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求索觅真理
郇立三回海州复学时,崇真中学已经停办,他进入东海中学初三年级学习。
可是复学后的郇立三“变了”,很多同学都说“立三不会笑了”,连好友董建华也说:“立三变深沉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说自然的法则是对待世间万象一切平等;在人的世界里,也应如此才是正道。可是郇立三觉得满眼满心都是众生的煎熬,哪里是正道呢?刘湾小学初创时的喜悦如今几乎消失殆尽,人生的迷惘感更加暗沉地笼罩在立三心头。曾经无忧无虑,忽然雨打风吹,郇立三常感到自己仿佛独自行走在茫茫旷野中,不知道如何才是正确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当他偶尔翻开诗书,看到少陵野老的这句诗,不禁热泪盈眶,怕同学看见,赶紧埋下头去。那一段时间的郇立三,虽然身在海州古城,身边有许多年轻热情的同学,可是他的内心,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然而,他又不是一味地消沉和悲伤。在心灵的旷野中,他积极地捕捉未知的信息并加以整合与思考。
他常常匆匆从二营巷光滑细腻的大青石道路上拐进一家“东海书店”。1926年他就常和董建华等前来阅购《新青年》《每周评论》《向导》等革命杂志,而现在他独自前来,只想静静慰藉心灵的哀伤,寻找“女为君子儒”之“为”的方案。东海书店是1925年秋赣榆县国民党左派陈鉴波、傅海峰等开设的,发售进步书刊、团结革命青年。这个陈鉴波原名陈文藻,又名陈健、陈行健,赣榆县沙河镇人,高小毕业后考入南京中学。受恽代英、肖楚女影响,1925年参加当时国共合作的国民党。夏季回沙河,他组织开办农民夜校,又约几位同学好友来到海州城,在市桥向南的李家门面创办了东海书店,任经理。他以卖商务、中华书局的一般书籍为掩护,秘密出售进步与革命书籍,吸引了大批的革命青年和革命党人,这里逐渐成为革命者秘密聚会的地点,成为革命党人的地下机关。1928年夏,他拒绝国民党员重新登记而脱离国民党。
慢慢地,东海书店的名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它是暗无天日的年代里,海州城内一方小小的净土。那些书籍,像是磁铁,紧紧地吸引着追求革命的进步青年的心;像是灯塔,在茫茫黑夜里,给人们以惊喜的一束光亮——鲁迅的杂文、郭沫若的诗歌、巴金的小说……甚至像北京的《新青年》《现代》等进步的革命读物,一下全都呈现在人们的眼前。郇华民看到那些很少见的书籍,就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恋恋不舍。
有时,郇立三还会在街头买一份海州电讯报《海报》。《海报》主编是28岁的杨光銮,他在1926年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就读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受党的委派回到故乡。1927年进入《海报》,参与革命进步思想宣传。不久,郇立三发现杨光銮成了东海中学的教员,这让他对杨光銮的课务与言论格外留心。在一些文章中,他渐渐看清了过去一年里“4·12”事变、“5·21”马日事变、“7·15”汪精卫反共的真相。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实行大屠杀,发动反革命政变。4月17日,武汉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发表了声明,表示拥护孙中山的三大政策,继续国民革命,并发布了《免蒋介石本兼各职令》,指出:
蒋中正屠杀民众,摧残党部,甘心反动,罪恶昭彰,已经中央执行委员会议决,开除党籍,免去本兼各职。着全体将士及革命民众团体拿解中央,按反革命罪条例惩治。
4月18日,蒋介石纠合新老右派、官僚买办、政客、豪绅在南京另立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另组国民政府,与国共合作的武汉国民政府相对抗,国民党正式公开分裂成“汉”“宁”对立。从此,蒋介石从民族资产阶级右翼转变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代表。同一天,南京政府发布“秘字第一号令”——《通缉共产党首要令》,把邓演达和陈独秀、鲍罗廷、吴玉章、林伯渠等作为“罪魁”开列其中,并列了193名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的名单,要求“严缉务获归案查办”。
1927年5月21日,国民党长沙驻军团长许克祥继蒋介石“4·12”大屠杀后,于5月21日发动反革命政变,率兵1000余人捕杀共产党人、国民党左派、工农群众百余人。因事变这天中文电报用韵目“马”字代表21日,故称“马日事变”。这一事变成为蒋介石、汪精卫集团公开合流的信号。
7月14日晚,汪精卫在武汉秘密召开会议,并发动了“7·15”反革命政变,正式宣布和共产党公开决裂,提出“宁可枉杀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反动血腥口号,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惨遭杀害。至此,第一次国共合作的联合战线彻底破裂,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遭到失败。
“兄弟阋于墙”,血腥的事实再一次戳痛郇立三伤痛的心。
在海州,白宝山盯上了东海书店的陈鉴波,幸亏一个常来看书的副官告知,陈鉴波才得以逃脱。
幸运的是,郇立三在东海中学就读期间的校长是后来中国教育史上大名鼎鼎的董渭川先生。
董渭川,原名董淮,字渭川,以字行,今山东省邹城市城南关人。1901年出生于地主兼营小工商业的家庭,12岁始在山东邹县县立小学、山东省立第七中学读书,20岁考入北京中国大学,学法科一年,因有志于将来“教书授徒”,于次年8月复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师大前身)国文部。1927年6月,国文研究科毕业,获文学学士学位,被分派到天津南开中学任国文教员,是年下半年被国民政府任命为中央大学区视察员,负责视察中等学校。时值学生闹学潮,董渭川由范文澜介绍加入进步组织,坚定地站在学生一边,他利用“中央大学区视察员”的身份,资助并安顿被开除的学潮领袖、南开中学学生林枫。1928年1月,董渭川调任江苏省立东海中学校长,同年加入中国国民党。他在校内组织进步教师和学生传播新思想,开展爱国宣讲活动。
董渭川在教育教学上的一切推陈出新,如春风化雨渗透在郇立三渴望新知与真理的心田。东海中学的学校管理分为教务、训育、事务三个部分。教务主任是卢郁文(河北人),训育主任是屈凌汉(河北人),事务主任是吴级震(山东人),他们和董校长都是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毕业生;年龄都在30岁左右,精力充沛,年轻有为;都受到北伐战争的革命洗礼,具有鲜明的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和作风,给学校带来一些新气象。董渭川还安排因闹学潮被南开中学开除的郑伯乔任学校庶务,积极支持他在学生中开展革命活动。中共地下党员杨光銮经常在课堂上引用“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名言,表达自己为真理献身的决心。
学校里不但进步思想氛围浓厚,做学问求真知的氛围也相当浓郁。董渭川早在读大学时就不断发表文章,在东海中学仍不忘著书立说。在他的带动下,不少教师一边教书,一边搞学术研究。在校长和老师的影响下,学生除了读书之外,还进行学术探讨和著书立说,时年19岁的师范科学生朱智贤就在董校长的指导和关心下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处女作《小学历史教学法》一书,轰动校内外。课程中还设置了军事训练课,教材中补充了国内外进步作家的许多作品,如《最后一课》《卖火柴的小女孩》《狂人日记》《阿Q正传》《药》等。教法中重视组织课堂讨论,一改过去旧教材旧教法的沉闷。
这些新知常常让郇立三情怀激荡,充满对生活的渴望和创造的渴望。他渴望自己也成为一个传授真知、培育理想的教育者,可这一段时间对国民党的再认识,又让他这个国民党党员如芒刺在背,十分尴尬。
人的成长,除了生理的成长,还有心理的、精神的成长,后者的成长更重要。“管宁割席、孟母三迁,古人在交友与择邻方面尚且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我在大是大非上竟要苟且吗?倘或如此不如回家种田呢……”
郇立三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毕业前夕,找到已经是国民党东海县党部执委的好友董建华,交还自己的105号国民党“党员证”,郑重地宣布:“即日退出国民党。”
董建华再三苦劝:“有些事变,也非你我能够左右,立三兄,何必执意如此?”
