使用一项规则或尺度来判断真假,从而决定从前提中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得不出什么样的结论。他到处使用这种已经由其他人无系统地堆积在一起的这种技艺,一切技艺之女主人,无论是以表达法律意见的形式,还是在实际审判中。”

[42]他说:“我想你指的是逻辑的技艺。”

我答道:“没错,但是他把这种技艺与文学知识和精致的演讲风格结合起来,这一点可以从他的作品中看出来,相当独特。为了从事他的职业,他曾潜心向两位最能干的律师学习,卢西乌斯·鲁西留斯·巴尔布斯和盖乌斯·阿奎留斯·伽卢斯。伽卢斯的敏锐和从容不迫,无论在法庭上还是在商议中,他在渗透性和准确性上是卓越的,与巴尔布斯的知识渊博和思考严密相比,他在急速与高效上要胜出一筹。就这样,斯卡沃拉拥有了他们两人都拥有的东西,也得到了他们各自所特有的东西。正如克拉苏的行动比斯卡沃拉更加勇猛——因为斯卡沃拉非常愿意接受克拉苏参与辩护的案子,有他在场,克拉苏不会提出什么意见,克拉苏也不必在意比斯卡沃拉差——所以塞维乌斯明白民法和争论这两门技艺会带来名声和人们的青睐,于是他非常聪明地引导自己在一门技艺上成为最优秀的,并向另一门技艺尽可能多地借用所需要的东西,以保持自己在罗马法方面的荣誉,提高自己作为法律顾问的尊严。”

这时候布鲁图插话说:“我已经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他的想法,因为最近在萨摩斯岛,[64]我去向他请教我们祭司团的法律与罗马法有多大联系,我带着极大的兴趣聆听了他对我提的许多问题做出的回答。现在我对已经形成的看法更加自信了,因为得到了你的证词的确证。我也很高兴地注意到,作为官方荣誉相等的人,作为学习和研究技艺上如此接近的邻居,他远离竞争对手关系中常有的贬低和妒忌对方的毒药,与你一道增进了相互尊重,而非阻挠它。因为我知道,他对你抱着同样的敬意和善意,而我发现你对他也一样。我只能对罗马人民如此长时间地被剥夺了他的建议和你的声音而感到悲伤。这件事本身实在是可叹可泣,想到这些作用从某些人手中溜走,我不说转移,那就更加令人感到悲哀了。”

这时候阿提库斯插话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不应当涉及政治。让我们坚持这条原则。如果我们按这种方式一个个地讲述我们的损失,那么我们永远看不到叹息和抱怨的尽头。”

[43]我答道:“那就让我们继续列举那些还没有提到的演说家。克拉苏的演讲总是充分准备,从容不迫,等待着听众的聆听与关注。他使用的每一句格言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因此人们对他的期待也很急迫。他的身体没有剧烈地运动,也没有频繁地跺脚,他的语言是激烈的,有时是愤怒的,带着正义的愤慨,他非常机智但始终保持尊严。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风格既华美又简洁。最后,在提起和参与争论方面他也是无与伦比的。他几乎出现在各种类型的案例中,很早就得到人们的承认,成为第一流的演说家。当他还是个青年的时候,他就起诉了他那个时候最优秀的演讲者之一,盖乌斯·卡玻。通过这场诉讼,他不仅赢得了才能方面的最高声誉,而且也赢得了巨大的掌声。后来,在27岁的时候,他为信奉灶神[65]的处女李锡尼娅辩护。在这个案子中,他特别雄辩,演讲的某些部分留存下来。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在那旁殖民的问题上选择了迎合民众,努力使自己成为那个殖民地的领导人,而实际上他也进展顺利。他的相关讲演保存到现在,其中的语调显得比他的年龄更为老成。以后他又处理了许多案子。然而,很少有人注意他担任保民官的事情,要不是大肆张扬的格拉纽斯在克拉苏的任期内与他共进晚餐,要不是鲁西留斯两次说到这次晚餐的故事,我们肯定不知道他还当过保民官。”

布鲁图说:“没错,但我同样也想不起曾经听说过斯卡沃拉担任保民官的事情,我想他大概与克拉苏一道担任那个职务。”

我答道:“是的,他们还一道担任过其他职务,但是斯卡沃拉担任保民官要晚一年,当他还在讲坛上担任主持人时,克拉苏敦促他要通过‘塞维留斯法案’(Lex Servilia)。监察官,可以肯定,他是与斯卡沃拉一道担任的,因为当时担任这个职务的没有其他名叫斯卡沃拉的人。我肯定你经常阅读克拉苏在那个时候发表的演讲,这一年他34岁,当然了,他比我担任监察官的年龄要大。因为他敦促要通过法案时的执政官也就是我出生那年的执政官,而他本人生于昆图斯·凯皮奥和盖乌斯·莱利乌斯担任执政官的时候,他比安东尼乌斯小3岁。我准确地确定这个时间是为了有一个标志可以说明拉丁人的演讲在这个时候首次臻于成熟,而现在,拉丁人的演讲显然已经进入最完善的阶段。因此,没有人可以期待再给它增添什么,除非演说家能更好地用哲学、法律、历史装备起来。”

[44]布鲁图说:“我们能找到你说的这种人吗,或者说他已经在这里了?”

我答道:“我无法确定。但还是回过头来,还有一段留存至今的演讲是克拉苏担任执政官期间的,克拉苏代表昆图斯·凯皮奥讲话,这段话是他为凯皮奥辩护的一部分,出于他赞扬的目的这一部分相当长,但整个演说词非常简洁。作为监察官他发表最后一次演讲是在他48岁的时候。所有这些演讲都可以说是天然玉成,毫无矫揉造作。连那些成群的和环状的语词,要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希腊词periodon(period)的话,在他那里也发生了变化。他的句子是相当紧密的短句,他宁可把语词分成若干部分,或者分成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就好像希腊人称之为kola[66]的东西。”

这时候布鲁图插话说:“考虑到你盛赞这两位演说家,我们无法不希望安东尼乌斯除了那篇晦涩的小论文《论修辞学》以外,还写过一些别的东西,而克拉苏也确实写过许多。要是他们能够这样做,那么就等于给他们自己留下了一座所有人都能阅读的丰碑,而对斯卡沃拉来说,通过他留下的演讲词就可以恰当地认识他的演讲的简洁明了。”

我答道:“对我来说,这篇倾向于凯皮奥法案的演讲从我幼年起就像是我的教科书。它维护了元老院的尊严,其中最著名的段落是以元老院的名义宣讲的,它试图激起包括法官和原告在内的这群人的仇恨,而为了抗拒这些人的影响,它必须以这种方式讲话,以赢得大众的青睐。在这篇演讲中,有许多话是诚挚的,有许多话是轻松的、迷人的,有许多话是辛辣的,有许多话是机智的、幽默的。他讲的比写的要多,这一点可以从留下来的演讲词的某些标题看出来,因为在这些标题之下没有进一步展开。甚至反对他的监察官同事格奈乌斯·多米提乌的那篇讲话也不是完整的演讲,倒更像是一个目录和稍加扩展的提纲。这是一个证据,因为没有其他与他作对的演说家能够赢得更多的掌声。此外,他采用的令人崇敬的演讲方式适合听众;而安东尼乌斯的方式更适宜法庭,而非公民大会。

[45]“多米提乌也一样,在我们讲到他的时候,我不应当忽视他,尽管他不享有演说家的头衔,然而我认为他有一种天赋的讲话能力,使他能够很好地担任行政官员和执政官。对卢西乌斯·凯留斯我也可以这样说,他十分勤奋,品质高尚,他的口才在处理私人诉讼时适宜援助他的朋友,在处理国家事务时适宜担任元老等级的官员。同一时期还有马库斯·赫瑞纽斯,他只能算做中等水平的演说家,使用一种纯洁的、煞费苦心的拉丁文。然而在执政官选举中,他击败了卢西乌斯·腓力普斯,一位出身最高贵的人,此人由于家世渊源的关系而受到一些行会和祭司团的赞扬,也拥有格外优秀的口才。另一位同时代人盖乌斯·克劳狄,尽管他的出名是由于家族的显贵和社会地位,然而他的演讲才能是中等水平的。大约同一时期还有盖乌斯·提提乌斯,一个骑士等级的人,按照我的判断,他已经达到了任何不熟悉希腊文学,没有长时期实际经验的拉丁演说家所能达到的水平。他的演说词在表达上非常精致,援引丰富的先例和例证,它的用语如此城市化,就好像是用一枝阿提卡的笔写成的。他还把同样的文雅带进他的悲剧,这些手法用在戏剧中似乎很聪明,但很难说是悲剧的手法。如你所知,诗人卢西乌斯·阿弗拉尼乌在他真正雄辩的戏剧中努力把提提乌斯刻画成一个狡诈的人。还有昆图斯·鲁伯里乌·瓦罗(元老院把他和盖乌斯·马略一道宣布为公敌),他是一个尖刻的、富有挑衅性的逼迫者,可以算做一名实践型的演说家。我的亲戚马库斯·格拉提狄乌受过完整的希腊文学训练,他是一位天生的演说家,是马库斯·安东尼乌斯的亲密朋友,在西里西亚担任安东尼乌斯的行政官员,最后在西里西亚送了命。人们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他作为马库斯·马略·格拉提狄亚努的父亲对盖乌斯·菲姆利亚提出指控。

[46]“在我们的盟邦和其他拉丁人中也有某些人被敬为演说家,例如马尔西人[67]昆图斯·威提乌斯·威提阿努斯,我本人认识他,他很聪明,经验丰富,讲话十分简洁;索拉[68]的昆图斯·瓦勒留和狄西摩斯·瓦勒留,他们是我的邻居和朋友,他们的口才不如他们对希腊文学和拉丁文学的熟悉程度那么令人敬佩;布隆那的盖乌斯·鲁提凯留,一位训练有素的演说家,很有天赋,从容不迫。这座城市[69]之外的最雄辩的演说家有阿斯库鲁[70]的提多·白图提乌·巴鲁斯,他的演说词有一些保留至今。他在罗马发表的反凯皮奥的演讲非常出名,凯皮奥对此做出的回答是由埃利乌斯写的,他给很多人撰写演说词,但他本人不是演说家。我注意到,较早一代的福莱格赖人拉提乌姆·卢西乌斯·帕皮留斯被认为是最优秀的演讲者,他大约是普伯里乌之子提比略·革拉古的同时代人。我们还有一篇他在元老院发表的演讲,代表福莱格赖人和一般的拉丁殖民城邦的人讲话。”

这时候布鲁图问道:“这些演说家在某种意义上是外国人,你认为他们有什么样的特点?”

我答道:“为什么要这样问,除了我们已经归于我们这座城市的演说家的特点外,没有其他特点了;只有一点例外,他们的演讲缺乏我可以大胆地称作某种城市色彩的东西。”

布鲁图问:“城市色彩是什么意思?”

我答道:“我无法准确地说出来,我只知道这种东西是存在的。布鲁图,只要你去了高卢,你马上就会明白了。你在那里可以听到某些在罗马不流行的语词,这些词是罗马人不知道的,也无法用罗马流行的语词来置换。更为重要的是,在我们的演说家的用词和发音中有某种语调符合这座城市的特点,不仅演说家承认这一点,而且其他人也承认这一点。我想起来了,我听普拉珊提亚[71]的提多·廷卡讲过话,一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与我的朋友,‘呼喊者’昆图斯·格拉纽斯一道进行理智较量。”

“你指的是鲁西留斯讲过多次的那个人吗?”

“是的,就是他。廷卡说话非常有趣,而格拉纽斯用本地话加以转述,完全歪曲了他的原意。然而,我对塞奥弗拉斯特讲的故事并不感到惊讶。他在市场上向一位老婆婆问价,老婆婆告诉了他,然后说:‘是的,仁慈的陌生人,价钱不能再低了。’这话使他以为老婆婆察觉出他出生在其他城邦,尽管他在雅典已经住了很长时间,被算做他那个时期的最完善的演说家。以同样的方式,我认为我们的城市演讲者与雅典人相比有一种特殊的口音。但是把话说回来,还是来谈我们城市的演说家。

[47]“当克拉苏和安东尼乌斯是领袖时,卢西乌斯·腓力普斯的地位仅次于他们,但其间有很长间隔。因此,尽管没有人可以声称超过腓力普斯而介于他和最优秀的两位演说家之间,但是我不想把他算做第二流的或第三流的演说家。在马车赛跑比赛中,我不会在优胜者已经获得奖励的时候宣布刚刚越过起跑线的人是第二流的或第三流的;同样在演说家中,我也不会把那个间隔如此之久,几乎不处在同一场比赛中的人称作第二流的。但是不和两位最优秀的演说家相比,腓力普斯有某些性质值得注意。他的语言是出了名的自由、坦率和幽默,在开题方面资源丰富,在阐释中不受约束,敏捷而又流畅;就他那个时代来说,他的希腊学问非常高深,他擅长争论,不乏机智和尖刻。

“几乎与这些人是同时代人的有卢西乌斯·盖留斯,一位不太赞扬自己的演说家,尽管要说出他有什么缺点是困难的。他并非没有接受过演讲训练,在开题上也不迟钝,对罗马人的先例和例证懂得很多,措辞流畅而又适宜,只是他生活的年代恰逢大演说家涌现的时代。然而,他为他的朋友们提供了非常有用的服务,他的寿命很长,因此他可以与相当不同时期的演说家接触。与此同时的还有狄西摩斯·布鲁图,我指的是与玛迈库斯一道担任执政官的布鲁图,他在私人诉讼中非常活跃,受过良好的希腊文学和拉丁文学的训练。同样,卢西乌斯·西庇阿也不是一个没有技艺的演说家,塞克斯都之子格乃乌斯·庞培也得到某些尊重。至于他的兄弟塞克斯都,以他出众的才能献身于掌握罗马法、完善的几何学、斯多亚学派的哲学。同样,在法律知识和[72]……在他们之前有马库斯·布鲁图,稍后则有盖乌斯·彼利努斯,一位自学成才者,他有着出色的才能,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进而得到人们最大的承认。要不是正好遇上马略连任执政官,以及从他们中间产生候选人的某些限制,他肯定会成为执政官。在没有担任执政官之前,格乃乌斯·屋大维的口才没有得到公认,但后来通过执政期间多次公开演讲,他赢得了民众的最大的青睐。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从这些仅仅被算作能干的演讲者返回真正的演说家。”

阿提库斯说:“对,我想是时候了,因为我认为你的目的是列举雄辩的典型,而非勤奋和坚韧的例子。”

[48]我继续说道:“就快乐和聪明能干而言,卢西乌斯之子盖乌斯·朱利乌斯超过他的所有先驱和同时代人。他的演讲完全缺乏力量,但它的幽默、优雅,以及它的一般魅力,是无与伦比的。他的某些演说词保存到现在,从这些演说词,以及从他的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风格十分平稳,但有点松散。普伯里乌·凯塞古斯是他的同时代人,拥有适宜处理国事的口才。他对演讲有完全的把握和深刻的理解,因此在元老院中他产生了与执政官等级的人相同的影响。在刑事案件中他无所作为,在私人诉讼中他是一名常规的辩护律师。至于(卢克莱修)俄斐拉,他更加适宜公开演讲而不是处理私人事务。在私人诉讼中,昆图斯·卢克莱修·威斯庇罗是审慎的,熟悉法律。维利那部落的提多·安尼乌斯熟知法律,在后一种类型的法律案件中算是一位相当不错的辩护律师。提多·朱文提乌涉及这类案子更多,尽管他反应迟钝,讲话方式相当僵硬,但在反击对手时相当谨慎和能干,他受过演讲训练,人们公认他对民法掌握得很好。普伯里乌·奥庇乌斯是他的学生,年龄和我相仿,在演讲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但在民法知识方面决不比他的老师差。至于活了很久的提多·奥菲狄乌努力想要和最后这两位律师一样。他的生活良好,无可指责,但他作为演说家没有什么名气。他的兄弟马库斯·维吉留斯也一样,马库斯是率领民众反对苏拉的保民官,后来指挥过军队(在亚细亚),作为演说家不太出色。然而,他的同事普伯里乌·玛吉乌斯比较健谈。在所有缺乏训练、缺乏风度、相当笨拙的演说家中,或者倒不如说在这一类喧嚣夸张地说话的人中间,我把我们这个等级的昆图斯·塞尔托利乌和骑士等级的盖乌斯·伽格纽斯当作我所知道的最从容不迫、最谨慎的演讲者。卢西乌斯之子提多·朱文提乌是一位轻松流畅的演讲者,他的出身和社会地位都非常高贵,有着公认的才能,但他的仕途没有越过保民官。由于他提出的指控,当选的市政官普伯里乌·塞克提乌斯被判决犯有受贿罪。要不是他的身体多病,他担任的公职还会进一步升迁。

[49]“我非常明白,我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来列举这么多从来没有被人们敬为演说家,实际上也不是演说家的人。你们也许会认为某些更早的名字被我忽略了,而他们更值得赞扬。如果有这种看法,那是由于无知。因为在更早的没有其他记载或他们自己的著述为证的时期,我们有什么可写的呢?但对于那些我本人亲眼见过,听过他们讲话的人,我几乎没有什么遗漏。因为这是我的希望,我想要说明在一个像我们这样古老而伟大、口才能够得到最大奖赏的国家里,所有人都想成为演说者,但大胆尝试的人不多,成功的人更少。对于我将要提到的每一个人,你们可以知道我对他们的看法,谁仅仅是演讲者,谁是演说家。

“大约处于同一时期,但比朱利乌斯要年轻一些的同时代人有盖乌斯·科塔、普伯里乌·苏皮西乌、昆图斯·瓦里乌斯、格乃乌斯·庞波纽斯、盖乌斯·库里奥、卢西乌斯·富菲乌斯、马库斯·德鲁苏斯、普伯里乌·安提司提乌。在我们的历史上,其他时期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众多的演说家的后代。按照我的判断和公众的判断,在这些人中间,科塔和苏皮西乌是第一流的。”

在这里阿提库斯插话说:“你说按照你的判断和公众的判断是什么意思?公众与专家对演说家的看法真的能够始终一致吗?或者倒不如说,有些演说家赢得大众的赞同,而另一些演说家适宜由专家来判断?”

