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第六卷(节译)*a
波利比乌斯 著 聂渡洛 译
内容摘要 波利比乌斯所著《历史》凡四十卷,今完整保存前五卷,其余卷册有残篇存世。全书记载了从前264年至前146年以三次布匿战争为主线的罗马崛起史,其中现存之第一、二卷论述第一次布匿战争(前264年至前241年),第三卷论述第二次布匿战争(前218年至前216年,以坎尼之战为中心),残篇第三十五至三十九卷涉及第三次布匿战争(前149年至前146年,以迦太基的毁灭为中心)。全书随处可见“题外之言”,卷六即其中最著名者。在第六卷中,波利比乌斯重点论述了罗马三种政体及其变体的循环机制,以及罗马得以登峰造极的政治体制,即执政官—元老院—人民三者的相互制衡。
关键词 波利比乌斯《历史·第六卷》罗马政体
Selected Translation of Book VI of Polybius’ Histories
Polybius
Abstract: Polybius’Histories consisted of forty books,five of which are preserved in their entirety as well as some fragments of the rest of the work.The whole work covers the period from 264 BC to 146 BC.Books I and II are on the First Punic War,264-241 BC; Book III is on the Second Punic War,218-216BC,and features Hannibal to the battle of Cannae; Books XXXV to XXXIX cover the Third Punic War,149-146BC,with its emphasis on the destruction of Carthage.Among the greater or lesser digressions,Book VI is certainly the most notable one.In this book,Polybius outlines a political cycle(anakuklōsis)in which the three good forms degenerate into their corrupt forms in a natural succession(kata phusin),and further recounts the Roman system of checks and balances in the mixed constitution,namely the Senate,the consuls,and the people.
Key words: Polybius; Book VI; The Histories; Roman constitution
I.前言
第2章
我很清楚,有些人会困惑于我为何放弃了保持叙述的连贯,把之前所说的论政治体制的部分推迟到了现在。对于我来说,这个部分是我全部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在很多篇幅中我已经说明,尤其是在我写作的这个历史的开始和前言中,我说过,对于那些碰巧想要通过努力来了解和学习罗马是怎样以及凭借何种政体在不过五十三年的时间里征服了全世界,并最终使他们落入罗马的统治之下(这种事情是前所未有的)的读者来说,这个部分是我们的写作安排中最好的,也是最有助益的。解释清楚这一点之后,我觉得没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适宜开始检视我即将就政体所说的话。正如那些私下对好人及坏人做出评论的人那样,当准备要对其作出真实判定的时候,他们不会选择评判人生中平静无奇的部分,而会选择那些危难或是成功的部分,并将一个人勇猛而高贵地忍受命运转换的能力视为测定一个完人的试金石,一种政治体制亦应以此视之。因此,当我不能看到罗马的命运发生比我们时代更为巨大的变化时,我将之前说过的对政治体制的叙述推迟到现在。