郇立三:“我还是退出的好!他们的行为和孙先生的宗旨相去太远了!”
董建华:“水至清则无鱼……”
“不!我立三坚决不再与国民党产生任何瓜葛。”
好友之间,政见虽然不同,友谊还是有的。董建华问及郇立三毕业后的打算,郇立三略微沉吟,如实相告:“回家。继承先父遗志,开办郇圩小学,为君子儒,博施济众。”经过几个月的读书学习、观察与思考,郇立三的语气十分坚定。
董建华眼睛一亮:“从事教育,好啊!可是何必再回到偏僻的郇圩?县政府教育科正缺人,我给你说说,你到教育科去做事?北伐军马上要二次进海州,革命事业还是有前途的!”
郇立三知道董建华是真心的,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不,谢谢你了。开启民智,是千秋大业;做教育,不是当官,还是亲自教授学生更踏实一些。何况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不能只顾着我一个人,还是回去!”
是啊,家里的情况都摆在郇立三心头,也思虑过多少个夜晚了!一个老母,两个寡嫂,妻子唐秀兰还时常生病——自己家里子侄五六个,去年还把菊生和凤锦带回了家;加上母亲宽厚,前后还有几个表弟也因故寄居在家,另外还有流浪到郇圩被佃户收养的小马志……家中娃娃已经十多个,都是七大八小未成年的孩子。这样的乱世,这样的一个家,自己作为唯一一个成年的男人,怎能不去支撑?何况,自父亲去世,父亲创办的小学就无奈停办了。本来自己在刘湾小学的时候就盘算过,要寻机把父亲的事业继续下去,如今一再延宕,有误乡邻子弟啊!
郇华民曾亲笔写下自己当时的思考与担当:
当时国家民族遭受帝国主义列强蹂躏、宰割,军阀混战。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土匪蜂起,民不聊生,整个中华民族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我的家庭也和社会一样破碎不全,苦不堪言,成员有老母及两位寡嫂,下有病妻及年幼子侄等12人,我是家庭中唯一的一个成年男丁,只能承担与支撑。青少年时代的生活遭遇给我留下累累伤痕,在心灵深处埋下了献身拯救中华民族的火种。
临别时分,郇立三不是没有不舍。“倚高舻以周眄兮,观秦东门之将将。”这是东汉崔琰在其《述初赋》里对古海州的咏叹。站在海州古城的秦东门,可以望见孔望山;站在孔望山向东远眺,可以看见连绵的云台山和曾经沧海的沃野……别了,熟悉的校园!别了,目光炯炯的先生和学弟学妹们!别了,二营巷的东海书店,多想在那些洋溢着清新思想的书籍间日日徜徉!别了,双龙井,两个石雕龙头泉水甘甜,“品泉亭”下与同学几多慷慨争论!别了,锦屏山,苍松巨石旁有挚友们的凌云之志……
每个人要走的道路,都有当时的不得已。郇立三要独自承担自己的人生与责任,并且心意已决。多年以后,他高度评价了自己海州中学求学的意义:
海州中学求学是我一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从农村走进城市,从尊孔读经转到学习民主科学知识,从狭隘的自我主义开始寻找救国救民真理,并立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奉献自己的毕生精力。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说得多好啊!这是郇华民一生追求和遵循的。
1928年暮春时节,郇立三从海州回到家中。南院草盛花稀;屋舍潮湿,门户生蠹,教室里桌凳破败零散,更不要说笔墨纸砚……可是母亲钱妙贞对管家李景行发话了:“李小爷,三儿来家主事了,他要怎样,你听他的。”钱妙贞喜欢读书上进的人,对那些不学无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求上进的青少年她是看不惯的。她常说:“如这样,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有什么用处?枉在世上走一遭。”她更反对吸烟、喝酒和赌博,对家中孩子严禁。听说儿子要复办小学,她全力支持;其后,大部分亲戚家的孩子都在郇家读过书。
1949年钱妙贞(前中)张尚莲(前右)刘秀莲(前左)与郇耀中、郇锦合影
郇立三让管家卖掉家里最好的50亩地,得银圆500元修屋固院,又砍了家中一棵几百年的古银杏,专做三间教室的课桌。
南院热闹起来了,整天人来人往,叮叮当当,大一点的孩子们也混在其间,拿东递西,不亦乐乎。同时就有郇圩、东西蔡塘的人家开始打听郇圩学校复办的消息,逢到集日,甚至有往年的学生前来咨询。郇立三一边忙着学校基础建设,一边去县城海州教育科立案、购买教材……因为房屋只是修缮,进度快得很;县里又有董建华、刘凤翘等帮忙,郇立三也很快取得县立小学编制,挂牌郇圩小学。
课桌凳呢,修一部分课桌,中院挪几个凳子先坐,不等新课桌做好,琅琅的读书声又在郇家西南院响起来了。郇立三任校长兼教师,有学生30多人,后陆续动员至40多人。分班级上课,教材采用政府规定教材——武汉出版的贫民课本,全套四册,为进步教材,加有党义一门课即三民主义。当时县经费无着,一切均为自备。本村郇乘龙是办学助手,联系采购,义务服务。
1949年郇圩小学的女学生们
值得一提的是,复办郇圩小学时,郇立三顺便将西南角也即是小学院内的二层土楼改建为三层石楼,从此以郇圩小学为掩护,在此院内、此楼内上演了一番曲曲折折又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为郇圩人民乃至连云港市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红色记忆。
郇圩小学开学后,不久郇立三就像创办刘湾小学一样,在夜晚办起了“农民夜校”——当时叫“灯书课”,专门教佃户、农民识字,也分析时事形势与民主平等的道理。当时讲课参考的资料有《资本主义浅说》《帝国主义浅说》《社会进化简史》《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等,还托人从武汉购买书籍,参考1926年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的课程,讲“社会问题与社会主义”“经济学常识”“军事运动与农民运动”等课程。
郇立三每个月还要去海州两三次,或去教育科办事,或去“东海书店”购阅新书,或买几份《海报》,或到新浦街为学校购物。有时也顺道去找老同学会个面,谈谈时局,交流思想。一次,郇立三刚到董建华处,董建华就对他说:“你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去送送老朋友吧!”