我答道:“阿提库斯,你问得好,但你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也许任何人都不会接受的回答。”

阿提库斯说:“为什么?只要你能赢得在这里的布鲁图的赞同,你还需要担心公众的一般意见吗?”

我答道:“你说得很对,阿提库斯。讨论评价一名演说家好坏的理由,我宁可赢得你和布鲁图的赞同,但提到我的演讲,我宁可得到公众的赞同。事实上,得到公众赞同的演说家必定也会得到专家的认可。只要我有判断的能力和知识,我就能够判断一个人讲话中的对与错,但一名演说家属于哪种类型只能从他演讲的实际效果来认识。在我看来,有三样事情是演说家应当产生影响的:指导他的听众、给听众提供快乐、激荡他们的情感。演说家要用什么样的能力来产生这些影响,或者他们犯什么样的错误而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或者说这门技艺的大师能够判断的是哪些缺陷和错误,这些是我们要加以讨论的问题。但是,演说家是否成功地使他的听众陷入他所希望的那种情感,只能由大众的认可和民众的批准来判断。至于演说家是好还是坏,专家和普通民众之间决不会产生分歧。

[50]“你能设想,在我上面提到名字的这些人的生平与活动中,民众和专家对他们所属等级的看法不一样吗?如果你曾向任何普通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谁是我们国家最伟大的演说家?’,那么他可能会在安东尼乌斯和克拉苏之间犹豫,或者有些人说是安东尼乌斯,有些人说是克拉苏。但是会有人认为腓力普斯比他们更应当算做最伟大的演说家吗?在理论层面上,我把腓力普斯的地位放在仅次于他们的地方,并且有意识地强调了他的魅力、尊严和机智。但肯定没有人会这样看,因为最优秀的演说家是由人民来认可的,这是最优秀的演讲的标志。因此,笛子大师安提格尼达可以很好地对一名受到公众冷落的学生说:‘为我吹一曲,为缪斯吹一曲;’而我宁可对我们在这里的布鲁图说:‘我亲爱的布鲁图,为我吹一曲,为公众吹一曲;’就好像他在面对大量听众讲话。他们会承认这种效果,我会明白其中的原因。一个人听一名实际的演说家讲话,相信了演说家所说的内容,认为它是真的,然后表示赞同,就这样,演说家的话语赢得了信服。先生,你是批评家和专家,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听众兴奋了,被他的话语打动了,就好像沐浴在兴奋之中。你在这里还有什么要吹毛求疵的吗?他们一会儿感到欢乐,一会儿感到悲伤,一会儿被感动得欢笑,一会儿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听众表现出他们的赞同意见,嘲笑他们厌恶的东西,他们被吸引得感到遗憾、羞耻、后悔,他们被激励得愤怒、困惑、希望、恐惧。演讲者的语言、思想、行为作用于听众的心灵,这些感觉就都涌现出来。还有,我们有什么必要等待某些评论家的裁决?很清楚,大众认可的东西必定也会赢得专家的认可。最后,我们可以把它作为矫正大众判断的一个例子(在此我要重复一下我的看法,民众与评论家或专家之间决不会有任何不同的意见)。存在着大量的风格不同的演说家,但在他们中间决不会有一位演说家不能得到大众的赞同,却能赢得专家的认可。例如,在我们祖辈的时代,人们有过怀疑,要是能够自由选择律师,会有人不选安东尼乌斯或克拉苏吗?还有其他许多可供选择的律师,人们在选择时会在他们俩中间犹豫不决,但不会不选其中一人,而去选择其他人。还有,在我年轻的时候,科塔和霍腾修斯在法庭上,人们要是有自由选择律师的权利,会有人不选他们中的一个而去选择其他人吗?”

[51]这时候布鲁图说:“你为什么要拿他人做例子?在你自己的案例中,我们不是经常看到当事人的选择,以及霍腾修斯自己的判断吗?当他和你一道为那些案子辩护时(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乃是因为你上庭的时候我经常在场)他总是让你来做总结,这是最容易生效的部分。”

我答道:“是的,没错,我想这是因为他对我非常仁慈,因此格外地把这份荣誉给予我。大众对我的判断是我不知道的,但大众对其他人的看法,我充满自信地肯定,那些被大众算作最优秀演说家的人就是受过训练的评论家最认可的人。德谟斯提尼决不会提到著名诗人安提玛库斯[73]。因为有一次德谟斯提尼当众朗读这位诗人的著名长诗,读到一半的时候,所有听众都离他而去,只有柏拉图留了下来。他说:‘我要继续这样念下去,对我来说,柏拉图和那成千上万人是一样的。’他说得很对,一篇充满晦涩隐喻的诗歌从本性上说只能得到少数人的赞同,而一篇公开演讲的演说词必须以赢得大众的首肯为目标。如果德谟斯提尼只有柏拉图一个听众,而其他人都抛弃他,那么他连一个词也说不出来。你怎么样,布鲁图?如果所有公众都像对待库里奥一样抛弃你,你还能演讲吗?”

他答道:“我坦率地承认,哪怕只是面对法官团,而不是面对公众,要是被听众抛弃,我无法再讲话。”

我说:“是的,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举例来说,如果乐器在吹奏时不能发出相应的声音,那么乐师知道这件乐器必须抛弃。同理,大众的耳朵就像演说家手里的乐器,如果它拒绝接受吹进来的气息,或者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马匹和缰绳,如果听众不做反应,那么再怎么催促都没有用。

[52]“然而,这里面有一个差别,民众有时候会赞同一位演说家,而这位演说家实际上不配赞扬,这样的认可是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做出的。如果有一位中等水平的演说家,甚至一位很差的演说家,与他竞争,而听众仍旧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演讲,那么听众仍旧会赞同原先的演说家,无论演讲质量如何;哪怕中等水平的演说家也会引起听众的注意,只要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因为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比有序的、精心修饰的演说更能触动人的情感了。

“举例来说吧,我前面提到昆图斯·斯卡沃拉为马库斯·科波尼乌斯进行的辩护。普通人在听了他的演讲后会有什么想法?要是他们听到某些更加完善、在某些方面更加吸引人的演说,他们会有所期待吗,或者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斯卡沃拉的目的是证明玛尼乌斯·库里乌斯不能成为继承人(在遗腹子未成年即死去的情况下,他被确定为法定继承人),因为事实上并没有遗腹子出生。斯卡沃拉充分而又准确地引用了法律条文和古代先例,他以这样的方式证明这份遗嘱应当写明若无遗腹子出生,库里乌斯应当成为继承人。要是忽略遗嘱中的准确用语,要是遗嘱的意图要靠猜测来决定,要是能干的律师的解释能够颠倒头脑简单的人写成文字的话语,那么这是给普通人设下的一个圈套。斯卡沃拉还提到他父亲的权威,他的父亲总是坚持严格解释的原则,强调一般情况下要严格遵守祖辈传下来的罗马法!听了他运用丰富的知识娴熟地阐述这些事情,受到他简洁有力的风格的影响,听到他完善修饰过的演说,人们还能期待什么,或者认为还有什么人能说得更好吗?

[53]“然而,克拉苏在进行驳斥时以讲一个男孩奇想的故事开头,这个男孩在海滩上行走时发现了一个桨架脚,于是就产生了自己造一艘船的念头。克拉苏指出,斯卡沃拉也和这个男孩一样,只抓住桨架脚这么一丁点儿事实,就用一条偶然的理由构思这桩继承案,在百人法官团的法庭上起诉。克拉苏从这里开始,再加上其他一系列建议,俘虏了所有在场者的耳朵,使他们的心灵转而考虑另一个比较有趣的案例——这是我已经说过的演说家起作用的三件事情之一。克拉苏敦促说,立遗嘱人的真正意图是:如果他的儿子没有一个能活到可以负起法律责任的年纪——无论他的儿子在他死的时候尚未出生,还是未成年就死去——那么库里乌斯可以成为他的继承人。大部分人都以这种方式写遗嘱,这是一道有效的程序,而且始终有效。用许多类似的论证,克拉苏赢得了信任——这是演说家三大功能中的另一功能。然后,克拉苏转入一般的正义与平等,为维护立遗嘱人的明显意图辩护。他指出所谓语词中隐藏的圈套,不仅在于遗嘱本身,而且在于明显的意图被忽视。要是从今以后除非按照斯卡沃拉的意思去写遗嘱,否则就没有人敢立遗嘱,那么斯卡沃拉有什么专制权力可以要求人们这样做。提出这些观点以后,克拉苏又表现得非常诚恳,并提供丰富的例证,极为机智地提出许多有趣的比喻,由此赢得了人们的崇敬和首肯,他们似乎已经不可能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了。我们的裁判者,从各个等级的官员到平民,他们在听了克拉苏的演讲后都崇拜这位演说家,要是认为他们听了其他演讲之后就会抛弃他们以前的评价,那是荒谬的。但另一方面,受过训练的评论者听了斯卡沃拉的演讲以后,马上会认为他的演讲不够丰富多彩。然而,要是问你们哪两位演说家是最优秀的,你们会发现,专家的判断与大众的判断毫无疑问是完全一致的。

[54]“那么,受过训练的评论者比未受过训练的评论者高明吗?有些事情很难解释,但却非常重要。要知道哪些东西必定受口才的影响,哪些东西肯定不受口才的影响,哪些事情实际上受口才的影响或不受口才的影响,这肯定是重要的。受过训练的听众对未受过训练的听众也有这种优势,当两名或多名演说家享有民众的喜爱和尊敬时,前者处于识别哪一种风格的演讲是最优秀的这样一种位置。至于不能赢得民众赞同的演讲,也不大可能赢得专家的认同。正如乐师用他们的技艺在竖琴上弹出的声音马上就会被认可,所以演说家作用于听众心灵的技艺可以通过所产生的情感被认可。因此,理智的评论者,不是通过耐心的就坐和全神贯注的聆听,而是在此过程中简单的一瞥,就能形成对演说家的正确判断。他看到有的法官在打呵欠,与同事聊天,有时甚至几个人在一起议论,打发人去看时间,要求主审的法官休会。他明白出席这个案子的人中间没有能用话语打动法庭的心灵的演说家,如同乐师之手弹拨琴弦。还有,在此过程中他会注意到法官们也许是警觉的、全神贯注的、急切地想要了解案情,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或者被法庭上的演说家的话语吸引,就像小鸟被捕猎者模仿的鸟叫声吸引,或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被感动地产生遗憾、仇恨,或类似的情感。如果只是匆匆地一瞥所有这些情况,没有听到一个词,他也必定能认出在法庭上讲话的是一位演说家,这位演说家正在恰当地履行他的职责,或者已经完成了。”

[55]对于这种解释,他们俩都表示同意,而我就好像开始一个新的话题似的继续说道:“好吧,既然这场谈话是从科塔和苏皮西乌开始的,我说过,按照他们那个时代的专家和一般民众的评价,他们是最受尊敬的演说家,那么现在我要回过头来考虑他们俩,然后再考虑其他人,就像我前面做过的一样。好演说家有两种类型——我们现在正在考虑的只有好演说家——一类朴素、简洁,一类高雅、丰富。明智和给人印象深刻的演说家当然更好,但这些特点都属于好的范畴,所以这样的演说家是最好的,可以公正地赢得赞扬。但是朴素的演说家一定要提防含糊和贫乏,丰富而又高雅类型的演说家要提防自夸,不要学究气十足。至于科塔,他的开题十分机智,他的措词纯洁而又多样化,但由于肺活量不足和嗓门不大,他十分聪明地学习献祭般的热烈,以便针对他的身体缺陷来调适他的演讲风格。在他的语言中,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和健康,最主要的是,由于几乎无法希望法官能够被他的热烈所打动(这种资源确实也从来没有人用过),他就运用各种手段来影响他们,像苏皮西乌一样取得同样的结果。

“苏皮西乌确实是我听说过的演说家中风格最高雅的,也可以说最舞台化的。他的嗓门很大,同时又有悦耳的音色,他的姿势和体态格外优雅,但他的风度与其说适合讲坛,不如说适合舞台。他的语速很快,语言流畅而无重复或啰唆。他确定以克拉苏为榜样,而科塔宁可选择安东尼乌斯。但是科塔缺乏安东尼乌斯的力量,苏皮西乌缺乏克拉苏的魅力。”

布鲁图说:“这确实是一门神奇的技艺!我们把这两人当作最伟大的演说家,然而他们各自又缺乏某种最重要的素质。”

[56]“是的,但他们俩都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演说家可以都是最优秀的,但他们之间却可以是不同的。无人能像苏皮西乌与科塔之间那么不相似,然而他们俩都远远地超过了他们同时代的人。因此,注意每个学生的天然倾向,因势利导,这是有鉴别能力的教师的事,就像伊索克拉底似的,他有两个学生,塞奥波普易怒,厄福鲁斯温和,对其中之一他使用缰绳,对另一个他使用马刺。现在流传的苏皮西乌的演说词据说是在他死后由我的同时代人普伯里乌·坎努提乌撰写的,按我的判断,此人乃元老院议员等级的人以外的最有能力的演说家。苏皮西乌自己撰写的演说词没能保留下来。我常听人说,他实际上从来没有养成写作的习惯,因此要想找到他的演说词是不可能的。那篇题为“科塔的自我申辩——按瓦里乌斯法受到的指控”是应科塔之请,由卢西乌斯·埃利乌斯撰写的。这位埃利乌斯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一位品德高尚的罗马骑士。他广泛阅读了希腊文学和拉丁文学,同时研究了我们所有早期文献,无论是事实记载,还是各种发现和论述罗马人的起源,由此成了一名公认的学者。在这个知识领域中,我们的朋友瓦罗有着最强的能力和最渊博的知识,他向埃利乌斯学习,并通过自己的研究加以扩大,在著作的数量和重要性上都超过了埃利乌斯。此外,埃利乌斯也是一位自认的斯多亚学派,他没有成为一名演说家的雄心,事实上也从来不是。然而,他撰写演说词供别人使用,例如为昆图斯·麦特鲁斯……[74]之子,撰写演说词,为昆图斯·凯皮奥撰写演说词,为昆图斯·庞培·鲁富斯撰写演说词,尽管后者也写过演说词为自己辩护,但并非没有得到埃利乌斯的帮助。我知道这些事,因为我对这些文章很熟悉,年轻时我去过埃利乌斯家,我抱着极大的热情遵循他的教导。科塔本人作为一名伟大的演说家并非没有品位,我感到奇怪的是科塔怎么会愿意让人们把埃利乌斯那些微不足道的演讲词误认为是科塔的。