II.政体的形态
第3章
对于那些起起伏伏经历完整的命运转换的希腊城邦来说,要描述过去的事情、判断未来的事情,这很简单。因为,传述过去的事情是简单的,试图根据已知的事情预测未来,这也是简单的。但是,由于罗马政体的复杂性,想要通过现在的事情详细叙述罗马并不简单,且由于我们对于罗马先前的公共及私人生活的特性的无知,我们想要预言将来也不简单。因此,如果想要明确地看出罗马政体的不同之处,日常的那种关注和研究是不足的。通常,大部分想要在这个题目上教育我们的人会说有三种政体,他们称之为王政、贵族制,第三种是民主制(τὸμὲν καλοῦσι βασιλείαν,τὸ δ᾽ ἀριστοκρατίαν,τὸ δὲ τρίτον δημοκρατίαν)。在我看来,我们完全有理由向他们提出问题,无论他们认为这些政体是唯一的政体,还是最好的政体(以神起誓),因为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有误的。显而易见,最好的政体应当是前面说过的三种政体并存的那种政体。我们的理由不仅仅来自言语,而是有事实为据,斯巴达的吕库戈斯(Λυκούργος)就是最先以这种方式建立起斯巴达的政体的。我们也不应该承认这些是仅有的政体,因为我们也确实看到过君主制和僭主政制(γὰρ μοναρχικὰς καὶ τυραννικὰς ἤδη τινὰς πολιτείας),虽然与王政有很大的区别,但似乎在某些方面与它也有相似之处,因此所有的君主制都错用和利用了“王”这个称号。再者,还有很多形式的寡头政制,它们看起来似乎与贵族制有些相似,但它们之间说来也有很大的不同。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民主制。
第4章
以下可以看出我所说的是真实的。我们绝不能当下认定一个君主制政体是王政,而只有那种人民自愿承认的,且依靠理性(τῇ γνώμῃ)而不是依靠恐惧与暴力统治的政体才能称之为王政。也不是所有的寡头制都应当被认为是贵族制,只有那种权力掌握在通过选举而产生的、最公正和理智的人(τῶν δικαιοτάτων καὶ φρονιμωτάτων ἀνδρῶν)手里的政体才可以叫贵族制。同样的道理,那种全体民众为所欲为的政体不能叫作民主制,那种依据父辈的传统敬神、尊伺父母、敬爱老人、遵守律条,并在此基础上大多数人说了算、做得了主的政体才能叫作民主制。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三种政体,加之三种并生的政体,即我说的君主制、寡头制、群氓制(μοναρχίαν,ὀλιγαρχίαν,ὀχλοκρατίαν)。最初自然(ἀκατασκεύως καὶ φυσικῶς)产生的是君主制。接着由人干预并矫正(μετὰ κατασκευῆς καὶ διορθώσεως)产生的是王政。王政由于内在的恶而蜕变,我称之为僭主制。以上两者被消灭后,产生了贵族制。后者在自然的法则下(κατὰ φύσιν)变化为寡头制。民众出于愤怒(ὀργῇ),仇视先前建立起来的法律,民主制就产生了。再者,由于民众的暴力与目无法纪(ἐκ δὲ τῆς τούτου πάλιν ὕβρεως καὶ παρανομίας),群氓制就最后完成了整个过程。注意观察以上各种政体依据自然法则的起源、生成以及蜕变(ἐπὶ τὰς ἑκάστων κατὰ φύσιν ἀρχὰς καὶ γενέσεις καὶ μεταβολὰς),就会明确地了解我以上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因为,只有那些看过这些政体如何在自然律下产生并发展的人才有能力了解这些政体的成长、巅峰、变化以及终结,并了解它们可能会再次产生的时间、机缘、地点。这种方法用在罗马政制上很切合,我采用这种方法,因为罗马政制从一开始的发生与成长都是符合自然的(κατὰφύσιν)。
第5章
