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中成长的沭海中学
“沭宿海抗日中学”解散以后,郇华民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沉思。
像一部宏大的乐曲,一段慷慨激昂的乐章之后,是悠扬舒缓的间奏。然而间奏的作用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对前面章节的简洁循环或者承上启下的过渡,都是乐曲必不可少的发展。
“抗中”的解散,对于郇华民来说像心头上剜肉一样疼痛。从招生到建制,从教学常规管理到革命宣传、革命实践,郇华民投入了全部的精力与心血,也投入了全部的情感与希望。那些教职员工多么尽责啊!他们与学生同甘共苦,为保护学生出生入死;那些学生多么可爱啊!他们虽然性格各异、年龄参差可是都有阳光的心灵,都怀着对党的忠诚与爱国的理想……可是面对凶残的敌人,险恶的形势,“化整为零”是保存有生力量的最好方式了。
学校解散之后的郇华民带着家人在沭宿海地区辗转生活,惊险而艰苦。但他的心思,从没有被日常的琐碎真正地牵绊过。一旦安静下来,他常常捏半茎秋草,望着大雁南飞的秋日长空出神:天道有常,大雁总是要南飞的,抗日战争总是要胜利的!世上哪有侵略者总占上风的道理呢?而办教育是将必胜的火种散布、深入人心的最快模式,大半年“抗中”的办学成效,已经让郇华民看到在党的直接领导下,培养抗日革命人才的高效率。
以七尺之躯,喋血枪口,与侵略者、反动派拼个你死我活,固然是一种燃烧;以七尺之躯,做暗夜之烛火,指明千百青年前进的方向,青年们再号召他们的兄弟姊妹,如滔滔海潮扑向敌人,这便是革命教师的使命!
有时候,夜深醒来,郇华民的思绪会一下子拉回到童年。人近中年,似乎更容易回想过去,也更容易在过去的事件里,看见自己的追求。有一天夜里,皎洁的月光从民居土墙三角形的窗洞照进来,像一束岁月的追光,又把郇华民拉回自五岁开蒙就读的“东海县南榴镇第三小学”,也即父亲郇恺元在他出生两年前创办的“文昭学堂”。恍惚中似乎是个上午,学校是熟悉的自家前院,先生们在各屋教学生们读书、算数、唱歌,父亲一袭半旧长衫,手拿剪刀在院中欣赏花木,不时地将开过花的残枝或者病枝剪掉。郇华民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却并没有看他;忽然,他又仿佛正坐在孙銮先生的课堂上,孙先生一阵抑扬顿挫,命他带着同学们诵读: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当那东海西乡特有的乡音与童声,真真切切响在耳畔:“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郇华民惊醒了。他披衣下床,来到屋外,啊,秋风飒爽,月华如练,望向碧蓝高远的夜空,郇华民的心头依然是刚才梦境里的诵诗声,那是真实的童年生活啊,缘何入梦?父亲与恩师在梦中,可是教导他为培育新枝而坚定意志?他踱着步,算起自己自20岁与姐夫创办“刘湾小学”以来,十多年了,“郇圩小学”“刘湾小学”“中寨小学”“沭宿海抗日中学”,虽然其间追寻真理与党的脚步,几经踉跄亦矢志不渝,可是他知道自己最爱的还是把知识与真理植入儿童与青年的心间!尤其是经过“抗中”的历练,更让他看见了教育对民族复兴的巨大力量。所谓读书人得其所哉,就是让他教导更多的青年奔向各种战场,无往而不胜!
啊,还有什么事情,比让目光迷惘的少年变成目光如炬的青年、比让平庸无为的乡民子弟变成奋勇向前的革命战士更让人幸福的呢?让他们,千千万万的青年成为革命洪流的中坚力量,中华民族才有覆巢之下新生的希望啊!可是一个教书先生闲下来,还能为党为民族做些什么呢?郇华民叹息了!