“送谁?”郇立三一头雾水。
“你认识的,顾浚泉。”董建华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他要去哪?他不是在东门那儿开了个‘贫民赈济所’,搞的挺好,毕业前我还去看过……”郇立三熟悉顾浚泉,他比郇立三大1岁,祖籍苏南常州,阖家定居海州多年。顾浚泉和董建华是同学,还是要好的朋友,所以郇立三早就认识他。郇立三加入国民党后,他们来往多次。郇立三对顾浚泉印象很好,他沉稳、正派,像个干大事的人。听说,去年他还和陈秀夫、郭士芳等人去武汉参加“江苏省党务学习班”学习,聆听过邓演达的教诲,主要课程有“三民主义总纲”(李汉俊)、“社会科学概论”(李达)、“国民革命军之军事政治组织”(邓演达)、“中国最近社会运动”(周恩来)、“国际职工运动”(李立三)、“中国农民问题”(毛泽东)等,非常系统。顾浚泉回来后非常活跃,也成了国民党县党部执委……后郇立三因执意脱离国民党,和顾浚泉等人不再见面,但因从前的交往,还是对他心存敬意。郇立三思忖:或许他又要出去学习了?
而董建华却靠近了郇立三,悄悄地压低声音说:“老顾是跨党分子。”
“什么是跨党分子?”郇立三不由问道。
“老顾还是个共产党员。”其实董建华自己也是跨党分子,只是这时候他没有告诉郇立三。
原来,去年顾浚泉、陈秀夫二人在武汉学习期间加入了共产党,“7·15”反革命政变前,奉命回来与在外地入党的郭士芳、张鉴堂几人成立了东海县第一个共产党支部,由顾浚泉任支部书记,陈秀夫和张鉴堂二人任委员。不久董建华经陈秀夫介绍也加入了共产党,顾浚泉还将从武汉带回的进步书籍以保管的名义交给冯硕仁等学习,传播革命知识、引导进步青年。到1928年初,东海的共产党员已发展至50多人,支部也扩展为东海县委,促使海属地区的中共组织进入创建和初步发展时期。由于当时东海地区自1927年8月8日复陷于军阀孙传芳、张宗昌的直鲁联军之手,仍为旧军阀的天下,国民党没有合法的地位,共产党员(1928年10月知识分子占比91.7%)的身份更全部处于秘密状态。中共东海第一个党组织成立后,由于东海国共分裂尚未公开表现出来,东海支部领导成员都保留双重党籍。顾浚泉仍然是国民党县党部委员,陈秀夫是县党部干事,张鉴堂是第三区党部常务委员……1928年1月1日,中共江苏省委在“左”的理论基调指导下制定《各县暴动计划》,并先后派来巡视员吴雨铭、陈亚峰(化名寅谷)、罗世藩等检查督促工作、贯彻省委暴动计划。罗世藩对顾浚泉他们的工作很不满意,认为东海组织“热衷国共合作”“建党怠惰”,将东海支部解散,顾浚泉、陈秀夫二人停职。接着,顾浚泉被清除出党。所以顾浚泉他们这两天都要离开海州去外地了。
这些,当然是郇立三无法得知的。
郇立三懂得组织有纪律,不好多问;从个人情感上,郇立三认为去看看老朋友也是应该的。他敬重董建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同学,有情有义嘛。见到顾浚泉,三人在北门外一个小饭店吃了一顿饭,算是饯行。席间不过叙叙旧,都没有往更深的事情上讲。
关于马列主义与中国共产党,作为进步学生,郇立三此前也略有耳闻。早在1924年秋,吴苓生到省立第十一中学那次,他就听说了俄国十月革命和共产党。此后的求学生涯中,偶有听闻。在东海书店,《唯物史观》《新青年》等一些进步书刊也让他的思想受到了熏陶,有了自己的判断……
郇立三此时只想实干,博施济众,造福乡里,通过开启民智这样具体的事情来改变家乡面貌。郇圩小学大小事务都要郇立三拿主意,因为有一部分外村的学生住校就读,学校里除了教学,吃喝拉撒睡,要操心的地方真不少。尤其是学生数仍然不时有所增加,学生们因课业不同组成的复式班显得拥挤难调,想要分班,却缺少教师,而且,最好是能够直接聘到好教师!
9月,郇立三思忖再三,还是去海州找董建华。
恰巧,董建华也正要找他呢。听说他想聘好教师,董建华立即给他推荐了徐州来的张淦清。握手寒暄之间,郇立三不由得细细打量:长方脸面,剑眉大眼,虽年龄不大,但因目光坚毅加上留了两撇唇髭,显得成熟稳重,端方可信。这样眉宇清亮、身姿英武的人,在郇圩小学做教师,只要人家不嫌大材小用,自己还能有啥话说!真是雪中送炭,郇立三喜不自胜。
张淦清也早已听董建华介绍过郇立三,当下见面,只见他一件半旧深蓝长衫,清瘦的肩上还针脚细密地缀着一方同色的补丁。他谦和含笑,质朴实在,丝毫没有地主少爷的跋扈或者纨绔气息,一眼可见是个可以信赖的进步青年。当下就目视董建华,悄悄点了头。
一路散漫交谈,回到郇圩小学,郇立三已将张淦清视为可以交心的朋友。此后一段时间,他在课余时间经常陪同张淦清这个“外乡人”散步聊天,慢慢了解了张淦清的过去与他对时局的看法。张淦清,又名张佑民、张汉英,号少泉,铜山区潘塘乡肖秦庄村人。1924年7月毕业于上海工业学校。毕业后,与同学在徐州下街南头开办经营化妆品的“平民公司”。在那里,他们广泛联络有志之士,宣传马列主义,成为中共党组织的重要聚会点。其间,他与中共铜山党组织创建人吴亚鲁交往较多,不久被吸收入党。“五卅”运动爆发后,在吴亚鲁、张淦清等推动下,徐州学联通告各校罢课,上街演讲。1926年4月,中共徐州独立支部成立,张淦清任宣传干事。北伐战争开始后,他宣传党的反帝反封建主张,动员农民与各地土豪劣绅斗争,并动员青年参加北伐军。继而又在东贺村等地建立农民协会20多个,发展会员近800人,并在其中进行发展党组织的工作。是年11月,张淦清接任独立支部书记。
1928年夏,徐州中共党组织被叛徒出卖遭受严重破坏,许多党员被迫转移外地,张淦清转移至海州,关系转入“东海特支”,经组织安排,到郇圩小学任教。
“东海特支”的建立在当地革命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1927年,中共江苏省委把位于黄海之滨的东海、灌云、赣榆、沭阳四县划为“东海区”。1928年秋,省委调中共邳县特别支部干事会书记李振华(即李超时)到海州重新建立党的组织。根据省委关于东海“在两个月内”“将党的基础建立起来”的要求,李超时(李振华)、小叶(叶子钧)与东海中学师范班学生惠美琬(惠浴宇)在一个星期天,约定以游山为名,到白虎山翘石下开会,共同承诺:“创建共产,为党工作;铁的纪律,死不叛党!”同时成立了中共东海特别支部干事会,李超时任书记,小叶任组织干事,惠美琬任宣传干事。
1997年,中共海州区委号召全体党员缴纳一次“特殊党费”,在白虎山的山顶建了一座纪念亭,纪念亭右前方立有一块中共东海特别支部成立纪念的石碑,石碑背面刻有中共东海特别支部成立纪念亭碑文,以纪念“东海特别支部”的诞生。纪念亭成为海州地区乃至全市进行爱国主义、共产主义教育的珍贵资源,每年的“五四”“六一”“七一”等重大节日,都有成批的少年儿童、青年在此举行入队、入团、入党仪式,缅怀先烈的丰功伟绩。
张淦清到郇圩小学任教后,董建华也经常来郇圩看望老同学和好朋友,三人常常一起畅谈时事与革命理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交流,郇立三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共产主义革命事业有了较为深刻与全面的认识。而在张淦清的眼中,郇立三思想先进,关心国家命运和百姓疾苦,他作风正派、为人宽厚、处事公道,在当地威信甚高,是优先培养的对象。终于,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在郇圩小学一间教室里,经张淦清、董建华二人介绍,郇立三面对鲜红的党旗,庄严宣誓:“土地革命,阶级斗争,铁的纪律,永不叛党!”