[57]“除了科塔和苏皮西乌,他们这一辈人中间没有第三个可以算做这个等级的演说家。事实上,在这些最重要的案例中,除了我上面已经讲到过的这些人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地位,因为人们总是希望安东尼乌斯能担任律师,而他也总是接受案子;克拉苏有点爱挑剔,但也还是接受案子。那些无法聘请他们担任律师的人一般去请腓力普斯和恺撒,(在他们之后)则有科塔和苏皮西乌。因此,所有比较重要的案子都是由这六位律师来处理的。那个时候要上法庭的案子没有我们现在这么多,也不像我们现在习惯于一个案子请几名律师——这是一种最危险的实践。我们要对那些自己没有听到过的抗辩做出回答,在抗辩中讲的是一回事,而到了我们耳朵里就变样了。再说,在我看来,亲眼看到我的对手如何自信地极力主张一件事情是重要的,而每件事情又是如何被接受的最为重要。辩护必须完整,当一位演讲者已经做了结论的时候,还要让案子从头再来一遍是最可恶的。所有案子都有一个天然的开始和结尾,论证的其他部分作为整体的组成部分得到恰当的安排,自然会有它们的分量和意义。在一篇很长的演讲中,同一位演讲者要避免前后不一致尚且不易,后一位的律师要防止前一位律师演讲中的前后不一之处更加困难。但由于处理整个案子,而不是处理其中一小部分,需要耗费很多劳动,由于你承担的任务就像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代表几位当事人说话,因此我们可以高兴地接受这种办法。

[58]“然而有些人认为,库里奥是那个时代第三位优秀的演说家,排在科塔和苏皮西乌之后,这也许是因为他擅长措词,拉丁文也不错,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无疑得益于他在家里受到的教育,他也绝对不是没有受过文学或理论训练的。平时在家里与哪些人讲话确实会造成巨大的差异,比如从小在家里习惯与父母讲话还是和保姆讲话。我们读过革拉古的母亲高奈莉娅的书信,它们清楚地表明她在语言方面对儿子的培养不亚于用乳汁哺育他们。我不止一次幸运地听到过盖乌斯之女莱利娅讲话,她谨慎的用语显然带有她父亲的讲话的痕迹,我也和她的两个女儿缪西娅讲过话,以及听她的两个孙女儿李锡尼娅讲过话;[75]其中有一位孙女儿就是西庇阿之妻,我想,布鲁图,你可能也听过她讲话。”

布鲁图说:“是的,非常荣幸,更因为她是卢西乌斯·克拉苏之女。”

我说:“你对这位李锡尼娅之子克拉苏的判断是什么?他由于被收养而拥有克拉苏之名,这是他的祖父、演说家克拉苏的意愿?”

他答道:“他的名声很好,能力出众,她的另一个儿子西庇阿[76]是我的同事,在我看来他是一位杰出的演讲者,无论是私人场合还是公共演讲。”

我说:“布鲁图,你的评价很对,原因是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他母亲的智慧,流淌着他的祖父西庇阿和外祖父克拉苏的智慧,关于他们我已经讲过了,还流淌着三位曾祖父的智慧:昆图斯·麦特鲁斯,他的四个儿子都很出名;普伯里乌·西庇阿,他以一介公民的身份把这个国家从提比略·革拉古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占卜官昆图斯·斯卡沃拉,他被敬为法律方面最博学的人,同时又是一位相貌最仁慈的人。提到他的两个曾孙女,普伯里乌·西庇阿的名字该有多么尊贵,他曾经两次担任执政官,还拥有考库鲁斯这个族名,此外还拥有最聪明的盖乌斯·莱利乌斯的名字!”

布鲁图说:“确实无比高贵,在一棵树上你可以看到许多嫁接的果实,在这个家庭里,你可以看到许多祖先的智慧嫁接在一起,成为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59]“我想是的,所以按照比较大小的方式,尽管库里奥是一个孤儿,但他已经习惯了讲纯粹的方言,这是他在家中受父辈的讲话规矩所致。我倾向于这种看法,更多地是因为在我知道的各个等级的所有演说家中,我不知道还有谁像他一样完全没有老师的教导,不懂任何一门学问,不知道有哪些诗人,没有读过演说家的演说词,没有学过历史知识,也不熟悉公共法律,无论是私法还是民法。这个缺陷确实在其他演说家那里也可以看到,有些还是大演说家,比如苏皮西乌和安东尼乌斯。他们已经注意到自己确实在这些学问上没有得到充分的训练,但他们全都具有这样一种素质,即彻底地掌握了讲话的技艺。现在,众所周知,这门技艺由五个部分组成,任何人在这些部分中都不会完全无能,因为他要是在哪个部分无能,他就不能成为演说家。然而有可能一个人在某个部分表现出杰出的能力,另一个人在另一个部分表现出杰出的能力。因此我们看到,安东尼乌斯从容不迫地讲必须说的话,知道如何开头,如何安排各部分内容,把整个计划牢牢地记在心里,但他最有特色的地方是他演讲时的动作。在这些方面,他有些地方与克拉苏相同,有些地方比克拉苏强,而克拉苏最强的地方是他的语言。对于苏皮西乌、科塔,以及其他任何好的演说家,我们都不能说他们中的某一位完全、绝对缺乏这五个部分。

[60]“就库里奥来说,我们可以得出的真实结论是,没有哪个演说家能像他一样,仅凭措词的优雅和丰富就赢得如此众多的赞扬,因为就开题来说他是迟钝的,而在排列方面他是混乱的。还有两点,演讲时的动作和记忆力,在这两方面他都会引起听众的嘲笑。他演讲时的动作用恺撒[77]的一句话就可以说明,当库里奥在那里左右摇晃他的整个身体时,恺撒问道:‘那个站在小船上讲话的家伙是谁?’还有格乃乌斯·西基纽斯,一个粗俗而又喜欢嘻闹的人,他惟一拥有的演说家的素质就是开玩笑。他担任保民官的时候有一次去见执政官库里奥和屋大维,库里奥在那里大声说话,而他的同事屋大维扎着绷带坐在那里,有一名医奴在为他医治痛风病。西基纽斯转过身去对屋大维说:‘屋大维,你应该好好地向你的同事表示感谢,要是他在路上没有把这些蝇子惊起来,那么它们肯定当场在那里就把你给活生生地吃了。’至于记忆力,他完全缺乏。当他说自己要讲三点意见的时候,他会加上第四点,或者是没有第三点。还有,在一场极为重要的私人诉讼中,由我代表科塔的当事人提提尼娅抗辩,结束以后由他代表塞维乌斯·奈维乌斯进行反驳,但他突然把整个案情都忘了,只能解释说提提尼娅的毒药和符咒是事情的原因。这类事情是记忆力衰弱的明证。但比这更糟糕的是,他甚至忘了他以前写过的作品中的内容,就好像在那篇对话中,他把自己说成是离开由恺撒以执政官的身份召集的元老院会议,去和我的年轻朋友潘莎和他自己的儿子库里奥谈话。整个对话的开头是他的儿子问,元老院处理哪些事情,在谈话过程中,库里奥详细地抨击恺撒,然后讨论就以对话的方式在对话者之间产生。而在由担任执政官的恺撒召集的元老院会议休会的时候,他开始批评这位恺撒一年以后以及在往后的数年中在高卢采取的行政措施。”[78]

[61]这时候布鲁图表达了他的惊讶。他说:“他的记忆力真的坏到这种地步,甚至连重读一遍已经写好的东西都看不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吗?”

我答道:“是的,还有什么能比这样做更愚蠢,他的目的要对某些事情进行批评,但他又不把对话场景设在已经过去的相关事件的时间里。更加愚蠢的是,他在同一对话中完全混乱不堪,在恺撒执政期间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元老院,而又说自己在恺撒当政时离开元老院的会场。要是一个人的心灵记忆能力如此脆弱,这种能力是他的理智的其他部分的保管者,甚至在一部书面作品中都想不起自己在前面说过些什么,那么正是由于这个小小的原因,他在即席讲话中经常失忆。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尽管他有着广泛的联系,而且也热衷于演讲,但很少有案子交到他的手里。还有,作为一名演说家,由于他精美的措词、大胆而又从容不迫的风度、流利的语言,他的同时代人把他算做次一等的演说家,这是我已经说过的。因此,尽管他有缺点,但我认为他的演说词还是值得一读。它们确实有点缺乏活力,但可以增强或在某种意义上滋养我们的优秀品质,我们承认他中等水平地拥有这些品质。这一点确实如此重要,仅凭这一点而无须其他优点,足以使库里奥成为某种演说家。不过,还是让我回到我的主题上来。

[62]“属于那个时代同一群体的还有盖乌斯·卡玻,那位伟大的演说家卡玻之子,他并不是一位非常激烈的演讲者,但被算做演说家。他的措词是庄严的,语速很快,整个风格具有某种天然的权威性。昆图斯·瓦里乌斯在开题方面更有渗透力,在措词方面也不弱。至于行为的活力和激烈程度,以及在措词上也并不贫乏的,要数格乃乌斯·庞波纽斯,你们可以大胆地称他为真正的演说家,他用他肺部力量战斗,激励他的听众,尖锐而又娴熟地讽刺各种罪恶。卢西乌斯·富菲乌斯比他们差多了,然而他由于指控玛尼乌斯·阿奎留斯而赢得了勤奋的美名。至于你的大伯马库斯·德鲁苏斯,他是一位重量级的演说家,在公开的演讲中无所不谈;卢西乌斯·卢库鲁斯也是一个敏锐的人;还有你的父亲布鲁图,在公法和私法方面学问渊博;格乃乌斯之子马库斯·卢库鲁斯,他的权威和话语激励参加公民大会的人们投票废除了盖乌斯·革拉古的粮食法;马库斯之子格乃乌斯·屋大维、马库斯·加图(老加图)、小昆图斯·卡图鲁斯,他们全都使我们撤离前线,也就是撤离法庭实践,与他们一道驻扎在国家的边防站,在这里他们有资格进行恰当的防卫。昆图斯·凯皮奥要不是对骑士等级过分热心而被元老院抛弃,那么我会认为他也属于这个边防站。

“我承认,格乃乌斯·卡玻、马库斯·马略,以及其他几位相同类型的人,配不上精挑细选的听众的耳朵,但很适宜喧哗的公民大会。关于这样一类演讲者(打乱一下列举的年代次序),卢西乌斯·昆克修斯是最近的一个榜样。同样,帕里卡努更加适合那些无知者的嗜好。由于我已经开始讲述这一类演讲者,而当时所有激进者都在沿着革拉古的道路前进,所以在他们中间,卢西乌斯·阿普莱乌斯·萨图尼努斯似乎是最优秀的演讲者,尽管他想要用某些外在的手段,比如他的行为,甚至他的衣着,来征服听众,而不是依靠表述的真实能力或嗓音,在这方面他的天赋并不差。盖乌斯·塞维留斯·格劳西亚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最厚颜无耻的鼓动家,但他非常谨慎和能干,擅长讲笑话。他从最底层做起,无论是环境还是品格,当他还是执法官的时候,他就被提名担任执政官,因为他有大量的支持者,骑士等级通过他的法律得到好处。然而依据马略和福拉库斯担任执政官时制定的国家法令,他在执法官任上被处死,同一天被处死的还有保官官萨图尼努斯。他这个人就像雅典人叙佩伯鲁斯[79],古阿提卡的喜剧描述了叙佩伯鲁斯可耻的蛊惑民心的宣传。塞克斯都·提提乌斯是这两人的门生,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不乏敏锐的眼光,但由于他过于健谈和相貌柔弱,因此后来有一种流行的舞蹈也被称作‘提提乌斯舞’。这表明行为和言语风格通过模仿会变得荒谬,这必须注意,是要加以避免的。我讲着讲着就回到了较早的时代,现在让我们再返回已经提到过的那个时期。

[63]“与苏皮西乌时代相连的是普伯里乌·安提司提乌,他是一名讼棍,但不乏才能,经过多年的默默无闻,受到轻视,甚至受到嘲笑,他终于在担任保民官的时候通过公正地指控盖乌斯·朱利乌斯担任执政官候选人的不合法而成功地赢得了名声。这件事值得多加关注,因为当时他的同事,著名的苏皮西乌,也参与了这个案子,而安提司提乌的论证更加充分,更有说服力。他从保民官的职务上卸任之后,开始有许多案子请他经手,慢慢的几乎所有种类的案子都请他处理。他敏锐地发现争论的焦点,安排他的论证,记忆力很强。他的用语不那么精致,但也不那么平凡。他的风格是大方的、流畅的,整个语调有某种城市人的腔调。他的嗓音有缺陷,在行为举止上过分强调个人特色,有某种个人的怪癖。随着卢西乌斯·苏拉的离去和返回,这个国家变得无法无天,而他的兴盛期也就结束了。由于这个原因,他赢得了更多的青睐,因为罗马广场上的论坛已经荒芜。苏皮西乌倒下了,科塔和库里奥不在城里,除了卡玻和庞波纽斯以外,没有其他鼓动家还活着,要超过他们俩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64]“比较年轻的一代人当中,与他最接近的对手是卢西乌斯·西森纳,他受过学术训练,热心各门学问,讲纯洁的拉丁语,熟悉国家事务,富有智慧,但在法庭上他不很努力,也没有适用的经验。处于霍腾修斯时代和苏皮西乌时代之间,他没有能够成功地超越前辈,在后辈面前也不得不屈服。从他撰写的历史最能看出他的能力,在这个方面他超过他所有的前辈,然而这也表明这类作品距离完善还有多远,用拉丁文撰写历史还需要进一步成熟。至于年轻的天才昆图斯·霍腾修斯,就像斐狄亚斯的雕像,我们只需要带着赞扬的目光欣赏它就可以了。

“霍腾修斯在卢西乌斯·克拉苏和昆图斯·斯卡沃拉担任执政官时开始他的公共生涯,当着这些执政官的面,他作为主持事务的官员,不仅赢得所有在场者的赞同,而且赢得执政官本人的赞同,他们的判断能力远远超过其他听众。而霍腾修斯当时只有19岁。他死于卢西乌斯·保卢斯和盖乌斯·马尔采鲁斯担任执政官那一年。我们看到,他作为鼓动者的生涯延续了四十四年。关于他作为演说家的特点我现在要多说一些。我在这里的目的是把他的名字和演讲的时间塞入他接触过的不同代际、不同等级的演说家之间。对于寿命很长的人,把他们一生的活动与比他们老得多的人和比他们年轻得多的人相比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举例来说,阿西乌斯告诉我们,他和巴库维乌斯在同一位市政官的指导下各自创作一部剧本,巴库维乌斯当时80岁了,而他自己30岁。以同样的方式,霍腾修斯不仅与他的同时代人相联系,而且与我和你布鲁图的时代相联系,与比他自己的时代更早的时代相联系。因为他在克拉苏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演讲,而在安东尼乌斯还活着的时候获得了更大的成功。在为格乃乌斯·庞培的财产提出诉讼时,尽管他那时还是个年轻人,但他与腓力普斯一道,担任主要发言人,而腓力普斯那时候已经是个老人了。他要进入被我放在苏皮西乌时期的演说家行列是很容易得到承认的。他自己的同时代人则有马库斯·庇索、马库斯·克拉苏、格乃乌斯·伦图卢斯、普伯里乌·伦图卢斯·苏腊,在这些人中间他拥有公认的最高地位。他和我也有接触,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比他小8岁,有许多年我们是竞争同一奖项的对手,最后,在他临终前不久,就像我代表许多人与他有联系一样,他与你有了交往,你代表阿庇乌斯·克劳狄。

[65]“你瞧,布鲁图,我以这种方式一直讲到你,而在我和你开始演讲之间穿插着多少演说家啊!然而,对这些人,我确定的目标是在我们的讨论中不提那些仍旧活着的人,免得你对我的具体判断提出太多疑问,所以我只提那些已经死去了的演说家的名字。”

布鲁图说:“你确定的不提那些仍旧还活着的演说家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

我问道:“那么你认为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答道:“我怀疑,你担心我们之间的讨论会泄露出去,而你没有提到名字的那些人的情感会受到伤害。”

“你就不能保守秘密吗?”