或许,这种依照自然不同政体转化的理论(λόγος)在柏拉图和其他的一些哲人那里阐释得更为精确。但因为这种理论复杂精密,所以只能为少数人所领会。因此我尝试提纲挈领地详尽阐述一下,只要我认为它与历史实践和公众认知相关联。如果有什么东西看起来是在阐释中被漏掉了,那么随后的逐条解说将会弥补当下所有的疑惑。我所说的政体的起源是什么,这种政体又是最先从何生成的呢?假设,由于洪水、瘟疫、庄稼无收或其他的原因,人类灭亡了,传说(ὁ λόγος)告诉我们这些都曾发生过,也会再多次发生,伴随而来的是,人类的所有习俗与技艺(τῶν ἐπιτηδευμάτων καὶ τεχνῶν)全都灭失了,那些幸存的人就像种子一样,从他们之中,人口又再一次增长起来,大概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如同其他的生灵一样,会聚集在一起。我们有理由推断,由于自然情况下的孱弱(τὴν τῆς φύσεως ἀσθένειαν),这些人会与同自己相同的族类聚集在一起。必然(ἀνάγκη)会产生的是,那些在身体力量与心灵勇气上出众的人会领头和统治,就像其他那些没有理智的生灵一样,我们确实应当考察并认定这种最符合真理的自然的事工(φύσεωςἔργον ἀληθινώτατον),在动物那里我们看到最强壮的动物往往毫无争议地成为领袖,我说的是牛、羊、鸡等。人类最初大概就是这样生活的,像兽群一样,聚集在一起并紧随那些最为勇猛与强壮的。这种统治的标志(ὅρος)是力量,有些人大概会给它起名字叫君主制(μοναρχίαν)。随着时间的推移,同生同长(συντροφία καὶ συνήθεια)在纽带关系中产生,王政的开端(ἀρχὴ βασιλείας)也就产生了,在那个时候,人类第一次有了善和正义(τοῦ καλοῦ καὶ δικαίου)的观念,与善和正义相反的观念也产生了。
第6章
以上所说的开端和产生的方式是这样的。所有促动两性交配(πρὸς τὰς συνουσίας)的行为都是符合自然的(κατὰ φύσιν),从两性交配中产生了后代。当那些到了成熟的年纪的后代子孙,不向那些养育他们的人表示感恩或者保护他们,反而试图说或做些相反的恶事,显然,对于那些见证父母在养育(τὴν τούτων θεραπείαν καὶ τροφήν)上给予孩子的关切与辛苦的亲人来说,这会使之不悦,甚至攻击孩子。因为人类区别于别的生灵的地方在于人类分有(μέτεστι)了理智与思维(νοῦ καὶλογισμοῦ),很显然,他们不大可能像动物一样忽略这种区别,相反,他们会注意观察当前发生的事情,并表示不悦,也会考虑将来要发生的事,并算计着将来同样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回过头来说,当一个人在危急的时刻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救援或帮助,他并不对施救者报以感恩,却在某个时候试图击打伤害他,很显然,人们会对这个人感到不悦甚至打他,并与他的邻居感受到同样的愤怒,对类似的事情感同身受。从这些事件中,在每个人心中就产生了某种关于责任(τοῦκαθήκοντος)[2]的重大意义(δυνάμεως)及其观念(θεωρίας)[3]的想法:这事实上就是正义的起源与目的(ἀρχὴκαὶτέλος δικαιοσύνης)。再说回来,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人在危难的关头为了大家挺身防卫,站定静待最为凶猛的野兽,这样的人有可能会获得人民的青睐和荣誉,做相反事情的人则会被人民鄙视和厌恶。从这里,我们有理由推断,某种关于羞耻和荣誉(αἰσχροῦ καὶ καλοῦ)及两者区别的观念随后就会在人民中间产生。荣誉应当被超越与效仿,因为这是有益的,可以避开羞耻之事。当拥有巨大权力的领袖(ὁ προεστὼς)总是依照人民的意见(κατὰ τὰς τῶν πολλῶν διαλήψεις)帮助前面所说的人,而且在人民看来这位领袖依据各人所应得的(κατ᾽ἀξίαν)进行分配(διανεμητικὸς),人民便不再惧怕武力,更加信任理性(τῇ δὲ γνώμῃ),尽管这位领袖会年迈,但人民会甘当臣属,并且合力维护他的统治,齐心协力保护并与那些想颠覆他的统治的人作斗争。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他就从独治君主(μονάρχου)成为王者(βασιλεὺς),因为理性(ὁ λογισμός)代替了血气与暴力(τοῦ θυμοῦκαὶ τῆς ἰσχύος)的霸权。