回忆,永远不会是一个内心充盈的灵魂在命运低回处的全部,“抗中”办学的时光里,那胸怀民族的大义眼光,那激情燃烧的灵活决策,那坚持不懈的对敌周旋,那关怀每个学生发展的日夜操劳,一幕幕在郇华民的脑海里回放,他清瘦的脸面时而露出一丝微笑望向远方,时而微微摇头又点头,将右手的拳头击向左手的掌心。
然而郇华民不知道的是,他的大名,因为“抗中”的办学成就,不但在鬼子那里是“大名鼎鼎”,在周边县区革命政府领导人那里,也是“赫赫有名”。他是不可多得的教育人才。
这不,一听说郇华民的学校现在已经“化整为零”,陇海铁路北的中共海陵县委书记段林和县参议长王子成,就受山东鲁南区第四地委(沭海地委)委派,亲来沭宿海地区延请郇华民去山东办学。他们到陇海铁路南东海县委请求支持,而此时“沭宿海抗日中学”还不知何时恢复,东海县委当然不便拒绝兄弟根据地的要求。“投身革命即为家”,郇华民告别了亲爱的战友刘锡九、李铁民、李仲祥、周晓江,怀揣着对老战友们、对“抗中”师生深深的眷恋,踏上了新的办学道路。
段林,1917年生,江苏丰县人。1937年参加革命,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时期,历任丰县区委书记、县委组织部长、苏鲁边区地委秘书长、东海工委书记、海陵县委书记等职。他在任东海工委书记时就见过郇华民,对这个慷慨出资创办学校、组建革命武装、人称“小孟尝”的革命兄长印象颇深且十分钦佩。
段林和王子成见了郇华民,一番竹筒倒豆子,把前来的原因和目的一一坦陈:1941年6月,鲁南区党委在临沂县多福庄召开扩大会议,会议研究决定,根据沂河沿岸已严重伪化的实际情况,为便于开展工作,鲁南区党委将辖区缩小,以更灵活多变的斗争形势与敌斗争。把原来的三地委沂河以东地区划出,成立鲁南区第四地委、第四行署、第四军分区。八月,第四地委、四行署、四军分区(亦称沭海地委、行署、军分区,后划归滨海区管辖)正式成立,辖临沭、海陵、郯城、赣榆四个县。王永福(王一夫)任副书记(无书记)兼组织部长,穆林任宣传部长,刘亦夫任民运部长,刘白涛任行署主任,石世良任军分区司令员,纪华任政委。四地委、四行署、四军分区驻临沂县陈巡会一带。
第四地委建立不久,根据党大量吸收知识分子,培养抗日干部的决定,首先恢复了地方上的小学教育,并于1941年秋在临沭县所在地店头召开了沭海地区小学教师座谈会,到会200多人。这次到会的,有许多是教育界的知名人士,其中主要有临沂职业学校校长宋镜蓉先生、临沂县立四小校长何揖山先生等,大家除讨论恢复小学教育的各项问题外,一致要求要开办中学。据此,地党委决定由行署主任刘白涛任抗日中学筹备主任,让主办座谈会的鲁南抗日干部学校主任靳耀南负责筹办此事,并委托海陵县县委书记段林帮助寻找一位办学经验丰富、有行政能力的教育专家来鲁南创建学校。恰好,听说在沭阳县任沭宿海中学校长的郇华民,因日军大规模“扫荡”沭阳一带,学校被迫解散,暂时赋闲,段林马上就想到他。
段林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也是十分爽快:“都是为党工作,路北你也熟悉,去就去嘛!这边的抗日中学,你已经把学校的框架拉起来了,虽说已经解散,真要复学,立刻就能有模有样。还是那边更需要你!”