同时光荣地加入共产党的还有两个青年农民郇立学和郇乘龙,郇立学是郇立三的本家,两人同一个曾祖父。郇立学与郇乘龙则是亲叔侄两个,“立”与“龙”均是辈分。郇立学家也有一些土地,吃得上饭,年纪比立三大一点。可是自从听了郇立三的“灯书课”,他的思想,与郇立三一样,同情百姓疾苦,愿意为穷苦人出头干事。不久,郇圩小学成立了郇圩党支部,张淦清任支部书记,郇立三任宣传委员,郇立学任组织委员。
东海特支建立后,抓紧发展党员,建立党的基层组织,到10月共发展党员48名,建立4个支部。此后海属地区的党组织发动工人农民运动、妇女运动、学生运动,给予国民党反动派以狠狠打击。中共郇圩支部即为东海特支的4个党支部之一。
有张淦清引导,郇立三在政治上迅速成熟起来。郇圩小学的办学方向更为清晰,除了对学生更加注重革命思想的传播,“农民夜校”既讲授文化知识又提高思想水平,团结了一批积极分子。夜校就在与小学一墙之隔的南院客厅旁的三间厢房里,学员大多是郇圩村的村民以及郇立三的佃户。据村民郇长法、郇胜英、姚业功回忆,“灯书课”学员三四十人,现在能记起姓名的有:袁家宽、李清秀、郇文龙、郇现龙、郇陆龙、郇士龙、郇林龙、郇和龙、郇白龙、郇茂龙、李庆玉、李清生、焦广让、赵永胜、何家胜、郇元龙、郇开龙、丁可善、李华、李荣、赵广田、李庆岺、李景行、祁传三、郇春龙、郇立凡、郇立学、郇乘龙……他们在郇立三的引导下,大都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在不同岗位上作出自己的贡献,有的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关于“读灯书”,当时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郇立三开始是教识字讲文化,慢慢地也讲些时事。遵照支部指示,结合乡村政治情况、苛捐杂税与高利贷盘剥,他满腔热情地讲起了贫苦农民团结起来力量大的道理……有一天晚上,郇立三讲完课,等着大家慢慢散去,忽然发现管家李景行正一个人含着已经熄火的烟袋锅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发呆。一问,才知道他每天晚上来添过灯油之后,都悄悄地跑到教室后面听讲。“三先生啊,你一开始卖地砍树办学校,我只以为你是为传扬老先生的恩德,觉得你破费太大了。现在看啊,俺小看你了,到底是出去读过书的人啊,懂得的道理比咱庄外狼耳荡的水还多……对了,我看呐,你就是咱郇圩夜晚点灯照亮的人!”李景行说着,忽然压低了嗓门问:“三先生,我也想读灯书,你看可行不?”“怎么不行呢?想知道真理——正确的道理,是好事,也是你的权力。”郇立三心里暖暖的。“哎呀呀,三先生!我想了好久不敢说,听讲还怕给你看见了。这下好了!我这老了老了,又读上书了。”说着,李景行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很快夜校聚集了许多要求进步、要求变革的青年农民。党支部又从农民协会的积极分子和郇家的雇工佃户中发展了袁加宽、李景行、祁传三、李清秀、李清生、焦广让、赵永胜等一批新党员,就连从小在郇家大院吃饭长大的马志,经组织考察,也光荣秘密地入党了,支部迅速扩大。很快又发展了汤庄、吴庄、蔡塘等村的汤光宇、吴德香等多名党员,时间不长,郇圩支部就拥有党员20多人。郇圩支部以党员为骨干力量,在各村广泛开展宣传发动工作,成立农民协会(通称“穷人会”),开展抗租、抗捐斗争。仅郇圩村就有农会成员100多人,附近几个村庄相继建立了农会组织。
夜晚,灯书课散,党员们悄悄留下来,聚到郇圩小学的石炮楼里,再开会。由于郇立三向来为人敦厚正直,在宣传教育和组织发动等工作中,宣传委员郇立三都起到了很好的纽带作用,支部的凝聚力特别强。农民协会的贫雇农,开始没有勇气与地主恶霸及各种政府摊派作斗争,郇立三就在会上反复给他们讲道理,鼓励他们要有勇气争取自己的利益。郇立三白天忙于小学,晚上忙于夜校,有时散了夜校还要再开会,综合农民的反应研究下一次宣讲内容,常常下半夜才回中院休息。他的心中充满了改变家乡与百姓命运的激情。
虽然人心热切,然而一切活动还是秘密的,加上穷人会成员迅速在各村铺开,为避人耳目,东海西乡穷人会的活动地点,不止郇圩小学一处。白石岭耶稣堂(樊家书屋)、刘湾小学等处都成了郇立三与穷人会活动的秘密地点。
在国民党日益加紧的白色恐怖中,依据中共东海中心县委加紧农村斗争的指示,郇立三不动声色地领导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赶走钱粮差”行动,给国民党当局一记迎头痛击。
1928年深秋,国民党四区钱粮差带领二十多个区丁,来到郇圩一带,飞扬跋扈,进村上门,逼要钱粮。县政府不断加重对老百姓的盘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早已怨声载道。经过一段时间的灯课学习与农协会的团结发动,农民们的反抗意识明显提高了。如今老百姓自家收成不好,一边饿着肚子还在担心着明年的春荒,却被四壁搜刮着再给政府交钱粮,心头的怒火已经悄悄地燃烧起来。这天不到晌午,几个区丁敲着小铜锣,在小街心上骑着马东西走动,喊着“不交治罪”之类压迫百姓的威风话。
郇立三与张淦清站在小学的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郇立三很着急:“这时候,需要有人发一声喊!”
张淦清:“为掩护身份,党的纪律不允许我们轻举妄动。”
郇立三:“那怎么办?”