第7章
这就是依照自然(κατὰ φύσιν)产生的人类最早关于善与正义及其对立面的想法,也是真正的王政(βασιλείας ἀληθινῆς)的起源与发生。人民(οἱ πολλοὶ)不仅仅在他们那一代守护这种统治,在后代也一样;他们相信从他们那里生就养就的后代也会有类似的想法。但是,如果他们最终对他们的后代不悦,他们便决定不再依照身体和勇气(σωματικὰς καὶ θυμικὰς δυνάμεις)来选择统治者和王者,而是依照理性和理智(κατὰτὰς τῆς γνώμης καὶ τοῦ λογισμοῦ)的差别来选择,因为他们已经从实践中(ἐπ᾽ αὐτῶν τῶν ἔργων)证实了人的差别。在古代,一旦一个人被选为王者、拥有权力,他便会一直为王直到老死,会加固城池,扩张领土,一方面为了臣属的安全,另一方面也为了给臣属提供丰裕的物质生活。与此同时,王者们在忙于这些事情的时候,远离了所有的诋毁和猜忌,因为他们不嗜好锦衣美食和饮品,而是过着与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但是,如果他们是依靠世袭和种族取得的统治,他们就要为自己的安全做好准备,占有比实际需求更多的食物,接着,他们紧随自己的欲望要求更多的东西,他们认为作为臣属的领导拥有与众不同的华服是必须的,饭桌上要有精美且花样多变的食物,而且在肉欲的需求上,即使再不得体(προσηκόντων),也不允许反对。由此就产生了嫉妒和打击,由此点燃了怒火和充满敌意的愤怒(μίσους ἐκκαιομένου καὶ δυσμενικῆς ὀργῆς),僭主制(τυραννίς)就从王政中产生了。这种政体开始解散,继而产生了反对领导者的起义:起义并不是从卑劣的人(ἐκ τῶν χειρίστων)那里开始的,而是从出身最为高贵、思想最为上等(ἐκ τῶν γενναιοτάτων καὶμεγαλοψυχοτάτων),也是最为勇敢的人那里开始的,因为,他们最不能忍受他人强加的暴力与侮辱(ὕβρεις)。
第8章
人民(τοῦδὲπλήθους),一旦他们有了领袖,他们就因为上述原因与领导者共同起义,王政和僭主制的形式被完全灭除了,民主的形式产生并获得发展。仿佛是为了感谢那些铲除僭主的人,人民(οἱ πολλοὶ)亲手将自己放置于他们的权威之下,将自己交付给这些领袖。最开始,他们对这种转交(τὴν ἐπιτροπὴν)感到很愉悦,且不认为有任何事情比公共事务更为有利(προυργιαίτερον),他们认真地、警醒地处理人民的每一件公私事务。但是,当这些领袖的孩子再次从他们的父辈那里获得这种权力的时候,他们没有经历过苦难,对政治平等和言论自由(πολιτικῆς ἰσότητος καὶ παρρησίας)一无所知,因为他们从小在父辈的权力和领导下成长,其中有人心中冲动,产生了贪婪和对不义之财的欲望,有人沉醉于烈酒和贪得无厌的宴会,有人经常侵犯妇女、强奸幼童,他们将民主制转变成了寡头制。很快,他们就在民众当中引起了类似于前面说过的那种情绪。于是,与发生在僭主头上相似的灾难结束了他们的统治。
第9章
因为,当有人注意到公民间(παρὰ τοῖς πολίταις)存在着对领袖们的嫉妒和仇恨,并敢于针对领袖们言说或做些什么,全体人民(τὸπλῆθος)都准备协助他。后来,领袖们杀掉一些人,流放一些人,他们不敢设立王,因为他们仍惧怕自己先前的不义;他们也不敢将公众事务转交给多于一个人(πλείοσιν),先前的无知仍旧在脚边;唯一指望的就是将权力留给自己,他们将政体从寡头制变成了民主制,他们承担公众事务管理(τὴν δὲ τῶν κοινῶν πρόνοιαν),且只信任自己。只有那些经历了跋扈与专权而幸存的人,才会对当下的政体表示愉悦,且极为珍视平等和言论自由(τὴν ἰσηγορίαν καὶ τὴν παρρησίαν)。新的一代产生时,民主政权再次交接到了他们的孩子的孩子那里,由于他们太习惯于平等和言论自由,他们开始寻求比民众更多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拥有万贯家财的人滑向了这个错误。当他们开始对统治产生激情,但却不能够通过自己及个人的美德获得权力的时候,他们就挥霍自己的财产,以各种手段诱惑和败坏大众。