于是,郇华民先从路南被请到了路北涝枝(海陵县委所在地)。段林又带郇华民去见沭海地党委宣传部长穆林。已是深秋,一路上金黄的槐树叶、枯黄的榆树叶随着秋风跟着人的脚步追,段林看见了,开玩笑说:“哎呀,你们这些树叶子,看上郇校长有文化了?起劲地追!哈哈……”郇华民笑一笑,心里满是立即投入工作的愿望。
穆林将郇华民带到临沭地区沭河东岸店头一带,沭海行署主任刘白涛接见了郇华民。刘白涛,曾用名白涛,1914年生,安徽凤台人。1938年2月参加革命,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国民革命军新编第6师连指导员,八路军山东纵队团政治委员、115师东进支队大队政治处副主任、主任,中共苍马工委书记兼苍马办事处主任、临沭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中共临沭县委书记、鲁南专署第四行署主任等职。
刘白涛长方脸面,浓眉毛双眼皮,眉峰上扬,他家乡口音很重,说话开门见山、十分热情:“抗日革命事业需要大量吸收知识分子和大力培养抗日干部,沭海地委已经采取了几项措施,首先恢复地方小学教育,第二项就是要创办自己的中学。”他真诚地望着郇华民:“鲁南区党委已经批准我们沭海地区建立一所抗日中学——沭海中学,明确责成鲁南干校的靳耀南主任筹办此事。郇华民同志呀,我早已耳闻你的大名,知道你早年就是党的一名地下工作者,对党的事业有过贡献。在失掉组织关系后,仍然继续关注革命事业,热心教育工作,大力进行抗日宣传,甚至毁家纾难与他人一起组建过两支抗日武装,在地方上很有影响力和号召力。这次请你到鲁南来,就是想请你担任这所新建抗日中学的校长,和靳耀南一起迅速把学校创办起来,早日培养出我们自己的人才。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个筹备会,有赣榆县团干张季平,2旅统战部长吕葵园、樊复载等人,本想找他们开会计划下,但因工作很忙,未能召开。以后可以与他们分别联系。现在有当地士绅何淡斋随你到各地跑联系工作。”
“张季平,东海中学校友,到赣榆县了呀。”郇华民一边想,一边点头。
见郇华民频频点头,刘白涛干脆说:“我们地委和行署决心很大,准备拿出建设一个武装团的力量,来创建这所中学!郇华民同志,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要人给人,你看中谁就调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你郇华民写个条子就行!”
郇华民的心热了!他想:“这是党的信任和召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家就是冲着办学校找的俺,俺自己也是着急想为抗日贡献力量……”他没有多说任何表白的话,直接问道:“刘主任,现在如何找到靳耀南同志与何淡斋先生?”
靳耀南,山东临沂兰陵人,1938年参加革命,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身材高大魁梧,典型的山东大汉形象;因为有文化,直爽里多了细致,虽然年轻,却也沉稳。郇华民和靳耀南一见如故,他们两个紧锣密鼓,研究起新学校的办学方针和建设蓝图。郇华民有多所学校的办学经验,尤其是春天创办“抗中”,从一所干部学校的衣食住行到教师学生的招聘、教育教学的组织、思想政治工作的开展以及各类活动的教育成效、与敌人的周旋乃至急行军等特殊情况的处理,他与靳耀南讲了个详细。末了,他说:“办学校,最重要的是要有基础较好的学生和德才兼备的教师。学生好比田里的庄稼,没有学生来上学,什么好学校也没有用;名师出高徒,没有好的老师肯定也教不出好学生,办不成好学校。”这一辩证的师生论,让靳耀南十分信服。他们连续奔波在苏鲁大地:为扩大学校影响,亲力亲为,公开招生;为延请贤达名师到校,诚心诚意,三顾四顾“茅庐”……