张淦清:“农协会成员们的积极状态是有的,但是,贫雇农们怕出头的习惯也是很普遍的。想办法让他们先行动起来,我们再出面就合适了……”
恰巧焦广让、袁家宽、郇乘龙前后脚从外面进来,几个人简短地开了个碰头会,郇立三就派他们先到各农会成员家串联,传播斗争口号,然后带上武器聚到小街心见机行事。
据当年参加过抗税斗争的焦广让1962年回忆:
1928年秋后,当地农业受灾,农业歉收,海州县府四区派来十几个收捐税的区丁在保长家吃饭。当时的农协会员也叫穷人会、孬人会,在支部领导下派几个人到保长家看看。事先已组织好一批人,约四五十人,带上铁叉、扫把、扬场锨在外面等着。那几个农协会员先进保长家看看动静,保长家包肉饺子给收捐税的人吃,谁知他们只是把饺子馅吃了,饺子皮儿吐了一地!那几个农民一看,不由得气上心头,几个人就说:“我看还可打!”外边的人,一听说“可打”就一拥而进,齐声说“可打,打!打!”
外围赶来的百姓喊起来:“赶走这帮白吃白喝的混蛋!俺们不欠他钱也不欠他粮!”“赶走钱粮差!俺们自己还没吃没喝呢!”“抗捐抗税!穷人没罪!”“钱粮差快滚蛋,想吃饭自己下田干!”
混乱中郇立三又派人叮嘱农会会员,不要出人命,吓唬吓唬,让他们回去报信,免掉钱粮税才是目的。于是几个钱粮差才得以糊里糊涂从人空里钻出来,爬上马背,仓皇逃窜,连催粮的铜锣也滚落不顾,更不用说停在街心运粮的板车了……
焦广让还回忆道:
农协会人们铁叉木棍打得收捐税的人抱头鼠窜,丢盔弃甲,狼狈逃跑。经王柘堂乡公所、区公所、海州县政府一路回报说:“郇圩老百姓造反啦,撩不起(惹不起)……”后来县政府派人来了解实情后,在柘堂乡公所办了两桌酒席,将农民代表请去坐了上席,赔礼道歉,将当年钱粮税收全免才算完事儿。当时郇大奶奶(郇立三母亲)站在南门口大骂收捐税的区丁,教书的张先生也出面来说公道话,实际上是向着穷人会一边儿……
自此一役,郇圩成为东海西乡农民运动的中心,多次牵头农民的反剥削反压迫斗争。时隔多年,这赶走钱粮差的故事在郇圩人的口口相传里虽然略有不同,但“郇三爷”“三老太(郇立三辈分高)”的英名一直让他们自豪。
对于抗税反霸斗争,郇华民有一段比较含蓄的回忆——
1928年10月,郇圩支部研究要广泛发动群众拒交捐税,与之进行说理斗争。“饭都没有得吃,哪里有钱交税?我们正想组织一起要求县里放粮呢!”支部决议深受广大群众的赞同,有的群众说:“正好我们没有钱,郇痴子不怕官府,我们还怕什么!”钱粮差跑了几个村庄没收到钱,第二天带了两名持枪税警来农协组织(穷人会),还有人和税差进行说理斗争。税差见人多不敢反抗,仓皇逃走。最后钱粮全县免税。
郇圩村有一户小恶霸地主郇某打骂农民协会赵某,当时农协组织了30余会员把小地主打了。小地主受到打击后,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欺压群众。郇圩以西的朱城、牛山、山前、山后、蔡塘等地农协组织也先后和本村土豪劣绅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斗争,各村农协还掌握了几条枪,搞得地方土豪劣绅惶恐不安。抗税反霸斗争取得了胜利,扩大了党组织在群众中的影响,为后来牛山暴动树大旗、组织抗日武装力量创造了有利条件。
1928年秋冬,一连数月,国民党东海县政府没给教师发工资。东海县委指示白塔支部和郇圩支部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组织西乡各校教师向政府开展索薪斗争。郇立三责无旁贷,立即和白塔支部书记、白塔小学教师孙秉涛一起,到西乡各小学进行串联活动。孙秉涛又名孙鲁轩,后改名达之,东海牛山乡贯庄村人,比郇立三大4岁,1928年秋加入中国共产党。孙秉涛找他在教育科任职的堂兄孙秉衡(孙挹清,后与郇华民等人进行抗日救亡活动)探听消息,与郇立三成立了教职员联合会,推选出教师代表,约定日期,共同前往海州,向县政府索要薪金。
12月,孙秉涛、郇立三率领了各校十几名教师代表来到海州县政府教育科。教育科长已经闻风躲避,科里仅有一个姓沈的督学。他俩代表群体义正词严地质问督学:“教师们的薪水就那么一点,为什么还要拖欠……”“你身为督学,为什么半年也不下乡一次……”
督学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被迫领着代表到县财政科要钱。正巧发现财政科长在办公室旁边一个房间里偷吸鸦片。郇立三率代表们一拥而入,夺下他的烟枪,高举着在县府各部门示众:“有钱抽鸦片,没钱发工资!”使财政科长当众出了奇丑。第二天,听说县长邹可权正在新浦一家旅馆中享乐,他俩又率教师们赶到新浦,闯进旅馆,逼见了狼狈不堪的县长。官员侵吞教育经费、贪污腐化、挥霍享乐的无耻行为激怒了教师们,他们在旅馆大喊:“不发欠薪,决不收兵!”县长被堵在旅馆,不知所措,直到县商会会长出来调停,代替县长答应代表要求。第三天,教师们如数拿到全部欠薪。索薪斗争获得完全胜利。
1928年底,东海特支扩大为东海县委。县委书记李超时、组织部长叶子钧、少共委书记万众一,以及省委巡视员刘瑞龙、陈资平等人都先后来过郇圩,检查、考察郇圩支部工作。他们对郇圩支部的组织发动、宣传教育以及领导农民胜利地开展多次抗暴斗争,给予了充分肯定。看到郇圩支部已经比较成熟,中共东海县委派张淦清到灌云开展工作,张淦清到灌云后,在太平厂负责工运斗争。这之后郇圩支部的工作,实际上由郇立三负责。
1929年3月,中共东海县委进一步扩大为东海中心县委,全面领导海属地区革命斗争,公开亮出了自己的旗帜。
1929年5月,中共东海中心县委在云台山三元宫秘密召开党的工作会议,郇圩支部派郇立学与会。会议由中心县委书记李超时主持,传达了中共六大文件,讨论了新形势下党的任务和斗争策略。会后,郇立三认真听取郇立学转达的会议精神,从中受到了指引与鼓舞。
同月,中共江苏省委徐海巡视员在向省委报告的《徐海组织调查》一文中,专有表扬肯定郇圩支部的一段话:
(海州)西乡有郇圩支部,在全县为最好,比较有支部生活,能按时开会,并组织秘密农协会员百余人,发动的几次斗争都取得胜利,并从豪绅处夺取30余条枪,现在发展状态中……
郇圩小学的凝聚力更大了,郇圩支部也在悄悄地壮大着。郇立三很想发展姐夫刘凤翘,当时国共两党敌对关系势不两立,但是至亲仍会见面,弟兄俩时有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有时吵得僵了,母亲钱妙贞只好出面调解。刘凤翘曾说郇立三痴,说想不明白郇立三怎么就愿意和一些穷汉子在一起,还动员立三参加国民党,有官做有福享。当时在刘湾小学任教的,是郇立三的好同学刘锡九、王子成,因此两下常通音信。1929年5月,刘凤翘来郇圩看望弟弟刘凤锦和女儿刘菊生,郇立三受刘凤翘邀约,去了一趟刘湾小学,名义上是拜望老同学,看看自己的开门弟子们。在刘湾,四个老同学重逢,刘凤翘自然要摆酒。席间,郇立三做引,刘锡九、王子成帮衬,想再一次劝导刘凤翘加入共产党。可是刘凤翘在学校里就接受国民党的思想教育,毕业后又在国民党县党部任监察委员一职,更兼与当地“二李”之仇,多次假托匪患等理由仰仗国民党派兵镇压,对国民党死心塌地。当他听明白立三的意思,当场把手枪往桌子上一甩,翻了脸:“我人认识你,我的枪不认识你!”