出于对名誉毫无理智的饥渴,他们让民众习惯于接受礼赠甚至对礼赠心怀欲望,民主的形式就由此开始解体了,民主政体就变成了暴力与暴力统治(εἰς βίαν καὶ χειροκρατίαν)。因为,民众早已习惯靠别人生活,将生活的希望寄靠在邻人身上,一旦他们有了一个傲慢无端为所欲为(μεγαλόφρονακαὶ τολμηρόν)的领导者,由于贫穷,领导者毫无政治的荣誉感(τῶν ἐν τῇ πολιτείᾳ τιμίων),民主政治终结于暴力统治(χειροκρατίαν)。接着,暴民聚集进行屠杀、流放、重新分配土地,直到一切都荒芜颓败之后,民众会再次找到自己的主人与专制君主。这就是政体的循环(ἀνακύκλωσις),这就是依照自然的发生过程,据此,政体变易更迭最终回到原点。如果有人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他在即将到来的政体的时间上可能会犯错误;但是,如果他不是出于愤怒或者嫉妒作出论断,他在政体的兴衰灭亡及其改变甚至倾覆的时间上,是不大可能犯错误的。将这个检视用在罗马政体上,我们会得到它如何形成、兴起及发展到顶峰的知识,同样还有它在将来如何由此变易而回到原点的知识。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说,与其他政体相比,罗马的政体从一开始的形成和扩展都是符合自然的,它将来的变易和回到原点也将是符合自然的。从以下我关于这个话题的言说中,你们自会做出判断。
第10章
现在我想简短回顾吕库戈斯的立法,这样的叙述与我的主题并非无关。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我之前所说的种种都是依照必然和自然(ἀναγκαίως καὶ φυσικῶς)完成的,而且他认为,所有依靠一种力量组织起来的政体的形态都是不稳定的,它们会很快转向某种恶,这种转向符合那些政体,且也是出于自然。正如铁锈之于铁,蛀虫之于树木,这些都是共生的毁坏,它们逃过了外在的伤害,却被与它们共生的东西毁灭。某种恶也正是依照同样的方式、依照自然与每一种政体共存共生:在王政中就是君主制(ὁ μοναρχικὸς),在贵族制中就是寡头制(ὁ τῆς ὀλιγαρχίας),在民众制中就是野蛮的暴力统治(ὁ θηριώδης καὶ χειροκρατικός)。以上所说的种种政体,不可能不在时间的推移下按照刚才的说法发生改变。吕库戈斯颇有先见地没有建立一种形态的政体,而是一并融合了最好的政体的所有优点和特质(τὰς ἀρετὰς καὶ τὰςἰδιότητας),以免政体在发展中会出于必然(ὑπὲρ τὸ δέον)转向那些共生的恶(εἰς τὰςσυμφυεῖς ἐκτρέπηται κακίας)。每一种权力都互相牵制平衡对方,没有一种权力会让另一种倾倒;保持平衡的政治会长久持续下去,就像顶风而行的船只这个比喻所说的那样,一方面,僭越的王权被阻止是出于对人民的惧怕,另一方面,人民出于对长老的畏惧(διὰ τὸνἀπὸ τῶν γερόντων φόβον)也不敢轻视王权,因为长老们是根据出身和美德(κατ᾽ ἐκλογὴν ἀριστίνδην)经过遴选的,他们所有人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正义的一边判决。因此,由于遵循习惯而变得最软弱的部分在长老们的倾斜和平衡下也会变得更好更坚固。吕库戈斯正是采用这样的政体捍卫了斯巴达人的自由,这是我们所知道的最长时间的自由。因为吕库戈斯通过某种理性(λόγῳ τινὶ)预见了上面所说种种事件是从何产生、如何产生,所以他毫无伤害地(ἀβλαβῶς)建立了以上所说的那种政体。罗马人在自己的祖国所建立的体制也达成了相同的目的(τὸ μὲν τέλος),但却不是经由理性,而是经由许多斗争和困难(διὰ δὲ πολλῶνἀγώνων καὶ πραγμάτων),经由在危机时刻获得的反思(ἐπιγνώσεως),这样他们才选择了最好的路径,才得以达成与吕库戈斯同样的目的(ἐπὶταὐτὸ μὲν Λυκούργῳ τέλος),这也就是我们今天这个最美好的政体的组合(σύστημα)。
IV.残篇
第11章