这时地委又在临沭县王家宅子村召开了一次士绅名流座谈会,并借此机会扩大中学筹备的影响,要求到会人士推荐教师、保送学生。筹备过程中请到的教师及职员主要有:何淡斋,系大兴镇磨山后人,任总务主任;战冶山、李涤之,他俩当时都是由城市逃亡赣榆乡下的,战冶山任数学教员,李涤之任物理教员;马峭峰(马义青),郯城人,任语文教员;蒋杞(蒋留村)任政治课教员;还有杨竹铭、姜褚等,都是既有声望,又有水平的教师。大家共同商定了办学方案,拟定了招生简章,对应聘的教员下了聘书。所有方案、章程等文件,都是经过行署批准的。
学校的筹建工作是在海陵县的朱范村,当时,来报考沭海中学的青年学生很踊跃,经过审查,录取了100多人,组成了两个中学班,一个师范班,中学生80余人,师范生30余人,再加上教职员工和警卫班,共约200来人。学生中程度高一点的编到中学一班,低一点的,至少也有小学三年级的程度,都编到中学二班。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中都有中共党员,因为学生中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各工作岗位调过来的青年干部以及部分教师的子弟、亲友。
经过几个月的运筹帷幄,1942年2月,学校在临沭县王家宅子村正式开学。开学典礼上,宣布校领导名单,校长是朱明远,副校长则是郇华民……好多教师纳闷了,郇华民怎么变成副校长了,自己可是奔着他来的呢!原来,这里面还有一个感人的小细节。开学前几天,郇华民拉着靳耀南一起去地委找领导。见了领导,郇华民直陈自己要当副校长,校长的职位要让给赣榆县县长朱明远兼任。靳耀南当时也听懵了,他几乎是和地委领导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郇华民慢声细语却又条分缕析:“第一,学校现在的近200名学生中,一半以上来自赣榆,他们的朱县长又特别热心教育;第二,现在学校虽然建在临沭县,但随时需要根据战事转移,很有可能,也会有较长时间需要在赣榆县办学。所以,让朱明远县长兼任校长,对学校的安全和发展壮大会有更多的方便和益处。”地委领导被郇华民的胸襟和远见感动,研究决定接受了他的建议,改由郇华民任副校长,全面主持学校日常工作。教师们明白原委后,更加佩服郇华民,也更愿意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了。
办学伊始,郇华民就提出,这是一所战时学校,要以延安“抗大”精神为榜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也应该作为这所学校的校风校训加以提倡。学校的一切方面要体现出为抗日战争服务的思想方针:办学方式要半军事化,从组织形式到课程设置,都要有军事科目;教学方法要多样化,可走社会配合中心教学工作的路子;学校教职学员也可以成为工作队,适时参加必要的战时工作;也可以走向场院、田头向群众演讲、演戏,成立宣传队。总之,要把学生培养成方向正确,意志坚定,有知识、有才艺的抗日革命人才。
课程设置上,与“抗中”基本相同,相应增加了政治课和军事课的比重,这也与当时所处战时环境有关。文化课没有教材,就让教师结合自己所学与抗日形势自编,可以油印或者由学生传抄。政治课就用敌后抗大分校的一些现有教材,内容有《社会发展史》《新民主主义论》《大众哲学》《政治经济学》、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等。文化课一日两三节,政治课一般是一周两次,多在上午用大课的形式进行。
