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新朋旧友

老皮养伤的日子里，阿左迅速交到了几个新朋友，也知道了怪老头儿的秘密。

老头儿有个外号，叫“魔法师”，不不不，其实，这也不是外号，他本来真的就是一名魔法师，只不过退休了而已。魔法师从小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快乐的鞋匠，他退休后，果然就做了一名鞋匠。魔法师鞋匠和普通的鞋匠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后面咱们再说。还是先说说阿左的几个新朋友吧！

小红鞋，阿左最先交到的朋友。在这个石头房子里，小红鞋总是最先认识新朋友，它实在是太爱聊天了。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小红鞋问起问题来没个完，前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它的后一个问题就到了。鞋店里所有的鞋子都有些烦它，不过因为它长得又漂亮又可爱，大家不太好意思责怪它，都忍着。但是，对于新来的鞋子来说，小红鞋的这个爱好却是最能让人熟络起来的。

阿左没有来得及回答完小红鞋的话，小红鞋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阿左。它的故事，鞋子们听了几百次了，所以，大家该睡的睡，该沉思的沉思，没有谁感到好奇。除了阿左和昏昏沉沉的老皮。

小红鞋说，它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那匹马，是一匹烈马。什么叫烈马你们知道吗？就是那种脾气特别暴躁，完全听不进别人意见的马，跑起来像疯了一样，发起疯来就更加像疯了一样，可怕极了。小红鞋一边说，一边拍拍自己，好像刚刚被烈马吓坏了。

“我是在搬家的途中摔下来的。搬家，你们知道什么是搬家吧，就是在一个地方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一住，就要把屋子里重要的东西带走，不重要的东西统统扔掉，我嘛，自然就是主人重要的东西了。主人把我和我的姐妹放在一个漂亮的红盒子里，那个红盒子是所有盒子里最漂亮的，我真的特别喜欢。

“那天，烈马不太开心。我们都知道它为什么不开心。烈马喜欢村里的一匹小母马，它甚至向小母马求婚了，虽然小母马一直没有答应它，可是烈马认为，它们在一起那是早晚的事情。主人搬家，意味着烈马再也见不到小母马了。

“搬家的前一夜，烈马偷偷去见小母马，它劝小母马跟它一起离开。小母马拒绝了它。烈马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主人并不知道这些，把马车堆得高高的，简直像一座小山一样。以往，这么多东西对烈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那天，悲伤和愤怒早就压垮了烈马，为什么它还要忍受这些？一路上，烈马跑得像疯了一样，主人怎么吆喝，它也不肯慢下来。它是用狂奔发泄内心的郁闷之气。

“主人发怒了。发怒的主人扬起了鞭子，对着烈马狠狠抽了一下，叫它停下。谁知，背上的疼痛让烈马的内心产生了一种畅快，它奔跑得更带劲了。主人接二连三地抽打着烈马。烈马一边嘶吼一边狂奔。最后，烈马拉着马车，跑过一个小丘，冲下去的时候，车翻了。

“我被甩到老远老远的草丛中，等我清醒过来，跑到路上去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烈马不见了，马车不见了，主人不见了，我的姐妹也不见了……只剩下我了。我一路寻找他们。最后，来到了这里。我期待着他们能找到我。可是，至今还是只有我在这里。”

小红鞋楚楚可怜地看着阿左，那样子，又孤独又寂寞。阿左刚想安慰它几句，小红鞋却突然哼着歌，走开了。

马靴的身世也和马有关。

马靴说，小红鞋见到一匹烈马根本不算什么，它曾经和上百匹马一起生活过好多年。马靴一点也不讨厌烈马，对它来说，烈马永远赶不上一个暴烈的主人来得可怕。马靴的主人就是一个暴烈的人。

马靴说，主人脱鞋从来都不好好脱，用力扒拉下来，东扔一只西扔一只，摔个大跟头是常有的事，兄弟间想见个面都很难；穿鞋的时候更粗鲁，臭烘烘的一脚踹下去，不管你是不是受得了。主人走路不避让任何东西，水坑啊，烂泥啊，马粪啊，甚至铁钉，都会一脚踩上去，不管马靴的死活。所以马靴每天都脏兮兮的，浑身疼。

马靴说，主人最喜欢的是骑马，而马靴最讨厌的是骑马。它多次想向主人抗议，可不可以不要逼着它骑马。可是，主人也听不到它的话，没办法，马靴每天都在马上晕得七荤八素的，一天下来浑身都散了架。终于有一天，马靴再也忍受不了了，它逃离了臭烘烘的农场，来到了这里。