从薛西斯越过(διαβάσεως)去到希腊[阙文],之后的三十年里,这种体制都是人们的研究之重,特别是到汉尼拔战争的时候,这种政体达到了最为优良和完美的状态,也就是我中断的叙述要处理的东西[阙文]。我很清楚,对于那些从开始就生长在这种政体下的人来说,我的叙述会稍显得有些缺失,因为我在叙述的过程中遗漏了一些东西。他们了解一切事情,并且从孩童时期就耳濡目染罗马的习惯与法律(τοῖς ἔθεσι καὶ νομίμοις),他们有实践经验(πεῖραν εἰληφότες),因此他们非但不会对我所写的东西感到惊诧,反而会要求我将那些遗漏的东西添加上去。他们不会认为写作的人会故意遗漏某些细微的东西,反而会认为写作的人在一些重大事件的起源和发展上保持沉默是出于无知(κατ᾽ ἄγνοιαν)。他们不会对已讲述的东西表示惊诧,因为他们认为那些事情细小且无关紧要;他们追寻那些被遗漏的东西,因为他们认为那些东西非常关键(ἀναγκαῖα),他们想要表现出自己比写作者知道得要多得多。一个好的评断者须得依靠写作者所写的东西做出评判,而不是依靠那些被遗漏的东西做出评判。如果他在写作中发现虚假(ψεῦδος)的东西,那么他就可以说自己知道那些东西之所以被遗漏是出于无知,但是如果他发现所有被写下的东西都是真实的(ἀληθὲς)的话,他就得认定那些被遗漏的东西之所以被遗漏是出于判断(κατὰκρίσιν),而不是无知。[阙文]罗马政体有三个组成部分,这三个部分我前面都说到了:所有的部分都平等和恰当地(ἴσως καὶ πρεπόντως)被组织和整合在一起,以至于我们很难说这个国家的政体是贵族制还是民主制,抑或是专制。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如果你只关注执政官(τῶν ὑπάτων)的权力,那么这个政体看起来就完全是君主制和王政的(μοναρχικὸν ἐφαίνετ᾽ εἶναι καὶ βασιλικόν);如果你只关注元老院(τῆς συγκλήτου)的权力,那么它又是贵族制的;如果你只关注人民的(τῶν πολλῶν)权力,这个政体看起来又明显是民主制的。每一种政体的形态都控制着政体的一部分,除去一些小的部分,具体情况如下。
V.罗马鼎盛时期的政体
第12章
执政官在率领军团离开之前都会留守在罗马,并且掌管一切公共事务。除了保民官之外(πλὴν τῶν δημάρχων),所有官员都臣服于他们,并且执行他们的命令,也是他们将外国使节带入元老院。[4]除此之外,执政官将需要紧急商议的事务提上议程,也是他们全权处理这些事务。对于那些需要人民共同行动完成的事务,他们有责任关注并将这些事务带到公民大会(τὰς ἐκκλησίας),将提议呈送给他们,监管那些恰当的条款在人民中的实施。在战争的准备或者公共事务的管理上,他们几乎有着完全自主的权力。他们可以对盟军(τοῖς συμμαχικοῖς)下达他们认为合适的命令,设立军事护民官(τοὺς χιλιάρχους),募集兵士(διαγράφειν τοὺς στρατιώτας),遴选那些最为合适的人选。此外,他们在任时有权力惩罚任何一个他们想要惩罚的人,只要这个人在他们的掌管之下;他们有权力处理所有从公共财政中支出的花销,只要有财务官跟随(παρεπομένου ταμίου),且财务官会随时准备执行他们的一切命令。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如果只关注这一部分的话,那么这个政体就全然是独裁与王政的(μοναρχικὸνἁπλῶς καὶβασιλικόν)。如果这些事情,或者是我即将要说的事情在现在或者未来的时间里有什么改变的话,任何东西都不会对我们刚才说的东西构成否定。
第13章