学校实行供给制,与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一样,免费供吃住,有时也派饭吃。这是按照抗战时期组织上的规定,入学即为参加革命工作。虽然是在抗日根据地解放区,但生活条件仍然很艰苦。教师没有工资,按照规定供应细粮(小米),实际上根本供应不上,师生一起吃的就是子(一种野生草木植物的籽实)煎饼和地瓜干,能吃上小米和高粱就很不错了。当时,小米就是保健粮,病号饭一般是小米稀饭,偶尔才能有点白面吃,包菜饺子或者煮面条,次数极少。为了不麻烦群众,学生领来高粱,就把它碾成米,煮着吃,大家戏称为“珍珠饭”。蔬菜极端缺乏。大锅菜,一般是熬菜汤,一组只能分到一小盆,不够吃,就往里加盐。有时缺菜,就干脆炒盐粒吃,“子煎饼卷湖盐,谁吃谁知道咸不咸”。如果哪个学生从家里带点咸菜疙瘩,就成了难得的珍馐,必得邀请同学相知前来品尝,粥少僧多,在欢笑声中,咸菜便会瞬息净光。敌人扫荡时,一天能吃一餐就很不容易了。战争紧张的时候,学校发给每人一至三斤面制大饼,切碎晒干,当作行军粮,师生们非常珍惜地保存起来,只是在行军途中,偶尔拿出点来解解馋。
在衣服被褥方面,计划是冬发棉夏发单,实际上也做不到,物资十分困难,只是重点补充,做到衣能蔽体、鞋能护脚就行。有时领到几件衣服,不够分配,就优先照顾原籍为外省区的同志,当地的尽量向家里要点。发的衣服常常是有裤无褂,有棉无单。至于盖的,“布被十年”是常事。入夏之后,每人一件蓑衣,一顶苇笠,就是上等衣着了。它既能遮雨遮阳,又能铺着睡觉;敌机一来,披着蹲在地上,又是很好的伪装。另外,每人发给一个挎包,盛讲义文具,教师的参考书也全装在里面。
学校的设备非常简陋,全校没有一只钟表,物理教师制作了一个带有刻度的圆纸片,中间插一大针,以当地的经纬度和大针在纸片上投影来计算时间。此外,学校陆续积攒了几箱存书、几架汽灯和一套宣传演出用的幕布。
当年沭海中学的教导主任靳耀南曾在《良师益友——忆郇华民同志》一文中回忆——
为了照顾好老年教师的生活,学校专门为他们开了中灶。对家住敌占区家属生活困难的几位教师,还定期给予钱粮补助。我们还将节省下来的一点津贴,为家在敌占区难以得到家庭帮助的学员购买学习和生活用品。由于我们两人思想与行动一致,全校教职工及200多名学生团结得很好,沭中真正成为一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学校。
战时教学,有极大的危险性,遇有敌情,学校就要随时转移,流动性非常大。每到一个新地方,没有固定校舍,上课教学就成了大问题。为此,郇华民创造了一种“课桌凳”上课的教学模式。就是一个马扎,一块“课桌板”。这块“课桌板”系白果木做成,长50厘米,宽35厘米,一角钻眼可穿绳悬挂,遇到险情时,马扎与木板往背包上一绑,即可转移。转移一处,待周边环境稍微安定,小黑板往树上一挂,人往马扎上一坐,课桌板往膝盖上一摆,师生就在树林里上课,既安全又方便。沭海中学发明创造的这种“课桌凳”教学模式,因其简便易行,轻便实用,很快就在周边其他抗日根据地的中小学传播开来,被广泛模仿应用,很受师生的欢迎。
情绪饱满很重要,郇华民常和老师们说:“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全校师生员工的精神要饱满,心情要舒畅,要到处充满着乐观向上、斗志昂扬的精神。”为凝聚师生团结奋斗,活跃学习气氛,学校不但教唱革命歌曲,还谱写了校歌。于是,学生到哪里,哪里就有嘹亮的《沭海中学校歌》歌声:
大海边,敌后方,
战斗的歌声到处在高唱。
镰刀闪亮,展示着崇高的理想,
铁锤铿锵,奏响着胜利的乐音。
同学们,
困难的环境,等待我们去克服,
革命的重担,需要我们去担当。
我们为抗日而学习,
我们为胜利而扛枪。
前进,前进,前进!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立新中国——
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
教育为战争服务和战时生产劳动相结合是沭海中学坚定不移的工作方针。学校把生产劳动列为教学计划的重要部分,不断组织广大学生参加各种支援战争、农业生产或者配合中心工作的活动,使学生树立劳动观点,提高革命觉悟,每逢春耕夏收、秋种秋收等农村大忙季节,学校主动与驻地联系,有组织地帮助军工烈属及当地贫下中农搞好生产,做到耕时集体拉犁,收时颗粒还家。