“我们当然可以保守秘密,而且可以做得很好,但我仍旧怀疑你宁可保留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冒着泄密的危险要我们保持沉默。”

“好吧,我要坦率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讲到我们的时代。但是随着我们的讨论逐个时期往下讲,结果就违背了我的意愿,现在我甚至讲到了比我还要年轻的人。”

布鲁图说:“这样很好,现在你可以随意点出你要讲的人,然后返回你自己和霍腾修斯。”

我答道:“讲讲霍腾修斯,那是可以的,至于我自己,还是留给其他人来讲吧。”

他说:“不行,尽管你已经讲过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最感兴趣的,但它开始显得有点琐碎和冗长了,因为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听你说说你自己。我指的不是你在演讲方面的成绩,对此我知道得很清楚,其他人也一样,而是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你在发展自己的演讲能力时的步骤。”

我说:“我要尽量满足你的愿望,因为你的要求不是要我宣传自己的天才,而只是要我讲一讲自己的勤奋。然而,要是你不介意,我要先提到其他一些人,从霍腾修斯的同时代人马库斯·克拉苏开始。

[66]“只受过中等的修辞学训练,甚至只拥有较少的天赋,然而通过艰苦的工作和实践,尤其是通过精心发挥个人影响来确保诉讼成功,马库斯·克拉苏许多年来一直是活跃在法庭上的主要律师之一。他的演讲特点是使用纯粹的拉丁语,他的措辞既不庸俗也不平凡,内容排列有序,但是缺乏装饰性的花朵和光彩。他的思想是鲜活的,但嗓音不佳,表述呆板,几乎讲述每件事情都是一个样子。至于他的同时代人和对手盖乌斯·菲姆利亚,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成功地崭露头角,尽管他的措辞并不坏,但他不管讲什么事情都高声叫喊,并使用了一些激烈的言辞,因此人们认为他是演说家中的疯子。格乃乌斯·伦图卢斯比较受人欢迎,主要通过他的表达而非他的实际担保能力。他实际上并不敏锐,尽管他的举止使人以为他很敏锐,他的语言也不够丰富,但他还是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通过有效地使用停顿、突然叫喊,洪亮悦耳的嗓音、热情的表达,他赢得了人们的青睐,而他缺乏的素质几乎都被人们忽视了。因此,就像库里奥仅凭丰富的措词,此外并无其他优秀素质,忝在演说家之列,所以伦图卢斯凭借卓越的表达遮掩了其他素质的低下。以一种差别不大的方式,普伯里乌·伦图卢斯以他相貌的庄严掩盖了思想和语言的迟钝,他的举止非常文雅,他的嗓音洪亮悦耳,除了表达能力以外他什么也不缺,但他的其他所有能力都比前面那位伦图卢斯差。

[67]“无论马库斯·庇索拥有什么样的杰出才能,那都是训练的结果,在他之前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比他更熟悉希腊人的学问。他生性敏锐,经过训练之后进一步得到增强,他的讲话表明他是审慎的,能够坚持术语的严格用法,但口气经常过于严厉,因而显得有些吹毛求疵,有时候像是在耍小聪明。与赛跑相比,他不能长期坚持论坛上的辛劳,部分原因是他体力不足,部分原因是他无法容忍人们的无能和愚蠢,而这是我们律师必须容忍的。这些东西激起了他的愤怒,使他无法再忍受,无论这是由于他的乖僻性格,如人们所相信的那样,还是由于过分在意听众的反应和厌恶。在获得了青年时代的成功以后,他一度不再受人重视,然后又由于在信奉灶神维斯太的处女案中获得成功而名声鹊起。从那时起,如同重新参加赛跑一样,他一直保持着他的领先地位,只要他还能忍受辛劳。再往后,随着他的松懈,不再努力,他的名声就衰落了。普伯里乌·穆瑞纳只具有中等的演讲才能,他是一位伟大的历史学者,醉心于文学,在这方面很有学问,他多才多艺,辛勤地劳动着。盖乌斯·山索里努斯接受过很好的希腊人的训练,他的表述流畅,用词文雅,但是他懒惰成性,痛恨讲坛。卢西乌斯·图里乌斯能力不强,但十分努力,凭着掌握了的某些技艺,他经常进行演讲。由于努力的结果,他竞选执政官,只差几票就可当选。盖乌斯·玛凯尔的一生在人品和立场上都有缺憾,但作为律师他几乎是最活跃的。要是他的生活、人品、甚至他的面孔,没有抵消他掌握了的才能,那么他作为律师的名声会大得多。他的语言并不丰富,但也不贫乏,说不上精美,但也不算粗鲁。他的嗓音、姿势,以至于他的整个表达都不乏魅力,但在开题和排列上格外用心,我看不到有谁能在这些方面超过他,不过你会视之为常规的机智,而不是真正的演讲。尽管他在刑事案中赢得承认,但他在民法案中的地位更高。

[68]“然后是盖乌斯·庇索,他是一名稳重的演说家,属于温和类型。他的演讲完全是谈话式的,在开题上决不迟钝,而在姿势和表述上给人以比实际更加勇猛的印象。至于他的同时代人玛尼乌斯·格拉里奥,懒惰和疏忽大意耽误了他的职业生涯,尽管在他的祖父斯卡沃拉手中,他得到过精心培养。卢西乌斯·托夸图斯是一名说话清晰的演讲者,他的批评意见十分准确,各方面都像是一名完善的城里人。我的同时代人格乃乌斯·庞培生来注定要出人头地,要不是想在军事生涯中赢得更大的荣耀,他肯定会在演讲中取得更大的成就。他的语言是高雅的,对争论的焦点问题有很好的判断力和洞察力,主要由于良好的嗓音和相貌堂堂而使他的表达十分吸引人。布鲁图,我的另一位同时代人狄西摩斯·西拉努斯是你的继父,他缺乏实际应用,但拥有良好的理智和恰当的演讲技艺。奥鲁斯之子,昆图斯·庞培,也被称作‘庇提尼亚人’,他也许比我大2岁,雄心勃勃地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演说家,他接受过全面的训练,难以置信地努力工作。我知道这些情况,因为他与我关系密切,和马库斯·庇索也是朋友,我们一起学习修辞学和练习演讲。他的风格堪称圆满,他的表达稍逊于他的风格,但也并非没有魅力。普伯里乌·奥洛尼乌的年纪也和他差不多,他声音洪亮,但其他就没有什么可赞扬的了。莱亚特[80]的卢西乌斯·屋大维年纪轻轻就死了,尽管他那时已经办过许多案子,但他的作为在于大胆,而非精心准备。那个时期还有盖乌斯·斯塔厄努斯,他自己愿意被人收养,过继给一位名叫斯塔厄努斯的人,从而使他又有了埃利乌斯这个名字。他养成一种强烈的、躁动不安的、近乎疯狂的演讲风格,然而有许多人喜欢这种风格,要是他没有犯下大罪被当众抓获,受到法律的审判和惩罚,那么他会得到更高的荣耀。

[69]“属于同一时期的有盖乌斯·凯帕西乌和卢西乌斯·凯帕西乌兄弟俩。尽管他们是默默无闻的新来者,但是通过不懈的努力,很快就升到财务官等级。他们的讲话风格带有行省的特点,不讲究形式。请允许我在他们之上再加上盖乌斯·科司科尼乌·卡利狄阿努,无论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尽管没有什么思想,但他滔滔不绝的演讲很有吸引力,民众蜂拥而至,前来听他讲话,为他的演讲鼓掌叫好。昆图斯·阿琉斯充当马库斯·克拉苏的副手,他的所作所为与克拉苏差不多。他对我们城里每个侍奉几位主人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他伺机而动,使自己对主人有用,无论是为他们的政治野心服务,还是为他们进行法律辩护。通过这样的策略,阿琉斯尽管出身卑微,但还是取得了高位、财富和青睐。他尽管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缺乏能力,但还是被承认为律师。然而就像没有接受过充分训练、缺乏经验的拳击手一样,尽管在摘取奥林匹克赛会桂冠的欲望支持下,他们可以挺立在那里抗击拳头和打击,然而经常抗不住正午的太阳;以同样的方式,阿琉斯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成功地经受了政局的动荡,但却无法在后来严格的法庭规矩中生存,这是他的正午的太阳。”

这时候阿提库斯插话说:“你提到的演说家越来越差,有好一会儿了。无论我怎么克制自己,但我确实认为你不应该提到斯塔厄努斯和奥洛尼乌这样的人。”

“我想你也不会认为我有想要讨好谁的欲望,把标准越降越低。但不管怎么说,我要提到的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按照年代顺序,提到我的这些熟人和同时代人是不可避免的。此外,我要说明,尽管我要提到所有大胆公开演讲的人,但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值得纪念,而那些赢得演说家名声的人无论如何不算多。所以,让我还是返回原处,继续按原计划往下讲。

[70]“提多·托夸图斯,提多之子,在罗得岛的摩洛的学校里接受过全面的训练,拥有轻松流畅地讲话的天赋,要不是受到竞选法的影响,他能当上执政官。但是他演讲的能力大于他的雄心,结果就使他从来没有在政治上过分用心。然而,他从不缺乏处理案子的热情,也并非不胜任在元老院里发表意见。还有马库斯·彭提丢斯,我的同乡,[81]他在许多私人诉讼中非常活跃,讲话很快,提出指控时不迟钝,虽然说‘不迟钝’很难准确地描述他,因为他会勃然大怒,不仅冲着对手发火,而且更重要的是冲着法官发火,而法官正是演说家要竭力赢得他的好感的人。比我年轻一些的马库斯·美萨拉不乏能力,但他的措词没有什么大的特点。作为律师,他表现得明智、谨慎、勤奋,热心,努力掌握和安排他的演讲,也处理过许多案子。两位麦特鲁斯,凯莱尔和涅波斯,[82]尽管不参加私人诉讼,但并不缺乏才能或训练,他们俩都养成了一种适宜在公民大会上演讲的讲话风格。格乃乌斯·伦图卢斯·马凯利努斯也总被认为是一名有能力的演讲者,在担任执政官期间,他给人留下了极为雄辩的印象;他的思想并不迟钝,语言也不贫乏,有着洪亮的嗓音,也相当机智。盖乌斯·美米乌斯,卢西乌斯之子,受过良好的文学训练,但仅仅是希腊文学,因为他轻视拉丁文学,是一位非常坦率的演说家,他的措词令人喜悦,但不乐意辛辛苦苦地讲话,甚至不乐意辛辛苦苦地思考。由于放松努力,因此他的技艺也就衰退了。”

[71]这时候布鲁图评论说:“我多么希望你能谈谈现在的演说家,如果不谈别人,至少谈谈恺撒和马尔采鲁斯,我知道你敬重他们。我乐意听到他们的事迹,就像我乐意听那些已经不再活着的人的事迹一样。”

我答道:“但是请你告诉我理由?你为什么要期待我对这些你我都熟悉的人做判断呢?”

他答道:“没错,但仅就马尔采鲁斯而言,不包括恺撒。我经常听人们谈论马尔采鲁斯,但从我有判断能力开始,恺撒已经离开了罗马。”

“好吧,你对听过他演讲的这个人怎么看?”

他答道:“他命中注定要成为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人,此外我还能有什么看法?”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确实希望他尽可能使你快乐。”

布鲁图说:“我是这个意思,他的演讲确实使我很快乐,我也有理由快乐,因为他努力学习,献身于这个目标,甚至排斥其他目标,通过不懈的努力,他保持着演说家的最高水平。他的用语精挑细选,他的思想丰富多彩,这都是他努力的结果。他的风格也散发出魅力,此外还有优美的嗓音和庄严的行为举止。所有这些他都把握得出神入化,使我感到他不缺乏演说家的任何素质。我敬重他的理由更多地是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命运的邪恶之手已经触及我们所有人,而他坚定地忠诚于国家,在学术研究中寻求乐趣,借此有了安慰。不久前,我在米提利尼看见他,我的意思是,我在那里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我还没有认出他的讲话风格与你相似之前,我已经乐意接受博学的克拉提普的教诲(据我所知,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在我看来克拉提普的讲话风格似乎更像你。”

我答道:“听你赞扬这个好人,这位亲爱的朋友,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你这样做也会使我回想起我们共同的不幸。这可能也是我们的讨论拖得那么长的一个原因。所以还是回到恺撒这里来,我想听听阿提库斯对他的看法。”

[72]布鲁图说:“你说得很清楚,你不想谈论现在还活着的人,这一点必须坚持到底。确实,要是像谈论已经死去的演说家一样,一个不漏地谈论现在还活着的人,那么你肯定会提到许许多多的斯塔厄努斯和奥洛尼乌。然而,无论你的目的是避免提到当前这伙律师,还是害怕受到那些被忽略的或者考虑不足的人的抱怨,你都已经提到了恺撒。他确实像你所判断的那样是一个天才,十分完美,非常出名,你清楚地知道他关注些什么。”

阿提库斯插话说:“布鲁图,就算如此吧。我对恺撒的判断是——我不止一次地听我们在这里的这位具有充分判断力的朋友确认——在我们所有演说家中,他的拉丁语是最纯粹的。但他也有家庭遗传的因素,就像我们前不久听到的莱利乌斯和穆西乌斯。我们可以把这一点作为一个重要影响接受下来,但他通过勤奋学习一种秘传的发音方法,终于使他的语言臻于完美与正确。此外,他最吸引人的活动还包括写书,把它题献给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提库斯把脸转向我,然后他继续说道:“我指的是他那篇讨论正确的拉丁语的原则的论文,他在序言中说正确选用语词是演讲的基础。我们在这里的这位朋友宁可要我来谈一谈恺撒,而不是由他自己来讲。但他对恺撒的赞扬是独特的,因为他在他的题献中说了这样一些话:‘对于在演讲中用优美的语言表述思想这一任务来说,有些人热心于坚持不懈的学习和实践——而我们必须承认,你堪称演讲的先驱者和发明家,配得上演说家这个名称和罗马的威望——然而,我们也要重视掌握轻松的、随和的日常语言,这件事现在不是被人们忽视了吗?’”