马靴说，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先讨厌农场讨厌主人，现在却开始想念他们了。

听马靴这么一说，阿左想起了阿右，想起了小主人。

他们还好吗？

花棉鞋是阿左有生以来见到过的话最少的鞋。它在屋子的最角落，不声不响。可是阿左来的第一天，它就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了阿左，当阿左夜里觉得冷的时候，它搂住了阿左。它是这个屋子里年纪最大的鞋。后来阿左才知道，花棉鞋不仅是年纪最大的，还是最早来到这个屋子的。它是魔法师老头带来的第一只鞋。

关于花棉鞋的身世，是其他鞋子告诉阿左的。

花棉鞋跟随它的主人多少年它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反正得好几十年了吧，它陪伴着主人从小姑娘开始，一直到小姑娘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老奶奶始终一个人生活，也只有一双鞋——花棉鞋。后来，老奶奶生病了，就那么躺在床上，花棉鞋在床前陪着她。花棉鞋跟老奶奶聊天。老奶奶说：“花棉鞋，我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

花棉鞋不知道怎么办，除了老奶奶，它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花棉鞋说：“那你就不要扔下我。”

老奶奶说：“我总归是要走在你前面的，你不要总惦记我，就会生活得很好的。”

“我陪着你，你好好睡觉，好好活着，我就生活得很好。”

老奶奶闭上眼睛睡觉，睡了好久好久，花棉鞋等了好多好多天，老奶奶都没有醒过来。老奶奶是永远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花棉鞋不愿意离开。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小屋子。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醒过来就在这里了。魔法师是老奶奶小时候的朋友，他收到老奶奶写给他的信，来带走了花棉鞋。花棉鞋回去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间小屋了，魔法师让小屋消失了。

花棉鞋日日陷在伤心中。后来，魔法师告诉花棉鞋，说老奶奶其实是花婆婆，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化身为花仙子，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在任何土壤上落地生根，开出自己最想开的花，她再也不需要穿鞋了。

花棉鞋这才放心，只是每逢春天，它都会出去走一走，走到那开满鲜花的山坡上，草地上，还有田野里，它说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花香中花婆婆那熟悉的气息……而其他三季，花棉鞋都在这屋子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说。花棉鞋现在只为春天而等待。

老皮的伤很快恢复了。它成为一只特别受欢迎的鞋子。

大家围着老皮，听它讲自己历险的种种故事。那些故事，有些是阿左听过的，有些是没听过的，阿左也分辨不清真假。不过看老皮讲得那么开心，大家听得那么投入，它也蛮开心的。老皮讲到和阿左的历险时，阿左忍不住插进去讲解一番。

听故事的时候，一只叫乐多的鞋就会给大家泡茶喝。小石屋子充满了茶香，充满了欢声笑语。乐多泡完茶，就坐在阿左身边，听得陶醉的时候，还喜欢把脑袋靠在阿左的肩膀上，叹息一声：“真好啊！”阿左问它的身世，乐多抿嘴一笑说：“我什么故事也没有，我是一只特别普通的鞋子，好惭愧的。”

乐多说的是真话，它是魔法师自己制作的一只鞋，黑色的布料鞋面，白色的手纳鞋底，样子普通，每针每线都很普通，更没有曲折离奇的传奇故事，这一度叫它自卑不已，所以苦练泡茶技艺，经常泡茶给大家喝，使自己不至于被鞋子们漠视。

大家聊得正欢时，乐多说：“明天就是月圆之夜了，你们想好去处了吗？”

月圆之夜？去哪里？

见阿左和老皮不解，鞋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们月圆之夜的事情。

每个月圆之夜，魔法师会催眠这里所有的人，打开他们家的一扇窗，鞋子们可以自由出入，为自己挑选一位合适的主人。哪只鞋子一旦心意确定，魔法师就会为它定制另一只，成双成对的鞋子就进入被挑中的人家，成为那个人的鞋子，离开这个小石屋。

老皮和阿左惊呆了！魔法师真的太神奇了！那，会不会所有的鞋子一夜之间都跑光了！

乐多说：“怎么会？已经有好几个月一只鞋子都没离开了。”

老皮问：“为什么？”

“新主人哪有那么好找的？”

“我们都是受过伤的鞋子，谁也不想再受到伤害，因此选择起来就很困难。”

“我是因为不愿离开大家。”

“没有哪里比小石屋更温暖了，我喜欢这里。”

……

老皮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可是，作为一只鞋子，还是要伴随着双脚，踩在路面上比较踏实吧……”

阿左犹豫着，明天，它要不要去哪户人家看看呢？可是，它的另一只是阿右，一辈子都是阿右，不是别的鞋子，它也不想有什么新主人，它只想自己的小主人。

阿左陷入了浓浓的思念，有了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