学校经常转移,“帮勤不帮懒”“依靠群众”是方法,“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原则。由于师生勤快,到哪里都能与当地百姓搞好关系。
1942年春天,学校响应党中央及山东分局的号召,参加了大生产运动,师生积极投入了开荒生产。驻地附近是蝎子山和玉山,山的坡度很大,虽然大石头遍地皆是,但是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土层还比较厚,只要将乱石掘出,运到边上,将土加以平整,就可以造田,种植作物。但掘石开荒并不容易,师生接受任务之后开始一两天还是干劲十足,等一两天过去就浑身酸痛,晚上收工,大家连饭都不想吃。郇华民历来身体瘦弱,和同学生们一起劳动,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但他仍是一边劳动一边鼓励学生们的情绪。劳动过程中,音乐教师教唱歌曲,以达到调节情绪和教育的目的,经过一段劳动,地开出来了,大小块算在一起有70多亩,看着荒山秃岭焕然一新,师生们十分开心。后来因形势变化,学校做大的转移,把已经种上庄稼的土地全部交给了当地群众。当地群众给学校写了感谢信,领导也对学校进行了表扬。
沭海中学后来几次转移到临沂县临沭乡(第五区)朱范村,在那里的时间相对比较长。朱范村原是晚清武将王德胜的老家,他因剿灭捻军有功,被慈禧太后封为“智勇巴图鲁”,做了参将。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他在老家大兴土木,盖了王家大宅院。王德胜儿子王佐良年轻时就喜欢“老树、怪石、奇花”,早在其父为官期间,就在老家宅院旁建造了一个占地几十亩的大花园。该园起名“菊园”,内有菊花600多种,并植有桂花、铁树、毛竹等奇花异草;花山、花窖、花亭、花厅、太湖石、小桥、流水等布局得当;素有“江北第一园”之誉。王佐良是民国初年赣榆县第一任县长,干了不少坏事,自云“杀人诚多矣”。后被北伐军镇压,其“菊园”亦萧条败落,然格局框架仍然非同寻常。沭海中学流动到东部以后,几次都办在朱范村的王家大宅院。
1942年2月3日,中共山东分局、115师师部、省战工会领导机关从临沭的胡子村,迁住赣榆县大树村,27日移驻城头北边的刘福村。3月29日,又由刘福村移驻朱范村。朱范村由此成为全省的政治、军事指挥中心和后方基地,被称为山东的“小延安”。同年4月10日,刘少奇奉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指示,化名胡服,从苏北盐城出发前往延安参加党的“七大”筹备工作。途中,以中央代表身份,来山东抗日根据地检查指导工作近四个月,期间大多居住在西朱范村。
刘少奇、罗荣桓、朱瑞、陈光、肖华、陈士榘、谷牧、黎玉等人的到来,大批省直机关的进驻,对于西朱范村而言意义深远、对山东抗日工作乃至全国抗日工作,起到了根本性的转折作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由于当时学校就在115师部旁边,郇华民与分局、师部首长接触比较多,他经常“见缝插针”地请首长们到学校给师生们作报告,沭海中学的师生也因此沐浴了更多党的光辉,受到了宝贵的教益。
时任115师政治部主任的肖华就曾多次被请到学校做演讲。肖华,1916年生,江西人,个儿不高,面目和善中透着精干,言语活泼中藏着启发,很受师生欢迎。他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后任共青团兴国县委书记。1930年3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典型的少共出身。