[73]这时候布鲁图插话说:“我认为这个赞扬非常友好,非常得体,马上就说你堪称演讲的先驱者和发明家,配得上演说家这个名称和罗马的威望。在被征服了的希腊还有一件事情在等着我们这些征服者,我们现在正在与她摔跤,或者说我们现在正在与她分享。据我所知,恺撒对你的荣耀更多,但除了公众向你感恩以外我不想多说些什么,[83]这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我答道:“非常正确,布鲁图,如果这只是恺撒诚实的判断,而不是出于对朋友的怜悯而说的好话。因为,确实是这个人——无论他是谁,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首先向罗马揭示和证明,口才对我们罗马人的声望的贡献比那些成功占领利古里亚人的堡垒的人的贡献还要大,你们知道口才为我们赢得了许多胜利。实际上,要是你们听,除了那些超越常人的天才的例子外,军事领导人的理智经常在战场上和在国内拯救这个国家,而伟大的演说家要比中等水平的军事领导人重要得多。但是军事领导人具有更加实用的价值。我不否认这一点。然而,我不怕你们的抗议,因为在这里我们是自由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自己宁可选择卢西乌斯·克拉苏在为玛尼乌斯·库里乌斯辩护时说的一句话,也不要占领了两个城堡这样小小的胜利。但是你会敦促说,占领一个利古里亚人的堡垒对国家来说比成功地为玛尼乌斯·库里乌斯辩护更重要。没错,但是按照同样的道理,对于雅典人来说在他们头上拥有一片牢固的屋顶比拥有著名的密涅瓦的象牙雕像更重要;然而我宁可是斐狄亚斯,也不愿是一名修屋顶的师傅。因此,衡量一个人的意义重要的不是看他如何有用,而是看他的真正价值是什么。真正优秀的画家或雕塑家很少,但是从来不会有缺少搬运工或苦力的危险。但是,庞波纽斯[84],你继续说吧,把你欠恺撒的债都还清。”

[74]阿提库斯说:“你瞧,演讲术的依据,或者基础,就是正确无误的、纯洁的拉丁语。迄今为止拥有这种优点的人不是由于他们的学习和研究,而是由于他们继承了这些良好的语词。我不需要提到盖乌斯·莱利乌斯、菲鲁斯,或西庇阿,讲一口纯粹的拉丁语是他们那个时代的标志,其意义决不亚于正直的品格,尽管这种语言在当时还不普遍,因为我们注意到他们的同时代人凯西留斯和巴库维乌斯还没有使用纯粹的拉丁语。还有,实际上当时的每一个人,除非一生都在罗马之外度过,或者由于家庭污秽的语言环境污染了他的语言,都能讲一口正确的、优美的语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方面在罗马和在希腊都有退化的表现。因为在雅典,以及在我们这座城市,流动着许多来自各地的口音不纯的演讲者。这就需要净化语言,也需要有一种理论来进行控制,或者作为试金石,使日常用语不至于轻易地受到歪曲。我想起小时候曾见过提多·弗拉米尼努,当时他和昆图斯·麦特鲁斯一道担任执政官。他讲一口纯粹的拉丁语而受人尊敬,但他对语法理论相当无知。你还可以看到老卡图鲁斯绝非没有接受过训练,但他用语纯粹的名声主要在于他的嗓音的天然魅力和清晰的发音。科塔习惯于使用现在已经不见了的开放的元音(broad vowels),这种发音与希腊人的发音有点像。在与卡图鲁斯接触的过程中,科塔的讲话有一种乡音,然而他也通过一条林间小路穿越了这片未经耕种的田野,也就是说,他也获得了讲一口纯粹的拉丁语的名声。然后是西森纳,他自认为是流行语言的改革者。哪怕是一位职业检举人盖乌斯·鲁昔乌斯的反驳,也不能成功地阻止他使用那些奇怪的、闻所未闻的语词。”

布鲁图说:“你在说什么?谁是盖乌斯·鲁昔乌斯?”

[75]阿提库斯答道:“他是一位老资格的检举人,指控过盖乌斯·希提留斯,而为希提留斯辩护的是西森纳。在辩护过程中,西森纳把某些指控说成是‘sputatilica’[85](被唾弃的),而这时候鲁昔乌斯吼道:‘法官们,我完了,除非你们来救救我。西森纳说的话我不懂,我担心他给我设了圈套。什么是sputatilica?我知道什么是sputa,但是我不懂tilica。’人们哄堂大笑,事实上,我的这位好朋友确实相信正确的语言是人们不熟悉的。然而,恺撒求助于合理的理论,努力矫正遭到歪曲和滥用的语词,恢复语言的纯洁性。[86]就这样,除了精心挑选拉丁语词——对每一位真正的罗马人的后代进行选择,无论他们是不是演说家——再加上富有特点的演讲风格上的装饰,他的演讲产生的效果就好像把一幅精美的图画置于充足的光线之下。有了这种选词上的特点,再加上与其他演说家共同的素质,我不知道还有谁能超过他。他是演讲大师,才华横溢,不落俗套,在嗓音、姿势,以及演说家的整个身体条件等等方面,都拥有高贵的气质。”

这时候布鲁图插话说:“他的演说词确实令我由衷地敬佩,我读过许多,还读过他的《高卢战记》,写他自己的事迹。”[87]

我答道:“确实令人敬佩!它们就像裸体塑像那样直率和雅致,在风格上剥去了一切装饰,就好像把衣服都搁在一边。他的目的是为其他人撰写历史提供素材。他也许成功地满足了那些庸人们的欲望,因为他们希望用他们自己的烫发钳整理他的材料,但我们从作品中可以察觉到他有着健全的判断力,因为在历史中没有什么能比简洁、清晰、准确更令人喜悦了。但是现在,要是你们愿意的话,让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讲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76]“盖乌斯·西基纽斯,监察官昆图斯·庞培的外孙,在担任财务官时就死了。他是一位值得赞扬的演说家,然而他甚至还没有得到人们的承认。他来自赫玛戈拉斯的学校,这所学校教的东西尽管在修饰上相当贫乏,但在开题上十分有效。它提供的某些一般原则和规则尽管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但仍旧可以起到规范的作用,使演讲者不会误入歧途。西基纽斯与这些人有着密切的联系,处理案件也总是精心准备。他讲起话来从容不迫,带着这种素质以及他的演讲训练,在他快要死的时候,他已经在公认的律师行列中取得了一定的地位。与西基纽斯同时代的还有一位博学者,我的堂兄盖乌斯·维塞留斯·瓦罗,他担任了专门由富人担任的营造官,然后在担任一个法庭的首席检察官时死去。我承认,在他的案子中,民众的判断与我自己的判断是不一致的,因为他的演说不受民众欢迎。他讲话的方式是直率的,有着严密的推论,因此也有点晦涩。他的语速太快,因此他的讲话显得不够清晰。然而要指出在措词的恰当性,以及思想的丰富和敏锐等方面比他更优秀的人很不容易。此外,他的文学训练是充分的,他精通民法,就好像得自他父亲阿库莱奥的遗传。

“在已经死去的人中间还有两个人:卢西乌斯·托夸图斯,你们可以称他为一位没有受过太多专业训练的演说家(尽管他不乏演讲的能力),就像希腊人所谓的‘议政者’,一位有教养的人和公民。他阅读广泛,不仅读流行的文学作品,而且读那些比较晦涩的专业书籍。他的记忆力超过常人,举止庄严,语言准确,这些都装饰着他真诚的一生。我也为特里亚留的风格感到高兴,尽管他还很年轻,但他的文学修养已经成熟。他的脸上显露着真诚,他的语言深沉有力,他的演讲观点正确!”

布鲁图被我提到托夸图斯和特里亚留感动了,他们俩对他来说非常亲切。他说:“啊!我知道其他还有成千上万条理由,但只要想想这两个人,令我感到悲伤的是,为什么你长期呼吁的和平没有生效!要是这个国家没有失去这些天才和其他杰出人士,这个国家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我答道:“布鲁图,我们不谈这个问题。这样做徒增伤悲,因为回忆过去已经够痛苦了,而对未来的恐惧是一种更加深刻的痛苦。所以让我们把悲伤搁在一边,继续逐一评述演说家的能力,这是我们考察的目标。”

[77]“在同一场战争中倒下的人中间有马库斯·彼布卢斯,他的写作,以及写作的细心程度是令人惊讶的,因为他不是演说家,他的讲话也在坚定地支持各种法度。[88]另外一位是阿庇乌斯·克劳狄,你的岳父,他是我的朋友,和我一道担任占卜官。与彼布卢斯不同,他学过演讲术,了解它的理论,也有实践经验。他熟悉占卜和罗马法,对我们的早期历史也非常了解。另一方面,卢西乌斯·多米提乌几乎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但他很好地掌握了拉丁语,说起话来,自由而又大胆。然后有两位伦图卢斯,都是前执政官。普伯里乌·伦图卢斯是对我的错误实行报复的人,也是把我从放逐中召回来的人。他没有什么天赋,所有技能都是通过学习得来的,然而他心智卓越,精神高尚。由于措辞正确他应当庄严地拥有所有荣誉。卢西乌斯·伦图卢斯是一位相当活跃的演说家,要是你能这样称呼他的话,但是他厌恶思考案情的辛劳。他有着悦耳的嗓音,措辞不太尖刻,但他的整个讲话风格强硬,甚至带有恫吓的意味。要是上法庭打官司,你可能需要寻找更加优秀的律师,但是讨论国事,你可以认为他具备条件。最后,提多·波斯图米乌,他是一名不容轻视的演讲者,作为一名政治演说家,他确实表现出一名勇士那样的精力,无拘无束,辛辣尖刻,有着关于法律和先前判例的健全知识。”

这时候阿提库斯打断了我的话,他说:“要是你没有解释你的目的,要是你列举的这些人都还活着,我会怀疑你提起他们是因为你对他们有好感。你要提到每一位胆敢站在公众面前讲话的人,所以使我感到怀疑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粗心,你忽略了马库斯·塞维留斯。”

[78]我答道:“不是,庞波纽斯,我并非不明白有许多从来没有当众说过一句话的人能比我列举过的这些人讲得更好。但是在提到这些人的时候,我的目的首先是向你表明在所有可能的演讲者中并没有多少敢于大胆说话,其次,向你表明他们中很少有人具有自己的特点。由于这个原因,甚至最近死去的两位罗马骑士,我的朋友,都被我忽略了。斯波勒图[89]的普伯里乌·考米纽斯,我反对他的指控,为盖乌斯·高奈留辩护,他的风格也是有序、流畅,富有穿透力;还有佩扎罗[90]的提多·阿西乌斯,在回答他的指控时,我代表奥鲁斯·克伦提乌讲话。他是一位非常努力的演说者,口才还不错,此外还受过赫玛戈拉斯的演讲规则的训练,他们虽然不提供演讲术的丰富装饰,但提供了针对每一类案子的论证纲要,就像插在皮带上的投枪供士兵们投掷。

“论及热心与勤奋,我从来不知道有谁,不,在才能方面也一样,超过了我的女婿盖乌斯·庇索。[91]他从来没有什么空闲的时候,不是上法庭为人辩护,就是在家里练习,要么写演讲词,要么是在策划;他进步神速,不是在跑,而是在飞;他的用词精挑细选,他的句子圆满完整;他的论证多种多样,令人信服,他的想法审慎而又得体;他的姿势和行动举止有一种天生的优雅,使人以为他接受过艺术训练,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担心,我的情感会引导我把他并不拥有的其他美德归于他。但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我能够真实地指出他具有其他更重要的品质,比如自制、热心,等等,我认为他那个时代的人在这些方面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比。

[79]“马库斯·凯留斯也不应当忽略,他的政治生涯的终结是由于偶然性,或者是有意识的选择。[92]他对我很尊重,在我担任执政官期间,他作为保民官坚定地站在元老院一边,反对那些无耻的政客掀起的动乱和他们的疯狂行径。他的口头表达不太平稳和谐,但他的风格优雅,富有吸引力,处处表现出机智与干练。由于政治上的野心和党争,他做过几次公开讲演,冷酷无情地进行过三次起诉。他在法庭上为自己和为他人进行的辩护,尽管比我已经提到过的那些人要差,但我们无法加以忽略,它们确实还是相当不错的。在保守者的全力支持下,他担任了规定要由富人担任的营造官,使我悲伤的是,在我离开罗马之后,他偏离了自己原先的立场,误入歧途,最后导致自己的毁灭。

“现在要轮到马库斯·卡利狄乌[93]了,关于他让我多说一些。他不仅是他那个时代众多演说家中的一个,而且是众多演说家中独一无二的一个。他的特点在于风格上的灵活透明,这种风格就像一件外衣罩在他的富有原创性的吸引人的思想上。你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句子结构还要平滑,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意愿更加可塑。在这些方面,我们找不到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他的语言像一道流淌的小溪,没有任何障碍。你看到的每个词都用得恰到好处,就像马赛克拼图中的小石片(如鲁西留斯所说),没有一个词太尖刻、怪异、琐碎、离题。他也不局限于恰当地使用语词,而是在象征意义上使用语词,他在这方面如此熟练,使这些比喻似乎不是来自他乡,而是就在本地。还有,他的讲话不是松散的、不连贯的,而是按照节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的话不是直白的、呆板的,而是多变的,隐匿的。他也用那些被希腊人称作形象或象征的双关语来表达思想,散布在演讲各处起装饰作用,他的整个风格是确定的。然而,他能清晰地把握‘争论要点’,这个熟悉的短语经常出现在律师的案情要点中。[94]

[80]“除此之外,还有修辞技艺指导下的主题安排、自由而又庄严的表达、冷静而又诚恳的一般讲话方式。如果魅力就能代表最优秀的演讲,那么你们会说没有谁能比卡利狄乌做得更好了。但是我已经说过,演说家必须做好三件事:教导听众,令听众喜悦,使听众感动。在这三件事中,他有两件事做得最好,亦即完全清晰的表达和用他迷人的讲话吸引听众。第三件事包括使听众感动和使听众产生情感——我说过这是演说家力量的源泉——在这方面他有欠缺,他的讲话缺乏力量和力度。这里的原因也许是他过于精挑细选他的用词,想要拥有一种更加高尚的风格,因此不愿使用强硬的表达,或者生来讨厌强硬,或者确实没有这种能力。总而言之,他缺乏这种素质,如果称作缺乏不妥的话,那么可以说这是他的缺陷。

“我想起了一个案子,卡利狄乌起诉昆图斯·伽利乌斯,指控伽利乌斯试图毒死他,但这个阴谋被他发现了。他向法庭呈上了伽利乌斯受到拷打以后亲笔写下的供词,以及其他人证、物证。每个细节都准备得很周到。我出庭为伽利乌斯辩护,在对案情做了一般性论述之后,我的反驳集中在这样一个要点上:尽管伽利乌斯知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原告的各种证据都有可能导致判他死刑,但他还是十分冷静地陈述案情,甚至有点满不在乎地抱怨说:‘算了吧,马库斯·卡利狄乌,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象的产物,你还会以这种方式来指控我吗?你总是用来为他人辩护的口才到哪里去了,用来为你自己说话就不可信了吗?你有什么样的愤怒或者受到了什么样的污辱,竟然使你这样一位相当能言善辩的人大声咆哮?但是没有证据表明你受到了伤害,无论是你的心灵还是你的身体!你捶胸顿足了吗?没有。实际上,我对你的话无动于衷,我都忍不住要打瞌睡了。’这就是这位伟大演说家的讲话风格,无论我们把他反驳指控的论证视为聪明的自制还是不够雄辩。”

这时候布鲁图说:“自制还是不够雄辩,我们会对此犹豫不决吗?嗨,每个人都必须承认演说家的全部作用就在于感动听众的心灵,使之转向案情所需要的方向。如果演说家缺乏这种能力,那么他缺少最基本的东西。”

[81]我答道:“是这样的。但是现在让我们返回霍腾修斯,我们还要谈起他。在谈完他以后,我要稍微说一下自己,因为你布鲁图有这种需要。然而我必须先提到两个年轻人,要是活得长一些,他们肯定会在演讲方面出人头地。”

布鲁图说:“我敢肯定,你指的是盖乌斯·库里奥和盖乌斯·李锡尼·卡尔伏。”

我答道:“是的,你猜得一点儿没错。前一位年轻人的措词自由而又多样化,很好地表达了思想,如果说不是始终那么尖锐的话,那么它相当丰富。我确实想不出有谁的讲话比他更高雅,比他更自由。他从来没有从老师那里接受过恰当的训练,他的口才完全是一种天赋。我无法说他是勤奋的,但他的热情确实高涨。要是他能多听听我的建议,那么他肯定会得到荣誉而不是权力。”

布鲁图说:“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如何区分二者?”