1929年3月12日,是孙中山逝世四周年纪念日,中共东海县委决定让党与海州人民公开见面。3月11日,《中国共产党东海县委与东海人民首次见面献辞》和《告东海县各界人民书》由杨光銮、惠美琬、冯若愚等油印分发,连夜四处张贴。海州有了共产党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一声惊雷,轰动了一向沉寂的海州城乡。
1929年5月,东海县的革命斗争形势像庄稼一样,噌噌噌地一天一个样。云台山下大村一带的“扁担会”5月下旬爆发了一场收山斗争,300余名会员及山民千余人喊着“除山霸,还山林,救众人”的口号砍光树艺公司二三百亩树苗。共产党员李静山发动板浦等700多名黄包车工人砸毁了资本家的汽车,与当局谈判取得胜利。特别是东海中学也爆发了学潮,在共产党员学生冯硕仁、惠美琬的领导下,学生们“拳打陆秋斋(训育主任)”,“水淹谷延隽(校长)”,“驱逐饭桶(反动)教员”,“实行学校自治”。接着板浦的乡师也起来了……
1929年6月1日,蒋介石要把孙中山先生的灵柩从北京搬往南京安葬。在此之前,蒋介石已密令全国,扬言共党分子要搞破坏,下令各地捕杀共产党及一切可疑分子。东海县以夏鼎文为首的反动当局抓住这个机会,露出狰狞嘴脸,对革命者发起了残酷镇压。他们先以学校名义颁发一份《公告》,以激进分子闹事为由,开除董建华、吕镇中、冯硕仁、惠美琬、李立沼等进步同学,接着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实施大逮捕。6月1日,灌云、东海两县国民党反动当局,将两县国民党县、区党部、各级工会、各学校悉数包围搜查。一连数日,共逮捕85人,70余人遭通缉,史称“六一”大逮捕。虽然中共东海县委事先已经得知,将党内大部分骨干如李超时、叶子钧、吕镇中、惠美琬、董建华、吕继英、冯硕仁、孙秉涛等人进行了转移和撤离,致使国民党黑名单上有70多人没有抓到,但中共东海地区党的事业遭到巨大破坏。
此前,郇圩支部接到县委指示:迅速撤离已暴露的党员。敌人的第一批搜查名单上有张淦清和郇立学的名字,虽然此时张淦清不在郇圩工作,但不久前,他刚介绍一位徐州出狱的女共产党员耿建华(在郇圩改姓王,六十年代在中共中央组织部工作)来校任教、任支部委员,她的外地口音,特别引人注意,格外危险。形势紧迫,郇立三先将耿建华、郇立学等几位党员转移到乡亲家里,待张淦清赶来,又分批将他们送走。
送别张淦清和耿建华是在清晨的曹浦火车站,望着将自己引上革命道路、让自己的灵魂更加宽广与坚强的导师与兄长,郇立三是多么的不舍!可是千言万语,只化成紧握的双手和一句喑哑深沉的“再会”!列车西行好长时间,郇立三还伫立月台,凝视远驰而去的列车。自此,他永远思念再也未见的张淦清同志!
关于张淦清这一段及此后的简历,有文献记载:
1928年初,张淦清被派往东海县任中共县委委员,以教员身份为掩护,开展革命活动。他就地组建了中共郇圩村党支部,亲任支部书记。共产党员耿建华出狱后,两人装扮为夫妻共同开展斗争。不久,他们成立赤卫军,开展抗捐税斗争,还一度攻占睢宁县高作镇国民党区公所和警察局,缴获不少枪支,树起“苏维埃”旗帜,但苦战3天后失败。
1930年,张淦清调任中共皖北长淮特委委员,仍与耿建华一起做铁路工作,搞军事斗争。1932年夏,张淦清由于叛徒出卖被捕,被关进南京江东门陆军监狱。在押期间,敌人用坐老虎凳、踩杠子、灌辣椒水等酷刑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终究没有从他口中获得一丝口供。1936年秋,终因查无实据、逼供不出而将他释放。
1937年秋,张淦清身体刚刚恢复,就先后到马兰村和孙店村,以教书为掩护宣传抗日,后与共产党员万凤仪等组织起一支抗日游击队。徐州沦陷后,张淦清和万凤仪带领游击队在柳集一带袭击日军。1938年10月病逝,时年36岁。
自索薪斗争开始,郇立三已经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注意。作为全县农村最好的中共党支部,郇圩成为反动政府的严密搜查对象。一天晚上,董建华秘密来到郇圩。
月黑风高,郇立三一看是董建华,知道非同一般。他一边将他拉进石炮楼的小房间,一边关切地问:“建华兄,到处在搜查,你咋跑出来了?”
“就是到处在搜查,我才跑出来啊!立三兄,你这郇圩,也不是世外桃源呀!”董建华习惯性地把屋里环视一周,压低声音说:“夏鼎文还要继续抓捕70人以上,还要大开杀戒。你郇立三的大名也在!”
“上面怎么说?”郇立三的声音也低沉了。
“走为上,得抓紧。”董建华的目光中有坚毅也有沉着。
“去哪?”
“上海。李超时、冯硕仁他们去得早,吕镇中、吕继英、惠美琬、祝培贤他们最近也去了,讲好我们到那儿会合。”
“好!听你的。什么时候走?”
“最好天亮前。夜长梦多!”
“我这就去准备——乘火车吗?”