他虽然年轻,但资历丰富,17岁任少共国际师政治委员;18岁在广昌驿前高虎脑战斗中身先士卒,同国民党军展开白刃格斗;19岁指挥抢渡乌江先遣部队,冒着风雨,勇猛果敢再渡乌江,巩固和扩大乌江渡口阵地,使红军主力安全渡过了乌江;在越过大凉山时,他协助刘伯承同彝族首领小叶丹结盟,使红军顺利通过彝族区;在强渡大渡河战斗中,他带领红军战士,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冲入敌阵,速战速决;到达陕北后,他参与指挥了直罗镇、东征、西征和山城堡等重大战役;在东征的兑久峪战斗中,他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不幸左腿负伤……肖华不但骁勇善战,还浑身文艺细胞,他知识渊博,通晓全局,看待问题高屋建瓴而又剖析深刻,极有说服力。肖华自身的成长故事对同学们也很有激励作用。他经常鼓励同学们要朝气蓬勃,思想进步,学政治,学文化,热情地投入革命队伍。有一次讲课结束时,肖华感情凝重地对学生们说:“滨海大地烽火连天,前方战士每天都在流血牺牲,为我们赢得相对安定的宝贵的学习时间,你们肩负着民族的希望,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一定要在郇华民同志的领导下搞好学习,掌握知识……再过三五年,再过十几年,再回首这段学习生活,我们能否感到自豪,感到无愧于这个时代呢?”教室里一时寂静无声,但很快便爆发出疾风暴雨般的掌声。肖华的讲话,极大地鼓舞了在校师生。
同学们印象比较深的是肖华讲毛泽东的《论持久战》。
肖华在开讲前,先鼓励学生们自由发言,学生们也都踊跃发言。有个学生说:“俺妈讲了,抗战胜利了,就给俺办婚事。所以俺非常想抗战能快点胜利。俺们国家人口多,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鬼子淹死!”同学们听了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还有一位同学生说:“鬼子扫荡,在海陵县的一个村就杀死了几十口人,烧掉了100多间房屋,村内哭声一片,惨不忍睹。我们巴不得一下子赶走那些小鬼子!”
肖华被同学们的爱国热情和昂扬斗志深深感染着,他说:“讨论就要各抒己见,这样分析问题才会深入,才会在讨论中统一我们的思想。年龄大了,想早一点结婚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战争又是残酷的,它摧残了我们的家园、毁坏了我们的正常生活、甚至使我们失去了亲人!因而我们要学会冷静分析、全面研究,这样才能把握战争,驾驭战争。”肖华由此展开,深入浅出地讲解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同学们听得格外有滋味。
有时候肖华在讲课之后也会提点小要求。一次,他说:“4团在沭河一带打了胜仗,一部分部队来西朱范一带休整,战士们想听唱歌,尤其是苏北鲁南的民歌,可我又不会……”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摊开双手夸张地说,“这可难坏我这个主任了!”学生们便都笑了,争先恐后地说:“我们来自四面八方,各个地方的民歌都会一些,我们抓紧排练一下,晚上就可以去慰问部队。可我们也有个要求,肖主任还得再来给我们做个报告。”听到同学们的要求,年轻的肖华哈哈大笑起来,他高兴地对同学们说:“这个要求不高,不高!”边走,便挥着手说:“晚上我还要看你们演出呢。”
1942年,林乎加时任中共鲁中区党委宣传部部长,他也曾到过沭海中学作报告。那次郇华民听说115师来了大干部,就赶紧跑去找肖华,请他介绍这位大干部到学校作报告。肖华在介绍林乎加给郇华民认识时开玩笑说:“这是刚到咱师部的林乎加同志,马列主义理论家、革命作家、大学者,这些帽子他戴了都合适。你来得巧,算给你逮着了,哈哈……”
林乎加的报告地点,选择在王德胜家花园的松林里。早晨,参加听报告的不仅有学校的全体师生,115师部的人员也来参加听讲。林乎加的形势报告气势恢宏,结合国际国内形势,纵观世界全局,深入浅出,妙语连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法西斯必败,中国人民必胜!