我答道:“区别在此。所谓荣誉是由同胞公民依据他们的判断和善意对一个人的功绩做出的奖励,我认为通过同胞公民的投票当选的人有权马上得到荣誉和尊重。但当一个人由于某些偶然的机遇,甚至在违抗同胞公民意愿的情况下,获取了权力和地位,如库里奥竭力争取的那样,那么他成功地获得了荣誉的头衔,但我认为他没有获得荣誉本身。要是他能考虑周全,像他的父亲和在他之前的其他杰出人士一样,一步一步地担任公职,那么他会得到最高的尊严和民众的欢迎。我敢保证,在这些方面我曾不止一次地敦促马库斯之子普伯里乌·克拉苏,他很早就是我的朋友圈里的人,我尽力鼓励他,要他沿着他的祖先为他开辟的道路前进。因为他有着良好的家教,接受了完整的训练。他的心灵如果不是最优秀的,也是非常良好的,他的语言精挑细选,丰富多彩。此外,他有着尊严,但并不自傲,他彬彬有礼,但并不迟钝。然而被一股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政治雄心的浪潮所裹挟,他被冲走了,淹没了。因为做一名下级需要服从统帅,因而他变得雄心勃勃,想要自己当统帅,担任这个等级的职务有年龄方面的规定,只是不十分确定。他的毁灭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荣耀,尽管他竭力效法政治生涯十分迅捷的居鲁士或亚历山大,人们发现他完全不像卢西乌斯·克拉苏和他家族中的其他许多人。

[82]“但是现在让我们返回到卡尔伏,这是我提议过的。他是一位演说家,接受过的理论训练比库里奥要彻底得多。他的讲话风格比较高雅和鲜明。尽管他有学者的知识和辨别能力,但由于不停的自我检讨和担心犯错误,他失去了真正的活力。因此,他的语言变得过分僵化而显得虚弱,但学者们和细心的聆听者承认它的质量,而口才为之而存在的民众和讲坛,则未经细细品尝就生吞活咽。”

布鲁图插话说:“我们的好朋友卡尔伏喜欢把自己当作阿提卡风格的演说家。由于这个原因,他的风格显得贫乏,这是他故意养成的。”

我答道:“是的,我知道,他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错了,还让别人和他一起犯错误。要是认为那些讲话不喧嚣、不累赘、不做作的人就是阿提卡式的,那么他说得很对,因为他崇拜的演说家没有一个不是阿提卡式的。庸俗的夸夸其谈和矫揉造作,他会当作一种疯狂来厌恶;风格的稳健与完善,他会视为演说家体面的和应尽的义务,几乎就像宗教义务一样。这些都应当是所有演说家共同具有的。但若干巴、枯燥,一般的贫乏,也被算做阿提卡式的,那么阿提卡式的风格当然还要包括完美、文雅、准确,而到此为止并无什么不对。但由于在阿提卡式的标准里还有比这更好的要求,所以必须小心,不要轻视阿提卡演说家的等级、差异、能力和多样性。你说‘我的目标是以阿提卡式的演说家为模仿的榜样。’请你告诉我,你要模仿哪一位?因为他们并非全都属于一个类型。例如,有哪些演说家之间的差别比德谟斯提尼和吕西亚斯之间的差异还要大?比他们中的某一位与叙培里得斯之间的差异还要大?比他们所有人与埃斯基涅斯之间的差异还要大?如果你的意思是只有一个人是纯粹的阿提卡式的,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不是吗?如果所有人都是阿提卡式的,那么当他们之间的差异如此之大的时候,你怎么模仿他们?在此我要大胆地提出这个问题:法勒隆的德米特利乌的讲话是纯粹阿提卡式的吗?在我看来,至少他的演说词散发着雅典的芳香。但是,你认为他的讲话比叙培里得斯或吕西亚斯更加华丽(要是我可以使用这个术语)。那么我想,这就是他的天然倾向或者是他有意识的选择。

[83]“再举另外一个例子:有两位演说家处于同一时代,相互之间完全不同,然而都具有阿提卡风格。他们是卡里西乌和德谟卡瑞斯。在这两个人中,前者写了许多演说词,是为他人创作的,从这些演说词来看他似乎以吕西亚斯为榜样;后者,德谟卡瑞斯,是德谟斯提尼的外甥,他写了一些演说词,还是他那个时代的雅典历史的作者,他用一种演讲的风格而非历史的风格写作。赫格西亚努力想要与之相似的是卡里西乌,他把自己当作完全阿提卡式的,认为阿提卡本地的作家与他自己相比几乎是粗野的乡巴佬。但是你到哪里能够找到如此蹩脚、幼稚、装腔作势、而丝毫不顾及平衡与对称的讲话?‘我们的目标是成为阿提卡式的演说家。’好吧。‘这两人是阿提卡式的演说家吗?’当然是,有谁会否认这一点。‘那么他们就是我们要模仿的人。’但是他们之间差异很大,和其他没有提到名字的人也没有什么相同之处,你该如何模仿?你说‘我们努力模仿修昔底德。’非常好,如果你想要写历史;但要是你想去打官司,那就不行了。修昔底德是践行、忠实,甚至庄重风格的先驱,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们法庭上的辩论和它的气氛。对于他介绍的演说词(数量很多)我总是加以赞扬。至于要不要模仿它们,哪怕我希望这样做,我也做不到;即使我希望这样做,我也不应该。举例来说,就好像一个人喜欢法莱里葡萄酒,但他不想要去年刚酿造的,也不想要太老的,来自奥皮米乌或阿尼基乌[95]的葡萄园的酒桶。‘但是这些牌子被认为是最好的!’是的,我知道,但是年代太久的葡萄酒没有我们所要的那种醇香,它实际上已经不能喝了。如果这就是一个人的感受,那么他需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吗?要是想要适合饮用的葡萄酒,他必须从新酒桶里打酒吗?肯定不用,他应当寻找年代适中的葡萄酒。以同样的方式,我认为你的这些朋友很好地回避了这种离开榨葡萄汁的大盆不久、仍旧处在发酵状态的演讲术,他们也一定不要去追求修昔底德的方式,虽然它毫无疑问是庄重的,但它像阿尼基乌的葡萄酒一样太老了。修昔底德本人要是生活在较迟的年代,他的讲话也会比较柔和,不那么尖刻。

[84]“‘我们应当把德谟斯提尼当作我们的榜样吗?’天哪,你可真击中要害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榜样,我们还能希冀什么更好的榜样?但我们真正的成功并不在于这种努力,我们这些自称为阿提卡派演说家的人的成功之处显然在于给自己确定目标。他们甚至不看德谟斯提尼的演讲,希腊人从各地前来聆听他的讲话,这不仅是历史记载,实际情况也必定如此。但我们这些阿提卡演说家说,他们不仅被好奇的大众抛弃,而且被朋友和他们的当事人的支持者抛弃。所以,要是用一种虚弱贫乏的方式讲话就是阿提卡式的,那就让他们享有阿提卡演说家这个头衔。但是,让他们到公民大会上来,让他们当着执法官的面站着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无法官在场。这些听众的板凳[96]要求有更加洪亮、圆润的嗓音。我希望的演说家是这样的:一听说他要演讲,人们就知道所有板凳都会坐满,法官的审判席上也是满的,庭吏忙碌着让人们就坐,大批听众蜂拥而至,主审法官起立,宣布审判开始;演讲者站起来的时候全场安静下来,听众对他的讲话要么表示首肯,要么热烈鼓掌,演讲者想要他们笑的时候他们笑了,想要他们流泪的时候他们流泪了;此时只要远远一瞥,哪怕对案情一无所知,也能认出他的演说成功了,就像洛司基乌斯[97]上了舞台。如果这就是他像一名阿提卡演说家那样讲话必定会发生的场面,那么他就像我们阅读伯里克利、叙培里得斯、埃斯基涅斯、德谟斯提尼那样遥远。但若他们宁可喜欢一种准确的、司法用的讲话风格,同时又是纯粹的、健全的、陈述事实的,不过分使用演讲术的修饰手段,认为这种特殊风格就是阿提卡的,那么他们的认同相当正确。因为在这门范围很广、内容丰富的技艺中,也有地方可以进行细微的改进。所以我们的结论是,并非所有按阿提卡风格讲话的人都讲得很好,而是那些讲得很好的演说家配得上阿提卡这个称号。但是现在让我们返回霍腾修斯。”

[85]布鲁图说:“这样做很好,尽管我发现你这段偏离主题的话语非常有趣。”

这时候阿提库斯说:“我有好几次想要插话,但我不喜欢打断你。然而现在,你似乎已经快要得出结论了,所以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当然可以,提多。”

阿提库斯继续说道:“我假定,他们说在苏格拉底那里发现的反讽(irony)是一种有效的、可供选择的讲话方式,这是苏格拉底在和柏拉图、色诺芬、埃斯基涅斯对话时使用的。它标志着一个人摆脱了欺骗,同时又是聪明的,因此在讨论智慧的时候,否定自己拥有智慧,而故意把智慧归于那些自称拥有智慧的人。因此,苏格拉底在柏拉图撰写的对话中把普罗泰戈拉、希庇亚、普罗狄科、高尔吉亚吹上了天,说自己是没有任何知识的无知者。这样做很适合他的特点,我不能赞同伊壁鸠鲁对他的批评。但是在一种历史的解释中,比如你在讨论演说家的品格时所承认的,请你考虑这样的反讽是否无法批评,就好像它已经被放进证词盒子里似的。”

我答道:“你想要干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首先,你对某些演说家滥加赞扬,误导那些不熟悉他们的人。事实上,我有时候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比如,你把雅典人吕西亚斯和我们的老加图做比较。加图是一位伟大人物,上苍啊,确实如此!他确实是最伟大的,独一无二的!没有人会说别的什么。但他是一名演说家吗?一名像吕西亚斯那样各方面都十分完美的演说家?如果我们笑了,那么这确实是令人愉快的反讽;但若我们做出清醒的陈述,那么想一想我们有多么肤浅,就好像是在发誓做证。我崇拜你的加图,这位公民、元老院议员、军事统帅,简言之,这位格外审慎的人,他认真履行了各项公务,具有各种美德。对他们那个时代来说,我也衷心赞扬他的演说,尽管他的演说词不够完美,相当粗鲁,但还是显示出天才的轮廓。但是你把他的《论血统》说成具有各种风格特点,把加图比做腓力司图和修昔底德,你认为这种时候你还能说服布鲁图和我吗?希腊作家不会有人与你竞赛,把你比做一名完全不知道演讲的圆满和精致是什么意思的图斯库兰人。

[86]“还有,你赞扬加尔巴。要是说他是那个时代的头号演讲者,那么我同意,历史已经把这一点告诉了我们;但若说他是一位演说家,那么请你说出他的演说词(他的讲话稿现在仍能找到),并且告诉我你是否希望在这里的布鲁图也按照他那种方式讲话,你承认爱布鲁图胜过爱你自己。你对雷必达的讲话也表示赞赏。要是你把它们仅仅作为古代演讲的样品来赞扬,那么我可以表示同意。但你以同样的方式谈到阿非利加努和莱利乌斯,而又不讲他们的语言更加迷人,更加庄严,那么你是在用一些大人物和他们最纯洁的生活中取得的真正荣耀欺骗我们。撇开这些不谈,你会发现我担心语言魅力这种事情太小,很难引起人们注意。至于卡玻,我非常明白他被算做我们最伟大的演说家之一,但就像在其他事情中一样,在演讲术中习惯上受到赞扬的东西都不会超过它所处的时代,无论它有什么真正的价值。对革拉古我也可以这样说,尽管你对他们的某些看法我是同意的。其他演说家我就忽略不提了,现在我要讲到安东尼乌斯和克拉苏,在他们身上你认为最完美的演讲最终实现了。我本人听过他们演讲,毫无疑问他们是伟大的演说家。你对他们的赞扬我非常同意,但要是我来赞扬他们,那么我不会像你这样。你说克拉苏支持塞维留斯法案的演讲是你的老师,但我以为吕西普斯会以同样的方式说波吕克利图的多律福鲁是他的榜样。[98]现在这些说法一钱不值了,因为它们仅仅是反讽。我为什么会这样想,理由我就不说了,免得你怀疑我在奉承你。因此,我要忽略你对他们的评价,还要忽略你对科塔和苏皮西乌的评价,还有你刚才对凯留斯的评价。这些人不管怎么说都是真正的演说家,至于他们有多么伟大,有什么样的特点,那就完全由你自己说了算。至于你提到的那一大批仅仅是日常劳作者的所谓演说家,我不太在意你对他们的判断,你是那么仁慈,所以我想有些现在还活着的人会很乐意去死,以便可以在你的演说家行列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87]等他讲完了这番话,我答道:“阿提库斯,你已经挑起了事端,足以让我们谈论很久,你提出来的主题需要一场新的讨论,但我们必须另找时间进行。现在我们不得不面对许多书籍,尤其是加图的书,以及其他人的书。你会看到他的文章是尖锐的,只是缺少某些当时还没有出现的鲜明特点。至于克拉苏的演讲,我要极为诚实地说,他本人还可以写得更好,但肯定没有人能够写得像他一样好。你也不应当认为我把他的演讲词称作我的教师是在反讽。因为,尽管你对演讲技艺的看法比我强,然而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更好的拉丁文样本供我参照。我确实提到了许多人的名字,然而我的目的,如我前述,是为了说明在这个演讲成为所有人的雄心的时代,值得提起的人很少。因此我不希望你们把我的看法当作反讽,哪怕阿非利加努这样做过,如盖乌斯·芳尼乌斯在他的历史中所告诉我们的那样。”

阿提库斯答道:“就照你说的办吧。在我看来,我对阿非利加努和苏格拉底的看法与你的看法并无什么不同。”

布鲁图插话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谈。”他把脸转向我说:“你现在还是继续对我们说一说这些早期演讲吧?”

我答道:“布鲁图,我很乐意,但这一点改天再说,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在库迈或图斯库兰的别墅,在那里我们是邻居。但是现在让我们返回偏离主题之处。

[88]“我们谈到霍腾修斯。他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在法庭上讲话,很快就接手了一些重要的案子。尽管他的职业生涯的开端正好处于科塔和苏皮乌斯时代,苏皮西乌比他大十岁,然其后有克拉苏和安东尼乌斯,然后是腓力普斯,后来又有朱利乌斯,全都处于巅峰时期,然而从演说家的角度看,人们经常拿他与这些老练的演说家相比。首先,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我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见过有如此准确的记忆。他在家里准备的东西无需任何备忘录就能在公开演讲时一字不落地再现。有了这种强大的天赋,他不需要任何即时帮助,不仅能想起他要说的话,而且记得其他人的讲话内容。他也是雄心勃勃,热心学习,超过我所见过的任何人。他几乎没有一天不上法庭讲话或者公开演讲。同一天既在公民大会上发言又上法庭辩护是他常有的事。他给讲坛带来了一种清新脱俗的风格,有两件事他实际上是独一无二的。一件是用标题或演讲各部分的名称来表示他要说的内容,接着综述对方和自己已经说过的内容。第二件是他的用词十分讲究,搭配合理,精巧适宜,得心应手。他拥有这种技能部分是由于他自己的才能,部分是由于坚持不懈的修辞学实践。他总是用心了解案情,区分案情的各个部分,从不忽略与案情相关的细节,以便在辩护时确认或驳斥。他声音洪亮、悦耳动听,他的表达和举止对演说家来说甚至有点过分挑剔了。克拉苏逝世,科塔流放,法庭因战争而中断以后,霍腾修斯的天才首次绽放出鲜艳的花朵,而我此时也开始出入法庭。

[89]“战争[99]的第一年,霍腾修斯按他那个等级参战。第二年,他担任了军法官,此时苏皮西乌是一名副将,而马库斯·安东尼乌斯当时因为在罗马而缺席。当时惟一还在运作的法庭只接受违反瓦里乌斯法案的案件,其他各种案件的审判由于战争而全部延期。我不断地旁听这个法庭的审判,尽管在那里为自己辩护的被告并非全都是一流的演说家——当然了,像卢西乌斯·美米乌斯和昆图斯·庞培这样的人是演说家——但至少有一个人确实是雄辩的,他就是腓力普斯,作为证人他提供了反对指控的证词,其猛烈程度体现了检察官的全部力量和口才。那个时代的其他演讲者被当作公共事务的领袖,我几乎每天都要在公共集会上听他们讲话。盖乌斯·库里奥当时是保民官,但在一次遭到整个公民大会的唾弃以后,他就不再讲话了。还有昆图斯·麦特鲁斯,他也不是真正的演说家,然而并非没有公开演讲的能力。真正能干的演讲者有昆图斯·瓦里乌斯、盖乌斯·卡玻、格乃乌斯·庞波纽斯,他们全都以讲坛为生。盖乌斯·朱利乌斯[100]作为一名规定由富人担任的营造官也几乎每天都要发表精心准备的高论。