(下面说元老院。)首先,元老院拥有对财政的控制,因为它掌管着几乎全部的财政收入和支出(καὶ γὰρ τῆς εἰσόδου πάσης αὕτη κρατεῖκαὶ τῆς ἐξόδου παραπλησίως)。除非有元老院的命令,除却执政官,财务官不能为任何部门使用之故支出任何[一笔钱]。元老院掌管着至今最大和最为重要的花费——监察官(οἱ τιμηταὶ)每五年为公共建筑的修缮所使用的花费须经元老院同意,否则监察官不可使用。同样,凡是在意大利犯下的罪行且需要公众审判的(δημοσίας ἐπισκέψεως),比如叛国(προδοσίας)、阴谋(συνωμοσίας)、投毒(φαρμακείας)、设计谋杀(δολοφονίας)等,都需要经由元老院判决。除此之外,任何在意大利的个人(ἰδιώτης)或城邦需要解决争端(διαλύσεως),提出惩罚(ἐπιτιμήσεως),寻求帮助或者庇护,都需要元老院出面解决。对于那些不在意大利的个人或城邦,则需要元老院派出使节调停争端(διαλύσουσάν),或者提出建议(παρακαλέσουσαν),或者强制执行(ἐπιτάξουσαν),或者接受保证(παραληψομένην),或者宣战,这些都属于元老院管辖。同样,如何合适地处理和回复那些到罗马的使节,所有都由元老院决断。以上所说的所有事情都跟人民(πρὸς δὲ τὸν δῆμον)无关。从以上看来,如果一个使节来到罗马,执政官却不在城中,使节会以为这个政体全然是贵族制的。许多希腊人,许多王(ὁμοίως δὲκαὶτῶν βασιλέων)也都认可这个观点,因为元老院自身管辖着几乎所有事务。
第14章
由此,有人可能会追问在这个政体中还有什么留下的部分是属于人民的,因为元老院统管着上述我逐条所说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它全权掌控着财政支出;另外,执政官在战争准备与军事行动上(ἐν τοῖςὑπαίθροις)拥有自主的权力。尽管如此,还是有一部分是留给人民的,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人民,唯独人民掌控着政体中的荣誉(τιμῆς)与惩罚(τιμωρίας),而且,正是依靠荣誉和惩罚,不同的权力体和政体(δυναστεῖαι καὶ πολιτεῖαι),或总而言之,人类的生活(ὁ τῶνἀνθρώπων βίος),才被联结到一起。在那些荣誉与惩罚不加区别的地方,或者已认识荣辱之别却没有很好地实践的地方,没什么管理能称得上符合理性(κατὰ λόγον)。更不要谈那些善恶被视以同等荣誉的地方了。人民决断争端,哪怕是课以罚金的案件,人民要看那些罚金是否与所犯下的罪行相匹配,尤其是那些拥有高位的人。生死之断只能由人民做出。对于他们的这种处理方式(περὶ ταύτην τὴν χρείαν),有件事情值得赞扬和注意。因为,对那些正在被判处性命之刑罚的人来说,在他们正在被审判的过程中,他们的习俗(τὸ παρ᾽ αὐτοῖς ἔθος)赋予他们权力可以公开地离开,如果有一个部落(φυλὴ)还未投票确定判决,这些人可以自愿流放作为惩罚。这些流亡的人在那不勒斯(Naples)、普来那斯特(Praeneste)或是提布尔(Tibur)都是安全的,在其他的一些宣誓保护他们安全的城镇也一样。人民赋予那些应得的人职位:这是城邦对至高美德(καλοκἀγαθίας)的最好褒奖(ἆθλον)。人民有权检视(δοκιμασίας)法律,最重要的是,是人民决定是战还是和。在结盟(συμμαχίας)、停战(διαλύσεως)与议和(συνθηκῶν)等问题上,人民确认并决定是否使之生效。从以上看来,有人可能会说人民的权力占了最大的部分,因此,这个政体是民主制的。
第15章
这样,我们就分述了每一种形态的政体是怎样区划的:现在我们要再说一说每一种形态的政体互相之间在有意愿的情况下是如何抗衡(ἀντιπράττειν)与合作的。当执政官(ὕπατος)获得了我上面所说过的那种权力,并利用这种权力发动军事行动的时候,他似乎是有完全的自主权完成目标;但他仍需得到人民和元老院的支持,没有他们,行动是无法完成的。很明显,军营总是需要送派补给(τὰς χορηγίας):没有元老院的命令,粮食、衣物、军饷都没有办法补给到军营,将军(τῶνἡγουμένων)的计划就会落空,如果元老院决定要故意疏忽(ἐθελοκακεῖν)或者阻碍的话。将军的想法和目的能否达成都在于元老院,当将军一年的任期届满之后,元老院可以选派他人或者让其再任,元老院都有独权。元老院(τὸ συνέδριον)还有权力表彰(ἐκτραγῳδῆσαι καὶ συναυξῆσαι),或削减和降低(ἀμαυρῶσαι καὶ ταπεινῶσαι)将军的功绩:因为那种被称为凯旋式(θριάμβους)的东西(在凯旋式中,将军的功绩将光耀地在公民面前展示),如果没有得到元老院的财政支持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执政官也必须非常重视人民,且要赢得他们的信任,无论他们离家有多远:因为,前面已经说过,人民在停战、议和上有权让和约生效或是无效。最重要的是,在执政官行使公职的时候,他们要在人民面前为所做的事情召开听证(τὰς εὐθύνας)。这样,执政官(τοῖς στρατηγοῖς)就绝不会毫无顾忌地蔑视元老院和人民的想法。