当时,住在这个地区的党政军领导同志,都很关心这所学校。学校住蛟龙湾村时,山东省教育厅厅长孙陶林曾到校视察工作并作了指示。这些党的高级领导干部来作报告的机会虽然不多,但收到的效果和发挥的影响作用却是巨大的、深远的。
在沭海中学任职期间,郇华民还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梦想,经历了自己终生谓之“重生”的宝贵时刻。
因为是解放区,沭海中学中师生党员比较多,在党员过组织生活的时候,郇华民常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落寞感觉。教导主任靳耀南是学校党支部书记,他是个细心的人,他看出了郇华民的这种落寞。靳耀南比郇华民小12岁,但多年的革命磨炼已经让他相当成熟稳重,几个月来,他与郇华民共同为建设和管理学校辛劳奔波,日夜相处,相互尊重,密切配合。郇华民对革命事业的忠诚与热忱以及他顾全大局、宽厚待人的长者风范,常常让靳耀南感动。一天晚上,靳耀南主动找郇华民谈心,而郇华民也正想要和这个十分相契的小老弟说一说自己的心事,正苦于不知怎么开口呢。通过一席倾心长谈,靳耀南了解了郇华民二十多年的革命史,也了解了在白色恐怖时期他曾办理过脱党手续这件让他至为悔恨的事情。乍暖还寒的春夜里,郇华民倾诉心声的乡音低沉、颤抖,靳耀南仿佛看见月光下这个一肩担着历史使命、一肩担着家庭责任的坚强汉子眼睛里饱含着赤子的热泪!他理解郇华民希望重新走进党的怀抱的强烈渴求!
第二天,靳耀南先后向地委组织部长孙汉卿、地委副书记王永福和行署主任刘白涛汇报了这件事,希望能满足郇华民的这一心愿。地委领导认真听取了靳耀南的汇报后,高度重视,认为郇华民有这个要求是可以理解的,也是难能可贵的,应该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加以分析,梳理清楚郇华民那段历史问题,待问题厘清后,实事求是地给予答复。而且参照刘少奇从苏北来山东根据地途中,解决类似问题的经验,在搞清事实、做出结论的基础上,可以考虑郇华民重新入党的问题,以利于郇华民轻装上阵,进一步发挥他的才干,为党的教育事业作出更大贡献。
于是,郇华民重写《入党申请报告》;与此同时,在靳耀南的组织下,立即开展对郇华民历史问题的调查取证工作,海陵县委及段林书记积极协助,很快搞清了他1933年填表办手续的全部事实,以及他抗战以来许多杰出的表现和巨大的贡献。鉴于郇华民对这段历史有正确的认识以及长期坚贞不渝的革命行动,他重新入党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得以排除。
1942年3月30日(农历二月十四日)下午,沭海中学党支部隆重召开了郇华民重新入党的支部大会。会议由支部书记靳耀南主持,海陵县委的钱仲宜、梁金亭作为郇华民的重新入党介绍人,全面介绍了郇华民的情况。学校中的师生党员对郇校长本就充满好感,会上的听闻更让他们内心里涌现出无比的感动和钦佩,在之后的表决中全票通过了郇华民重新入党的申请要求。
多么温暖的时刻!郇华民终于又回到了党的组织。他看着会议上一张一张同志的脸,多想永远记住这美好的时刻,记住这些接纳、包容与激励自己的同志们!这是新生啊,这是回归!9年的夙夜兴叹,9年的时刻期盼,9年的屈辱自责,终于结束了!
“一、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二、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党的纪律;四、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五、要作群众的模范;六、保守党的秘密;七、对党有信心;八、百折不挠,永不叛党。郇华民谨誓!”
铿锵的誓言,犹在耳畔;鲜红的党旗,飘扬在心头。
支部会后,天色已近黄昏,郇华民心潮起伏,独自漫步到驻地一旁的土坡上,只见西面半个天空晚霞绚丽,不远处的玉山已显出清润之色,大沙河畔杨柳已经萌出喜人的新绿,一只喜鹊窝黝黑地架在村边的大榆树上……他只觉得呼吸无比舒畅,眼前尽是生机勃勃,真想肩生双翼,直向着光明的战斗的前程飞去。郇华民在心中轻轻呼喊:“党啊,我终于又回到你的怀抱里了!我要为你献出我的一切,直到我生命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