“听到科塔被放逐是对我的热情的第一次沉重打击。但我还是继续聆听其他人的演讲,尽管每天我都要写作、阅读、朗诵,但我无法仅仅局限于修辞学的练习,并因此而满足。昆图斯·瓦里乌斯后来也遭到放逐,他是他自己制定的法律的牺牲品。此后几年,我跟随昆图斯之子昆图斯·斯卡沃拉学习罗马法,尽管他不带学生,而只是给他的当事人提供法律咨询,但他也给那些希望跟他学习的人讲解法律。此后就是苏拉和庞培执政。普伯里乌·苏皮西乌当时是保民官,几乎每天都要对民众讲话,因此我对他的讲话风格了解得相当彻底。这个时候,学园派的首领斐洛和一群忠实于他的雅典人由于米特拉达梯战争[101]离开了雅典,来到罗马。心中充满学哲学的热情,我全身心地接受他的教导。在学习过程中,我非常诚心地与他交往,尽管他的多种多样的精致主题牢牢地吸引了我,令我兴奋,但它毕竟是在一个法律制度似乎就要永远消失的时刻出现的。苏皮西乌在那一年倒下了,三位代表着三个不同时期的演说家在下一年又遇上了残酷的死亡:昆图斯·卡图鲁斯、马库斯·安东尼乌斯、盖乌斯·朱利乌斯。在这一时期,我也曾热心地跟随罗得岛的摩洛学习,他是一位著名的律师和教师。

[90]“尽管这些事情似乎都与我原先提议的宗旨无关,但是我还是提出来,以便使你可以看清我的发展过程。布鲁图,这也是你的希望(因为阿提库斯对这些都很熟悉),请你注意我的生涯如何步步紧随霍腾修斯之后尘。

“大约三年左右的光景,这座城市没有战争威胁,但由于演说家的死亡、缺席或流放(甚至像马库斯·克拉苏和两位伦图卢斯这样比较年轻的人也离开了罗马),霍腾修斯成了首席律师,安提司提乌的声望也在与日俱增,庇索经常演讲,庞波纽斯讲得不那么频繁,卡玻很少演讲,腓力普斯只讲过一两次。在这段时间里,我日以继夜地进行各种学习。我和斯多亚学派的狄奥多图一起工作,他就住在我家,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直到前不久他才去世。除了其他科目,我从他那里接受了彻底的辩证法的训练,辩证法也可以视为一种浓缩简练的演讲术。布鲁图,你也一样,要是没有辩证法,要想恰当地掌握所谓的演讲术是不可能的(你们的哲学家告诉我们,演讲术是一种扩大了的辩证法)。[102]尽管我热心学习他的教导以及他擅长的各种广泛的主题,然而我不允许自己有一天不进行修辞学训练。我撰写讲稿,进行朗读(这个术语现在非常流行),经常和我一起练习的有马库斯·庇索和昆图斯·庞培,我确实每天都要这样做。我练习的时候讲拉丁语,但经常使用希腊语,部分原因在于讲希腊语可以提供更多机会进行风格上的修饰,从而使我在讲拉丁语时也能养成这个习惯,部分原因在于这些最优秀的教师只懂希腊语,要是我不说希腊语,他们就不能矫正我的错误,也不能对我进行教导。

“然而,就在统治秩序逐渐恢复的时候,暴力冲突再次发生,接下去就是三位演说家的不幸死亡:斯卡沃拉、卡玻、安提司提乌。但是,科塔、库里奥、伦图卢斯回来了,庞培也跟着回来了,法庭重新开放,稳定的统治最终得以恢复。然而,庞波纽斯、山索里努斯、穆瑞纳从演说家的行列中消失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接手诉讼,有民法方面的,也有刑法方面的,因为这是我的雄心,(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是到了法庭上再去学习,而是在上法庭前已经训练有素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也热心地向摩洛学习,他作为罗得岛使团的一名成员来到罗马,就一起赔偿事件向元老院投诉,此时的独裁者是苏拉。这是我接手的第一起刑事案件,代表塞克斯都·洛司基乌斯发言,我赢得了高度赞扬,人们认为我有能力处理任何法律事务。接下去就是一系列案件,我细心地工作着,像俗话所说,把灯油都熬干了。

[91]“由于你似乎想要彻底了解我,不仅知道我的胎记和拨浪鼓,而且知道我的整个身体,因此我要大胆地把近乎肤浅的某些特点包括在我的介绍中。我在那些日子里身体很消瘦,脖子又细又长,与强壮无缘。我的体型会让人感到担心,要是从事艰苦劳动会有生命危险,也不适宜大声说话。那些顾忌我的幸福的人更加担忧,因为我一讲起话来就不加任何克制,嗓子和身体都高度紧张。我的朋友和医生敦促我不要再去打官司,但我甘冒任何危险,也不愿放弃在演讲上崭露头角的雄心。然而后来我掌握了放松的技巧,比较好地控制嗓音,我的一般的演讲风格也得到矫正,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不再受到伤害,形成了比较有节制的风格,改变原有的讲话习惯是我离开罗马去小亚细亚的原因。就这样,在我离开罗马的时候,我已经实践了两年,我的名字在法庭上已经颇为出名了。

“抵达雅典以后,我花了六个月与安提奥库斯待在一起,他是老学园的著名哲学家,有他作为我的向导和教师,我又重新学习哲学。这是我从青年时代起就梦寐以求的,也取得过一些进步,并且从来没有完全放弃。在雅典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在叙利亚人德美特利的指导下继续热心地进行修辞学训练。他是一位演讲术教师,相当出名。后来,我走遍了整个小亚细亚,访问这个地区最杰出的演说家,他们相当仁慈地给我提供了与他们一道进行朗诵训练的机会。其中最主要的有斯拉托尼凯[103]的美尼普斯,按照我的判断,他是当时整个亚细亚最雄辩的人。当然了,要是论及自然和举止得体要数阿提克,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名演说家。但是和我交往最多的是玛格奈昔亚[104]的狄奥尼修斯。还有尼都斯[105]的埃斯库罗斯和埃德雷米特[106]的塞诺克勒。这些人在当时都被算做亚细亚最主要的演讲术教师。然而,出于对他们的不满,我去了罗得岛和摩洛在一起,我在罗马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他了。他非常优秀,不仅是一名实际的鼓动家,而且为他人写了许多演说词,特别是能够娴熟地批评和纠正错误,聪明地安排整个教学体系。我原来的风格有些累赘和过度,这是年轻气盛、缺少约束所致,而他就尽力加以压缩,不让河水漫过河岸,把这当作他的任务。所以两年之后返回罗马,我不仅受到了更好的训练,而且有了根本性的转变。我的嗓音不再过于高亢,我的语言不再空谈,我的肺部有了力量,我的身体也变得强壮了。

[92]“那时候有两位演说家的水平高于其他演说家,值得我去模仿,他们是科塔和霍腾修斯。一位轻松自如,从容不迫,但不太使用比喻;另一位鲜明生动,绚丽华美,完全不像你认识的处于衰退时期的霍腾修斯,布鲁图,但他们在措辞和表达上都非常有特点。在对他们做了比较以后,我还必须提到霍腾修斯,在风格的热烈上我比较像他,论起年纪来也和他比较接近。我也注意到他们处理案子都有保留,例如在为前执政官马库斯·卡努莱乌、格奈乌斯·多拉贝拉辩护时候,尽管科塔担任主要的辩护律师,然而霍腾修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样做也有很好的理由,因为人数的众多和法庭的喧闹要求有一名生气勃勃的演说家能够高声说话。就这样,在我从小亚细亚返回的头一年里,我处理了一些大案要案,当时我正在竞选财务官,科塔在竞选执政官,霍腾修斯在竞选营造官。后来我就去了西西里担任一年财务官,科塔在担任了执政官以后去了高卢,而霍腾修斯仍旧留下来作为主要的律师,人们也这么看。一年后我从西西里返回,我的才能显然有了充分发展,臻于成熟。我担心讲自己可能讲得太多了,特别是我现在正在讲,但我的这部分谈话的目的不是宣传我自己的才能或口才,这绝不是我的意图,而只是让你看到我如何艰苦工作,知道我有多么勤奋。我在这大约五年中处理了许多案子,与当时的一流律师打交道,最后,在当选营造官以后,我和霍腾修斯要冒着刀剑的危险,在当选执政官以后,我要去保卫西西里行省,这确实是一场艰苦的斗争。

[93]“但由于我们全部讨论的目的不仅仅是列举演说家,而且还要总结经验教训,所以让我大胆地尽可能简要地指出我认为在霍腾修斯身上有那些地方是可以批评的。你瞧,我在想,他担任执政官的时候,这个等级的人中间已经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更不要说那些还没有当过执政官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松懈了,放松了从年轻时就已经开始的努力。他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力,现在需要比较多地享受生活了,或者说让生活过得轻松些,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以这种方式生活必定会有某些东西在消失(就像一幅旧画在慢慢地褪色),平常人不太看得出来,但只要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聪明的批评家,就能察觉到。随着这个过程的延续,他的雄辩从整体上说还在起作用,尤其是他那平稳流畅的语言,但与从前的霍腾修斯相比,他的衰退也日渐明显。

“而另一方面,我并没有停止努力,我仍旧像过去一样,依靠各种类型的训练,特别是通过写作,来增强自己的才能。撇开这一时期的许多事情不谈,担任营造官后又过了几年,我担任了执法官,大批民众对我有好感,在几位候选人中我是首选。这不仅是因为作为律师我十分努力,不停地为民众打官司,而且也因为人们认为我的讲话风格比法庭上的习惯方式更好,它的新颖吸引了人们对我的关注。我不想再说自己了,还是来说其他人吧。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给我留下过读书多于常人这样的印象,而阅读是完美口才的源泉;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曾经拥抱作为一切卓越行动和言语之母哲学;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彻底掌握罗马法,这些内容是演说家头脑中最基本的武器,也为在私人诉讼中做出实际判断所必需;他们中没有人完全了解罗马历史,而演说家在时机恰当时可以呼唤死者,让他们成为不可阻挡的证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效地嘲弄他的对手,引起哄堂大笑,转移法庭的严肃气氛;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懂得如何彰显他的案子,从局限于具体人和事的问题转向一般性的问题;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用简短的离题话拯救他的案子;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激起法官的愤怒或者让他落泪,或者说(这是演说家的最大特点)能够支配法官的感情,使之朝着任何案情需要的方向发展。

[94]“就这样,当霍腾修斯渐渐从法庭上消逝的时候,我到了法定最低年龄,担任了执政官,这是在他担任执政官以后的第六年。这个时候他开始恢复演讲,似乎担心由于我在仕途上已经与他并驾齐驱,也会在某些方面超过他。这样,在我担任了执政官以后的十二年中,我们非常和谐地联手处理了最重要的案件,发挥了各自的特长。我担任执政官最初在一定意义上伤害了他的自尊,但这种自尊到最后被证明为是一种束缚,因为他敬佩的东西是我已经完成了的。布鲁图,我们之间的合作在当时是最惹人注目的,不亚于我们现在的共同学习,但是为了躲避暴力的威胁,我和霍腾修斯突然变成了哑巴。庞培法案给每个演讲者规定了三个小时的辩护时间,而我们每天都要参加许多非常相似,或者几乎完全相同的案子,但处理起来总有新意。布鲁图,你也参加了其中的某些案子,无论是与我们合作,还是单独处理。就这样,尽管霍腾修斯的寿命不像他应该活的那么长,但他无论如何已经完成了他的职业生涯,他开始当律师的时间比你出生的时间还要早十年。在他64岁那年,仅仅在他去世之前没几天,他和你一起参加诉讼,为你的岳父阿庇乌斯辩护。至于我们两人的演讲特点,可以根据我们的讲话以后再做判断。

[95]“如果我们提出这个问题,为什么霍腾修斯在青年时期享有比他壮年时期更高的名望,那么我们可以找到两条很好的理由。第一,他的演讲风格是亚细亚式的,年轻人使用这种风格可以原谅,但在成年人使用就不太合适了。亚细亚风格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简洁的、喜欢使用格言警句,不太注重思想的分量,而关注平衡与对称的魅力。比如历史学家蒂迈欧,在演讲术中则有我童年时期的阿拉班达的希洛克勒,他的兄弟美涅克勒更加如此,他们俩的演讲词是这种亚细亚风格的杰作。另一种类型不太使用格言警句,但是快捷和猛烈——这是亚细亚当时的一般特性——再加上精选的语词和细心的修饰。尼都斯的埃斯库罗斯和我的同时代人,米利都的埃斯基涅斯,是这种讲话类型的代表。他们的快捷令人敬佩,但它缺乏短语和句子的精美对称。如我所说,这两种风格都比较适合年轻人,如果成年人使用它就显得缺少分量和庄严。霍腾修斯对两种风格都很熟悉,作为年轻人他赢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因为他建起了一座祭坛,使人们崇拜美涅克勒式的优雅格言,并且经常使用它们。在希腊人眼中,这些格言仅仅是一种优雅悦耳的声音,不一定非要有用不可,而霍腾修斯也这样看,他的讲话可以是快捷的,猛烈的,但又不失精美。这种讲话风格不太可能赢得成年人的青睐,——我经常看到腓力普斯听他演讲时发出讥笑,有时甚至是气愤和不耐烦——但所有年轻一代都对他充满崇敬,他的风格风靡一时,裹挟了许多人。按公众的判断,年轻的霍腾修斯是杰出的,应当占据首位,尽管他的演讲风格缺少分量和权威,但与他的年纪相适宜。不管有什么缺点,某些美好的天赋通过艰苦实践在他身上大放异彩,讲话在他那里确实成了一门艺术,他赢得了人们的普遍敬仰。但是,在担任公职的荣誉和权柄向他提出某些更加基本的要求时,霍腾修斯仍旧保持着原样,而他的风格也已经不再是他的了。因为他放松了练习和使用以前的技艺,尽管他还保留着原先注意语句平衡的习惯。他的思想还在,但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用丰富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布鲁图,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要是你听过他的讲话并且对他的过去和他达到的权力顶峰仍旧充满向往,那么你得到的快乐会少于他能够给你带来的快乐。”

[96]布鲁图答道:“是的,我非常明白你说的这些局限,但我仍旧认为霍腾修斯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我尤其敬佩他为美萨拉辩护时的讲话,当时你正好不在。”

我答道:“这似乎是人们的一般看法,我听说他的演讲稿与他的发言完全一致,这就确认了你的判断。因此他的生涯是成功的,从克拉苏和斯卡沃拉担任执政官直到鲍鲁斯他马尔采鲁斯担任执政官。我的生涯可以与他的并行,从苏拉独裁开始直到大约相同的年代。霍腾修斯的声音沉默了,仅仅是由于他自己的去世,而我的声音沉默了,乃是因为这个共和国将要死亡。”

布鲁图说:“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的预言!”