“不!火车站到处都是特务。李超时为不引起敌人注意,特意到牛山火车站上车,可还是被特务盯上了。保护李超时的当地交通员李孙氏与特务扭打,滚进车轨。虽然特务死了,李孙氏也丢了一条腿。我们还是挑小道南下,找机会走水路……”
以董建华的身份,他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郇圩小学刚刚转移走几位党员教师,虽已另聘,管理与教学已经大受影响;家中一大家子近二十口人,母亲、嫂子、妻子分别是老弱病,一群孩子从牙牙学语的郇耀中、姗姗学步的刘菊生、三五岁的郇晓峰、郇钧到七八岁的郇霈、刘凤锦,唯一大一点的马志也还只是个少年……可是,不走显然是不行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郇立三一夜间匆忙交代了校务、家务,天尚未亮,就和董建华各背一个小包裹,出门而去……
郇立三能够躲过“六一大逮捕”,可以说得益于当时国民党的一场内讧。夏鼎文这伙国民党右翼野心勃勃,他们不仅想利用这次机会把共产党一网打尽,还想一石两鸟,把海属地区国民党内以庞寿峰为首的中左势力,也来个彻底削弱。正当夏鼎文的黑计划一步步实施的时候,东海县城统治集团内部突然爆发了一场国民党军阀羁押并枪杀地方政府大员的内讧事件,把夏鼎文的计划打乱了。
《中共东海县地方史》记载:
“六一”大搜捕使东海的党组织暴露,组织系统被打乱(东海县委仅剩两三人),大部分同志逃避他乡,未走者情绪也极不稳定。部分同志产生拼命与消极两个极端,甚至有的同志动摇。党的许多活跃人物如惠浴宇、杨光銮、郇华民、张鉴堂、祝培贤等在本地无法开展工作,先后去上海。县委的工作更加困难。
当时东海驻军是国民党独立第四旅,旅长叫谭曙卿。此人原是何应钦第三师师长,仗着北伐期间为蒋介石出过力,并救过何应钦的命,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连续闯祸,因而被降职调来东海驻军。不料他来东海后,根本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强取豪夺,骄奢淫逸。当他的利益与地方当局产生矛盾的时候,特别在他的绯闻丑行被报纸披露以后,他大发雷霆,一气把东海县党部一号执委夏鼎文、县商会主席徐敬甫、县总工会主席张劲枢、《海州日报》总编辑陈嗣衡等一大批人抓了起来,进行严刑拷打,逼他们承认是过激党,每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接着把县长李劫夫也抓了起来。第三天不经任何法律程序,就把张劲枢、陈嗣衡绑赴刑场,执行枪决。这个骇人听闻的事件,把东海地区震动得人人自危,个个心惊,海州、新浦许多机构呈现瘫痪状态。这件事立刻惊动了省城,直至国民党中央。邵力子、何应钦等许多高官都参与进来,甚至连蒋介石也过问了此事。国民党内部实在派系太多,利益很难摆平,一拖几个月下去,仅把草菅人命的谭曙卿调离了事。待夏鼎文伤愈重回海州执掌大权时,已经快到1929年的年底。
夏鼎文复出,恼羞成怒,愤恨填膺,把满腔怒火撒向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内意见相左者,东海城乡的恐怖氛围比6月份更厉害。这便是郇立三与董建华匆匆逃往上海的原因。
郇立三走后的郇圩小学,继续在沧桑风雨中教书育人、开启民智。郇华民后来对郇圩小学的回忆很简短:
1928年春,卖掉良田五十亩,利用自家的前院创建郇圩小学,兼办平民夜校(仿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学生免费入学,同时组建中共郇圩支部,夜校学员开始三十余人,后来发展到六十余人。教材经庞寿峰(国民党县党部成员)介绍购到武汉出版的平民夜校课本,全套四册。小学学生有四十余人,分高低两班,有郇振中、郇甲龙、郇震、刘凤锦、马志、谭学宏、郇振华、郇霈等,分高低两班,复式教学。先后有两届毕业生。教材采用国民政府统一规定课本,政治教材为“党义”即三民主义,讲解时对三民主义进行分析批判,宣传共产主义。教师先后有张淦清、尹振球、董平江(字安影)、宋沛然、刘恒广、周晓江等,吃住均由我家负责。郇圩小学曾于1929年夏备案,规定每班每学期发给经费40元,领取后分发给教师,但不能按时正常发放。我于1929年冬因遭国民党通缉,离校去上海,1930年秋由上海返回,继续从事教育工作。在我离校去上海之后,国民党政府曾先后派孙尉宗、海州吴某某、南岗乡的张某某来校任教,均因与郇圩小学师生反帝反封建反对国民党亲日反共政策不能合作,但也无力反对而先后被迫辞职。
郇华民的老同学江希铭在《音容遽杳,情谊永存》一文中,对那风雨如晦的年代有细致的描述:
1925年,我从故乡灌云南城来到海州,进崇真中学上学。在我们同学中间,有一位身穿孝服、温文尔雅的青年,他就是郇华民,那年他18岁,我20岁,我们很快建立了友情。郇华民学习非常勤奋,成绩优良,他举止稳重,很有涵养,思考问题深刻,思想活跃。他受西方民主和科学的影响,经常与同学们探讨人生的道路和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还与一部分追求真理关心国家大事的同学参加反帝爱国运动,公开在同学们面前宣传救国主张,如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苏俄的共产主义思想。不久,崇真中学因为闹学潮而停办,华民转入海州中学继续上学。我因家庭经济困难上不起学,遂与郇华民依依惜别,我虽与他同学时间不长,但与他的友情是永恒的,离别时,他对我说:“你为人厚道,今后如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可到郇圩找我。”郇华民一直关心我,教育我,甚至我全家人的浮沉荣辱都与他密不可分。
1928年经教会孙学义介绍,我到东海讲习村行医。不久,我又搬到石榴树租房开了小诊所,当时郇圩有不少病人常来就诊。郇华民得知我在石榴树行医,便托人来找我转达要我去郇圩的意思。老友的呼唤让我倍感亲切,实际上,这正是郇华民引导我去走革命道路的机会,可惜我摆脱不了小农经济思想的束缚,虽后来在他身边长期工作,却始终只是行医。
为了早日来到好友身边,我每隔一天从石榴树去郇圩一次。后来牛山岭上不断出现土匪杀人抢劫,路上很不安全,于是迁到郇圩,并在郇华民办的郇圩小学兼教算术课,这时得以目睹郇华民的革命实践活动。
当时,郇华民还没有公开共产党员的身份,但我发现他的人格力量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他聘请了共产党员张淦清、耿建华来当老师,学生有几十个,教师吃住都由郇华民家包下来。郇华民的母亲也是一个仗义疏财、气概豪爽的人,她见儿子白天黑夜办学(实际上是地下党活动),既心疼又支持。她相信儿子行为端正,走的是正路,在物质上从不吝啬。1929年县政府承认郇圩小学的编制,县里的督学有一次到郇圩小学视察,郇华民一方面应酬他,一方面将一些地下党员转移到庄西头的炮楼里,叫伙计们送饭。郇华民的大嫂带领雇工烙煎饼,从早上到夜里烙煎饼的鏊子从不熄火。全家都惊奇哪儿来这么多的客人。每到晚上郇华民便与教师伙计秘密开会,原来这些雇工伙计们都是郇华民发展的党员。还有一些岁数大的学生也参与开会,这正是郇华民在积蓄革命力量,准备投入艰巨的对敌斗争。我虽不是共产党员,心里却暗暗佩服郇华民的胆量和谋略,自觉和不自觉地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个人的家财毕竟有限,郇圩党支部的活动经费出现了困难,有一次,郇华民派郇林龙来借200元大洋,我立即主动送到他手里,他对朋友恪守信用,几年后一文不少地还给我。
