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我想成为他的鞋子

小石屋的时光温馨而快乐，阿左的心却总是慌慌的。小石屋里越是快乐，它越是不安。它出来闯天下，经历了很多，收获了很多，可是心总也快乐不了。

自从月圆之夜之后，老皮明显疏远了阿左，也不是，老皮是疏远了所有人，他总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总是自己在发呆，阿左跟它说什么，它都心不在焉的。仿佛老皮的身体在这里，心却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只有乐多愿意听阿左说说话。阿左跟乐多聊过去的事情。乐多很乐意听，乐多说，它最羡慕有故事有过去的鞋子，因为它自己没有故事也没有过去。

阿左说，有一回小主人踢球，因为阿右的鞋带松了，小主人起脚射门的时候，把阿右也踢了出去，阿右和足球一起飞进了球网，搞得守门员不知道该拦哪一个，当然，阿右摔得晕头转向，跟小主人好一通埋怨。

阿左说，小主人的脚爱出汗，阿左经常嫌弃他，于是小主人会把它们兄弟俩放在大太阳下晒，晒得浑身麻酥酥，脑袋晕乎乎，别提多舒服了。

阿左说，邻居家有一只叫小黑的小猫咪，每次来玩弄阿左的鞋带都会被阿左踢一脚，疼得小黑猫喵喵直叫。那只小黑猫，别说捉老鼠了，恐怕大老鼠一露面，都会把它吓个半死的。不过小黑特别会撒娇，常常赖在阿左的身边不肯回家，在阿左身上舔来舔去，舔得阿左痒痒的，非要再踢它一下子，它才肯回去。

阿左说啊说啊，眼前就出现了小主人的样子，阿右的样子，小黑猫的样子……阿左想家了，阿左哭了，阿左说：“乐多，我想回家！”

阿左走到老皮身边，眼泪汪汪地说：“老皮，我想回家！”老皮搂住阿左，什么也不说。伤感会传染。很多鞋子纷纷叹息着，一个个陷入回忆之中……老皮忽然说：“阿左，我也想有个家。”

不等阿左问，老皮说，他找到了想去的新主人家。那是一间特别小特别小的屋子，老皮从窗台进去的时候，碰翻了一只花盆，那个花盆咕噜噜滚下窗台，差点砸中一条雪白的长毛狗，那条狗睡得很香，把床前的一只鞋子抱在怀中，看得老皮的心暖洋洋的。老皮走过去，躺在白狗身边，闻到了白狗身上的香皂味道，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条狗。有着多年经验的老皮知道，单凭这狗的香味便可以判断出，这家的主人是个有爱心的人，人品不会差。于是，老皮喜欢上了这个家。它起身，打量家里的主人，却被吓到了。

这家的主人是个丑陋极了的男人。他的左半边脸都被毁了，颜色是赤红色，伤痕触目惊心，尽管在熟睡中，那张脸依然很恐怖，要是醒来了还不知要难看成什么样子呢！老皮的心跳骤加，接下来看到了更让他难受的一幕。

丑陋的男人只有一条腿，一只脚！他的左腿大腿还在，小腿没了，一个圆溜溜的膝盖骨那么突兀地摆在床上。而右腿，也全是伤疤，右脚的脚指头只剩个大拇指，看起来非常奇怪。怪不得睡在白狗怀里的只有一只鞋！

老皮一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人！老皮刚才暖暖的心，彻底凉了。老皮不敢再看男人，他像逃跑一样跳出了窗户，那只花盆，它也没顾得上摆好，就任由它那么倾斜在白狗的身边。

老皮走在雪野里，心跳一下一下恢复了正常。老皮没办法把那只白狗和那个男人的样子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它像喝醉了酒，晕晕乎乎地走回了小石屋。老皮用睡觉来麻痹自己，叫自己忘掉曾经见到的一切。然而，只要眼睛一闭上，那个男人的样子就出现了，叫老皮心疼。只要眼睛一睁开，那条白狗的样子就出现了，还是叫老皮心疼。老皮说：“阿左，你能理解我吗？”

说实话，阿左不太懂。它不知道老皮的那种“疼”是什么感觉。

乐多安慰老皮：“没事的，害怕那个男人的，不止你一个，时间一久，就会忘记的。”

“对对对……”曾经在月圆之夜到过那个男人家的几只鞋子都附和着，“我们也被吓得不轻，现在都没事了，会忘了的，会的。”

会吗？老皮叹一声，躺下，把眼睛闭上。

唉，那个男人的样子，又出现了。老皮喃喃自语：“我还是想成为他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