我答道:“随你所愿,但我的解释更多的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霍腾修斯的结局是幸运的,因为他不用活着看到和经历他预见的未来。我们曾经多次在一起为迫近的灾难悲泣,因为战争的威胁已经显示在个别人谋取私利的野心中,公共政治生活中也毫无和平调解的希望。但是幸福,尤其是他个人的幸福光顾了他的一生,他的死亡就好像一面盾牌及时地提供了保护,不让他受到尾随而来的灾难的伤害。

“至于我们,布鲁图,由于霍腾修斯的死亡,我们成了演讲术这个孤儿的监护人,让我们把她放在我们自己的家中,按照与她的身世相配的方式保护她。让我们拒绝那些演讲新星和厚颜无耻的讼棍对她提出的要求,捍卫她的纯洁,就像对待尚未成年的少女,只要我们能够做到,就要使她远离那些鲁莽崇拜者的冒犯。我确实有理由感到悲伤,因为我自己进入这条生活之路太晚,在我的旅程结束之前,夜幕已经降临,黑暗笼罩着整个国家。然而你那些充满深情的来信给我提供了安慰,所以我仍旧在坚持。你在信中说我必须鼓足勇气,反思我已经完成的事业,它们不用我的话语就会代表我说话,在我死后它们仍旧会活着。要是这个国家能够幸存,那么它会为我所从事的事业做见证;即使这个国家覆灭了,那么它同样也见证了我的智慧。

[97]“但是,布鲁图,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感到更加悲哀。你还那么年轻,尚未在民众的掌声中取胜,就要被邪恶的命运布下的障碍阻拦。这种悲哀对我的触动更深,这种担忧使我无法安宁。不仅我有这种感受,而且我们在这里的这位朋友也有这种感受,他分享我的爱,也尊重你。对你,我们有着深厚的感情,我们热切地希望你的美德能得到奖赏,为了你,我们渴望有一种公共事务的制度,使你有可能保持两个伟大家族的名声,并且为它们增添新的光彩。法庭是属于你的,讲坛是属于你的,你给它们带来的不仅仅是训练有素的口才,而且是演讲本身。你已经用各种伟大的技艺把自己装备起来,通过这样的学习你已经变得非常充实,你的口才与美德的风采完美地结合起来。但是对于你,我们有双重顾虑,这个国家使你感到愤怒,你也使这个国家感到愤怒。尽管公民的常规生活妨碍了你天才的自由进程,但你还是要集中精力学习,尽管你从来没有松懈过(你差不多,或者说已经就要完成了),你要把自己与我在这场讨论中提到的一大批律师区别开来。通过学习,你已经有了丰富的思想,所以不要待在家里,而要去城里,这座城市总是被人们当作学习之家。但要是你满足于做一名普通的律师,那么你就错了。最雄辩的希腊教师帕曼尼斯的训练目的何在?著名的老学园的教导目的何在?要是我们不能变得比大部分演说家更加优秀,老学园的学说的继承人,我的朋友和客人阿里斯图的目的何在?我们难道看不出每一时期只有很少人可以像两位代表性的演说家那样保持杰出地位吗?加尔巴在众多的同时代人中是杰出的,在他之前我们知道有老加图,以及当时所有比老加图年轻的人。在他之后有雷必达,然后有卡玻。我不需要再提醒你两位革拉古了,他们的特点在于用一种比较自由、比较灵活的方式通俗地讲话,尽管在他们那个时代演讲的技艺还没有受到推崇。还有安东尼乌斯和克拉苏,然后有科塔和苏皮西乌,关于霍腾修斯,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只想再说一句话,要是我命中注定仅仅是众多律师中的一员……[那么我宁可完全放弃演说家的生涯,而不是历尽千辛万苦去和更加幸运的对手进行竞争。]”[107]

[1]霍腾修斯全名为昆图斯·霍腾修斯·霍塔鲁斯(Quintus Hortensius Hortalus),生于公元前114年,死于公元前50年。西塞罗于公元前51—前50年担任西里西亚(Cilicia)行省总督,本书第92章谈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与交往。

[2]西塞罗于公元前53年继承克拉苏的职位,担任占卜官。

[3]西塞罗认为恺撒的独裁是对言论自由的约束,不仅表现在元老院和公民大公上,而且表现在法庭上。

[4]参阅本书内容提要。

[5]参阅本书内容提要。

[6]此处“信件”一词指阿提库斯写的题献给西塞罗的书或文章,这些文字都带有书信的性质。

[7]卡奈(Cannae)是意大利阿普利亚地区的一个村庄,汉尼拔于公元前216年在此打败罗马人。

[8]马库斯·马尔采鲁斯(Marcus Marcellus)是公元前3世纪罗马著名将军,诺拉(Nola)是坎帕尼亚的一座城市。

[9]指阿提库斯的《编年史》(Liber Annalis)。

[10]西塞罗在这里使用一词多义,拉丁文salus的意思是“健康”和“问候”。

[11]赫西奥德(Hesiod)是公元前8世纪希腊诗人,著有《神谱》,《工作与时日》。参阅赫西奥德:《工作与时日》,第349—350行。

[12]戴奥塔鲁斯(Deiotarus)是加拉太(Galatia)的小国王,是庞培党徒。布鲁图于公元前47年夏在尼西亚在恺撒面前为之说情。罗马扩张以后设置了许多行省,行省中有许多附属小国。统治行省的四分之一地区的长官的职位称作“特恰克”(tetrarch),戴奥塔鲁斯是加拉太地区的“特恰克”,文中称他为国王。

[13]“健全的思想”(prudentia)在这里的意思是哲学。它代表了作者在《论演说家》中提出来的观点,理想的演说家必定也是哲学家。

[14]即开题、排列、措辞、行为、记忆。

[15]庇西特拉图(Pisistratus)是公元前6世纪雅典政治家,他于公元前560年在雅典自立为独裁者(僭主),后来断断续续统治雅典近二十年。

[16]克利斯提尼(Clisthenes)是雅典政治家,公元前509年实行改革。

[17]指阿提库斯的《编年史》。

[18]塞米司托克勒(Themistocles)是雅典政治家,生于公元前528年。

[19]伊索克拉底学派可疑地声称,环形句和环形句结尾的节拍是伊索克拉底的发明。

[20]塞维乌斯·图利乌斯(Servius Tullus)是罗马的第六位国王(公元前578—前535年)。

[21]西塞罗显然采用了蒂迈欧的说法,认为斯巴达的早期国王中有两位名叫莱喀古斯,第一位与荷马是同时代人。参阅普罗塔克《莱喀古斯传》,第1卷,第4节。

[22]科里奥拉努(Coriolanus)是罗马早期传说中的人物,公元前491年被流放到沃尔西尼地区的首府科里沃利(Corioli),帮助沃尔西尼人抗击罗马人。

[23]伯里克利的父亲名叫克珊西普(Xanthippus)。

[24]指爱国主义、正义、邪恶这样一些具有普遍性的论题。

[25]庇莱厄斯(Piraeus)是雅典附近的一个港口。

[26]卢西乌斯·布鲁图(Lucius Brutus)是罗马首任两名执政官之一。罗马废除王政,实行执政官制,由两名权力相等的执政官统治,任期一年。罗马历史学家李维记载说,塔克文的儿子和布鲁图求得阿波罗神谕,说“罗马的最高权力命中注定要属于那个首先吻他的母亲的人”。布鲁图把“吻他的母亲”解释为“亲吻大地”。参阅李维:《罗马史》第1卷,第56节。

[27]阿尼奥(Anio)是意大利台伯河的支流。

[28]马克西姆(Maximus)这个名字的字义是“最好的”。

[29]“十大执政官”(decemvirs)指古罗马于公元前450年制定《十二铜牌法》的十大执政官。

[30]卡曼塔(Carmenta)是罗马预言神。

[31]近高卢(Hither Gaul)即山南高卢(Cisalpine Gaul),皮切诺(Picenum)地区位于意大利中部。

[32]特拉西曼努湖(Trasumenus)是意大利埃特鲁里亚东部的一个湖。公元前217年,汉尼拔大败罗马军队于此湖滨。

[33]西塞罗在这里可能歪曲了恩尼乌斯的证词,因为演说家(orator)这个词是在使者的意义上使用的。

[34]罗马人信奉的有些神灵是功能神,有抽象的名称,比如和平女神、战争女神、说服女神等。

[35]前者任职于公元前204年,西塞罗于公元前63年担任执政官。

[36]发生这种身份转变的最普通原因是获得担任保民官的权利,这样一来,一个平民家庭也可以吹嘘说自己原先属于某个名字相同的贵族家庭。

[37]公元前95年颁布的一项法律,规定非罗马人的意大利人长期居住在罗马可以获得罗马公民权。吕西亚斯尽管出生在雅典,但他的父亲是叙拉古人,不拥有完全的雅典公民权。蒂迈欧是西西里人,所以骄傲地说吕西亚斯是叙拉古人。叙拉古位于西西里岛。

[38]指恩尼乌斯,他生于公元前239年。

[39]法翁斯(Fauns)是古罗马传说中半人半羊的农牧之神。

[40]代达罗斯(Daedalus)是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建筑师和工匠,曾为克里特王弥诺斯建造迷宫。后被囚禁在迷宫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也同时被囚禁。为了逃离克里特,他们用蜡粘合羽毛制成双翼装在身上飞离克里特。由于伊卡洛斯飞近太阳,蜡羽融化,坠海而死。代达罗斯则到了西西里,在那里建造水渠,发展木工和冶金。

[41]指李维乌斯·安德罗尼柯(Livius Andronicus),古罗马文学家,曾把荷马史诗《奥德赛》译为古拉丁语(Saturnian),此举被视为拉丁文学发展最早的标志。他亦于公元前240年创作了罗马人的第一部戏剧。

[42]塞纳(Sena)是意大利翁布里亚的一座城市,公元前207年,罗马人在此处击溃汉斯德鲁拔的军队。

[43]罗马史上有多位名叫西庇阿的名人,这里提到的有老西庇阿(全名普伯里乌·高奈留·西庇阿,公元前218年担任执政官)、大西庇阿(全名普伯里乌·高奈留·西庇阿·阿非利加努,公元前206年和公元前194年两度担任执政官),小西庇阿(全名普伯里乌·高奈留·西庇阿·艾米利亚努·阿非利加努,公元前148年当选执政官)。大西庇阿是老西庇阿的儿子,小西庇阿是大西庇阿的养子,他的生父是罗马将军卢西乌斯·艾米留斯·鲍鲁斯。

[44]这里提到另外两位纳西卡的西庇阿,一位是纳西卡的普伯里乌·西庇阿(Publius Scipio Nasica),此人在公元前204年被元老院指派前往奥斯提亚(Ostica)奉迎库柏勒神像,另一位是他的儿子,名叫普伯里乌·西庇阿·科库卢(Publius Scipio Nasica Corculum),“科库卢”的字义是“民众喜爱的人”。

[45]前面提到的是昆图斯·诺比利俄(Quintus Nobilior),全名昆图斯·伏尔维乌·诺比利俄(Quintus Fulvius Nobilior)。

[46]维里亚苏(Viriathus)是起义军的首领,公元前150年至前141年多次打败罗马军队。

[47]士每拿(Smyrna)是小亚细亚的一座城市。

[48]希拉(Sila)是意大利南部布鲁提姆地区的森林区。

[49]卢西塔尼亚(Lusitania)位于西班牙西部,即现今葡萄牙。

[50]波喜纳(Porcina)的字义是猪肉。

[51]西塞罗在两封写给阿提库斯的信中要求澄清芳尼乌斯。实际上只有一位芳尼乌斯,是马库斯之子。

[52]公元前137年,罗马执政官霍斯提留·曼昔努斯(Mancinus Hostilius)为了挽救罗马军队被消灭的命运,派人与西班牙的努曼提亚人签订了一个羞辱的条约,但被元老院否决。革拉古当时作为财务官负责谈判,实际上使整个罗马军队免于毁灭。西塞罗在这里提到革拉古由于这个国家本身的起义而被处死时带有明显的党派观点。

[53]公元前149年,罗马设立常设法庭审理有关国家主权的案子。而在此之前是由公民大会或专门任命的委员会或法庭审理。

[54]居鲁士(Cyrus)是波斯国王(公元前559—前529年),征服吕底亚、巴比伦、亚述、叙利亚、巴勒斯坦等地,创建波斯帝国。希腊哲学家色诺芬为居鲁士写过一本传记,题为《居鲁士的教育》。

[55]这里指小加图(Cato),罗马政治家,老加图的曾孙(公元前94—前46年),庞培的政治同盟者。

[56]归于德谟斯提尼名下的书信中有一封(第5封)的作者以柏拉图的学生自居,但现代学者否定此信为德谟斯提尼所写。

[57]朱古达(Jugurtha)是努米底亚国王。

[58]纳西卡的普伯里乌·西庇阿(Publius Scipio Nasica),公元前111年担任执政官。

[59]这里讲的莱喀古斯是一位爱国者,反马其顿联盟的柱石,就像德谟斯提尼。西塞罗在这里的评价是不公正的。

[60]全名卢西乌斯·奥勒留·科塔(Lucius Aurelius Cotta),公元前95年担任保民官,与公元前119年担任执政官的科塔同名。

[61]百人法官团(centumvirs)开始是105人,后来在恺撒时期增至180人,其成员每年改选一次。

[62]盖乌斯·鲁提留斯(Caius Rutilius)可能是普伯里乌·鲁提留斯·鲁富斯之子。

[63]塞维乌斯·苏皮西乌(Servius Sulpicius),著名律师,公元前51年任执政官。

[64]在布鲁图从亚细亚返回雅典的途中,时为公元前47年夏。

[65]罗马灶神维斯太(Vesta)。

[66]用冒号(colons)分开的句子的组成部分。

[67]马尔西人(Marsi)是居住在意大利中部高原的部族。

[68]索拉(Sora)是意大利拉丁姆地区的一座城市。

[69]指罗马城。

[70]阿斯库鲁(Asculum)是意大利中部城市。

[71]普拉珊提亚(Placentia)是意大利北部城市。

[72]此处原文有缺失。

[73]安提玛库斯(Antimachus),科罗封(Colophon)人,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的诗人。

[74]此处原文有缺失。

[75]这句话中提到的缪西娅和李锡尼娅均为父名,阴性词尾。

[76]全名昆图斯·凯西留斯·麦特鲁斯·庇乌斯·西庇阿(Quintus Caecilius Metellus Pius Scipio),与布鲁图同为祭司团祭司,公元前52年担任执政官。

[77]全名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斯特拉波(Gaius Julius Caesar Strabo),与独裁者恺撒的关系不清。

[78]对话的场景设在恺撒担任执政官的公元前59年,但在对话中涉及的事件暗喻后来发生的事情。

[79]叙佩伯鲁斯(Hyperbolus)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雅典著名政客,公元前411年死于萨摩斯。

[80]莱亚特(Reate)是位于罗马东北面的一个小镇。

[81]指阿尔皮诺(Arpinum),西塞罗的出生地。

[82]即凯莱尔·麦特鲁斯(Celer Metellus)和涅波斯·麦特鲁斯(Nepos Metellus)。

[83]这里暗指西塞罗发现和镇压喀提林的阴谋暴乱,参阅西塞罗《反喀提林演说词》。

[84]即阿提库斯。

[85]此处西森纳构造的这个词被当作反常的一个例子。sputatilica的词根是sputo,加上词尾—ilica。不符合拉丁语形容词的构成。

[86]参阅苏维托尼乌斯:《罗马十二帝王传》,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一卷《神圣的朱里乌斯传》,第55—56章,第28页。

[87]恺撒给自己这本书起的名字是“Commentarii”,意思是《随记》或《手记》,表示不敢自诩为著作,只是直陈事实,供人参考而已,中译名为《高卢战记》,任炳湘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

[88]马库斯·彼布卢斯(Marcus Bibulus)于公元前59年与恺撒一道担任执政官。在政治上一直是恺撒的对手,但无所作为。西塞罗可能故意说得很含糊。

[89]斯波勒图(Spoletum),意大利中部城市。

[90]佩扎罗(Pisaurum),意大利翁布里亚的海港。

[91]盖乌斯·庇索(Gaius Piso)是西塞罗的女儿图利娅(Tullia)的第一个丈夫,公元前58年任财务官,死于该年。

[92]马库斯·凯留斯(Marcus Caelius)是西塞罗的年轻朋友,公元前56年为西塞罗辩护。后来参加恺撒的派别,进行政治鼓动,公元前48年遭遇暴力而死。

[93]马库斯·卡利狄乌(Marcus Calidius)也是西塞罗早期的朋友和支持者,但后来倒向恺撒一方。

[94]案情要点(formula)由执法官签发给主持审判的法官,尽管由执法官签发,但通常由主审法官的律师写成。

[95]卢西乌斯·奥皮米乌(Lucius Opimius)于公元前121年任执政官;卢西乌斯·阿尼基乌(Lucius Anicius)于公元前160年担任执政官。

[96]指下面描述的重大审判。

[97]洛司基乌斯(Roscius)是西塞罗时代最著名的演员。

[98]波吕克利图(Polyclitus)是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雕刻家,多律福鲁(Doryphorus)可能是他的一尊雕像的名字。

[99]指公元前91—前88年的“同盟战争”(The Social War),意大利中南部的城邦和部族组成“意大利亚”同盟,反抗罗马的统治,罗马将公民权授予意大利境内的自由民。

[100]指公元前90年担任营造官的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斯特拉波(Gaius Julius Caesar Strabo)。

[101]米特拉达梯战争(Mithridatic War)发生于公元前132—前63年,小亚细亚本都王同罗马进行三次战争,最后被庞培击败。

[102]这是斯多亚学派芝诺的观点,参阅塞克斯都·恩披里柯:《反数理学家》,第2卷,第7节。

[103]斯拉托尼凯(Stratonicea)是小亚细亚弗里吉亚的一座城市。

[104]玛格奈昔亚(Magnesia)是爱琴海岸的一个地区。

[105]尼都斯(Cnidus)是小亚细亚卡里亚的一座城市。

[106]埃德雷米特(Adramyttium)是小亚细亚海滨城市。

[107]全书结尾时原文有缺损,括号中的文字由英译者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