郇华民的另一位老同学徐晓非在《挥泪怀念郇校长》中有一段话,描述了当年郇华民的性格特点——
早在20年代,郇校长在海州崇真中学上学,我在海州上小学,就认识他了。我的好朋友李立志和李立沼常带我去找郇华民玩,他为人憨厚、极其实在、善于思考、谨于言词,我们戏称他为“郇大姐”,他也不计较。当时,我在政治上不成熟,也不知道李氏兄弟的身份,但总觉得这些朋友很正派,有见识,懂事多,跟他们在一起能多懂不少事。结识郇华民以后,我一直把他当作良师。现在,我仍然觉得结识郇华民是一生的荣幸。
崇真中学后来因闹学潮而停课,郇华民转入海州中学上学,我们仍保持来往。我经美国人闻生介绍,到美国教会办的医院——义德医院学医。后来闻生在板浦被人杀害,我流落乡村,行医谋生。1928年左右,李立志、李立沼在东海县大丁庄开小医院,我在陆圩开小医院,与李氏兄弟相隔二三里路,一有空闲,我们便相约骑着自行车到郇圩去玩。当时我是以医道谋生,不关心党派之类的事,并不知道李氏兄弟是共产党员。每到郇圩,郇华民对我们都特别亲热,吩咐家人摆酒上菜招待我们。他与李氏兄弟在一起研究事情,我则以朋友叙旧为主。接触多了,我逐渐知道,郇华民在当地有很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四面八方的人士都被他吸引到郇圩。当地的老百姓对他家也好,把他当作知心人。凡到他家去的人,对郇华民都非常敬重,郇华民家的雇工与他相处也十分和谐。
同学叫他“郇大姐”,村民称他“郇痴子”。就是这样一个白面文弱书生,他的灵魂里,却生长出不灭的火焰。尽管革命的道路曲折又漫长,尽管人生的风雨忽来又忽去,就是这火焰,追着泽被大众的理想、光明与真理,让他从此一生赤胆忠心,不畏艰险,不但完完全全地燃烧了自己,还用生命之火照耀了一段时空……
2019年8月,笔者想详细了解郇华民的出生地和郇圩小学的情况,驱车来到东海县牛山镇郇圩村。
在村支书郇家刚陪同下,笔者来到郇华民故居所在地。岁月更迭,老房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一排的砖砼民居,老宅前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已经是水泥路面,干净整洁。一户人家沿外墙种下的翠竹,虽然酷暑炎夏,仍然郁郁葱葱,叶片鲜嫩舒展。
郇家刚介绍,这条街道从前叫“小街心”,早在清朝这里就逢“二七”集,是周边几个村庄买卖交易的中心;郇圩村里姓郇的全都聚居在不远处的南北路边,叫“郇圩大巷口”,提起“大巷口”相当于说“姓郇的五大家”。“小街心”往南是沙土地,十几步外就是穿村而过的一条小河,杂树覆岸,白鸟纷飞,小河的河床很低,河水清澈,自西往东涓涓不息。就在我们走近的地方,她轻巧一个转弯,让河流形成一个小小的“S”形。这条河过去叫“河埃底”,当年这河的北岸与郇圩小学隔街对望的,是郇华民家的祖坟。郇圩小学的校园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挂着一个大铃铛,上课下课,都是值日老师拽着铃铛下的绳子有节奏地抖动,“当、当当,当、当当……”舒缓有致的,这是预备铃声;“当当、当当、当当……”两下连敲,是上课铃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急促有力,四声连敲,第一声大,第二声轻掂,紧跟着两声相同,节奏明快,是集合铃声,表示校长要大家集合训话或者到东院做操了;而“当、当、当、当……”舒缓悠扬的,这是下课或者放学的铃声。郇圩的老百姓都听得懂学校的铃声,很多人家依着铃声出工或者做饭呢。
穿过历史的风烟,我们眼前现出90年前的郇家大院。
郇家大院共三进,中院有起居室、粮仓和厨房,后来隔成三个小院,院院相通,分别住着郇立三的大嫂、二嫂、郇立三一家,母亲与大嫂同院;院内遍植槐树与石榴,还有一台水磨。后院为雇工宿舍与农具仓库,有各种草堆与牛马厩,开北门与打谷场隔路相对。前院一分为二,东院有郇家南大门,正房为郇华民父亲郇恺元读书、待客、行医之所,院内靠南墙有两间石磨房,东南角有地瓜窖。前院正房偏左有一间房,南北同时开门通中院,是为二门;院内西墙有几间厢房,后来成为农民夜校读书的地方。正房东山墙与院墙间留有宽敞通道,山墙与中院外墙齐平,往北两墙相夹直通后院。西院即是“文昭学堂”,也是后来郇华民创办的“郇圩小学”校址。
1902年,清政府废科举、兴学堂,颁布了“钦定学堂章程”,称为“壬寅学制”,劝谕地方绅富广设初、高等小学堂为养正始基。三年后,东海县郇圩村贡生郇恺元遵照“壬寅学制”,在郇圩创办小学堂,由他出任堂长;学堂门石刻横匾为“文昭学堂”,木制匾额为“读书乐”,门两侧石刻条幅为“风气本难开,但凭热心一片立成小学;名教自有乐,愿得广厦千间招聚英才”。
学堂门前还有石鼓一对,石鼓上有精致的浮雕,鼓墩上雕有仙鹤、灵鹿以及旭日东升马踏祥云;鼓面由如意纹托起,上雕青龙戏珠,辅以绣球、如意结,处处寄托着郇恺元老先生对诸学子的殷切希望……如今,刻有对联的半截断石与一对石鼓陈列在郇圩小学校史馆内,成为镇馆之宝。
门内,一条甬路直通北教室,北教室东有客厅,西有办公室和教师宿舍。甬路两边,西边是花园,东边是荷花池。花园南端倚南墙还有一间教室,为南教室……
郇圩小学退休老教师、83岁的郇长田捧出一本手写笔记《记忆足迹是留恋》,扉页上“东海县郇圩小学建校110周年(1905—2015)纪念册”两行楷体大字赫然在目,页脚注有“郇长田,2015年12月”。看目录,有“校史”“师生简介”“校长名录”“教师名录”“学生名录”和“编后记”等栏目。尤为可贵的是,郇长田老师不但整理了清末至民国时期郇圩小学的教师名录、学生名录,还仔仔细细整理出郇圩小学当年“农民夜校”的学生名录。附录除了一字一句抄写了笔者2018年在《连云港日报》发表的两篇回忆郇华民革命教育生涯的一万多字的文章,还详细整理了中共东海郇圩支部自1928年至今共23届党组织主要负责人,任职年限与书记委员姓名清清楚楚。
这个纤瘦的耄耋之人,是如何点点滴滴搜寻到这样详尽全面的信息?又是如何日日夜夜工工整整地写下整本的笔记?这里面,蕴含着一代郇圩人对郇圩小学怎样的热爱啊!
在郇圩小学,副校长李刚打开校史馆,三间教室打通建成的校史馆,以图片、文字、实物、电子屏幕甚至光电效果生动地讲述了郇圩小学110多年的光辉历史,当年郇圩小学门前的对联残刻、石鼓、校舍旧貌以及郇华民与诸校友的革命事迹,图文并茂,李刚一一介绍。他深情而郑重地说:“这些年,校史馆的参观人员从省教育厅厅长到周边学校的小学生,每年都有十几甚至几十场次。自1928年郇华民创建郇圩小学、建立东海最早的乡村党支部,郇圩小学的红色育化功能像我们东海的特产水晶一样,纯度极高,影响深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