第16章
另一方面,虽然元老院拥有无限的权力,它首先需要做的是处理公共事务,取得民众的信任。对那些最为重大和关键的对国家犯下的罪行(要判处死罪)的审查和矫正(ζητήσεις καὶ διορθώσεις),要是没有人民合议批准,元老院不能单独完成。同样,对那些关涉到元老院的事务,比如有人要引入一条法律取消元老院长期依习俗(κατὰ τοὺςἐθισμοὺς)拥有的权力,或是剥夺他们的特权(τὰς προεδρίας)[5]和荣誉,甚至(νὴ Δία)减少他们的薪资,人民都有全权通过或者拒绝这项法律。最紧要的是,如果一位保民官(δημάρχων)提出反对意见,元老院不仅彻底不能完成提案,而且不能召开会议(συνεδρεύειν)或者是聚众商议(συμπορεύεσθαι)——保民官须得做对人民有利的事情,尤其是要迎合人民的意愿——由于以上所述,元老院畏惧(δέδιε)人民,心系(προσέχει)着人民的想法。
第17章
同样,人民也依附于元老院,且须得为私为公尊重它。就整个意大利来说,有太多的公共建筑的修缮及修建要监察官(τιμητῶν)批准,要数清楚可不容易,如河流、堤防、景观、矿产、土地,总体来说就是所有那些归属罗马管辖的东西,以上所说这一切都需要通过人民操作(χειρίζεσθαι)。这么说吧,几乎所有人都与它们(这些建筑工程)的购买(ταῖς ὠναῖς)及劳力(ταῖς ἐργασίαις)有关。有的人通过监察官购买了这些授权(τὰς ἐκδόσεις);有的人共同参与(κοινωνοῦσι)其中;有的人为那些购买了授权的人作担保(ἐγγυῶνται);有的人将财产抵押给这些公共项目。元老院(τὸ συνέδριον)对以上所说这些事务拥有绝对的权力:元老院可以延长时限,如果有紧急事情发生,元老院可以减轻(κουφίσαι)他们的负担,或者直接将无能为力的承包商(συμβάντος)从契约中完全解脱出来。在很多事情上,元老院既可以给接手工程的人很大的伤害(βλάπτει),也可以给他们很大的实惠:因为所有的这些事务最终都会回诉(ἀναφορὰ)到元老院。最重要的是,那些有关公共和私人协约(συναλλαγμάτων)的情节严重的控诉,其审判员都是从元老院中抽取。因此,所有的人都寄望于对元老院的信任,同时因不明元老院的需求而恐惧,因此若想抵抗(τὰς ἐνστάσεις)或反对(ἀντιπράξεις)元老院在这些事情上的决定,他们都保持谨慎。同样的道理,他们也不愿意(δυσχερῶς)反对执政官的决定,因为在军事行动中(ἐν τοῖς ὑπαίθροις),所有人,或私或公,都处在执政官的统辖之下。
第18章
这就是各个部分的权力互相之间是如何抗衡(βλάπτειν)或者合作(συνεργεῖν)的,在所有危急的关头(τὰς περιστάσεις),他们必然会合为一体,因此,我们是没办法再找到一个比这一政体组合(σύστασιν)更好的政体了。因为,当有从外而来的共同的恐惧迫使(ἀναγκάσῃ)他们自己互相之间同心协力、通力合作(συμφρονεῖν καὶ συνεργεῖν)时,这个国家的力量就会无比强大,必做之事无一遗漏,面对已经发生的坏事所有人竞相群策群力,且没有什么被决定的事情会错失良机(ὑστερεῖντοῦκαιροῦ),因为每一个人,或公或私,都在为了解决眼前的事情共同努力(συνεργοῦντος)。正因为如此,这种政体的特色(τὴν ἰδιότητα)使得它在达成决定(τοῦ κριθέντος)上是不可抵抗的(ἀνυπόστατον)。当他们从恐惧中再次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会享用(ἐνδιατρίβωσι)他们的好运与从胜利中获得的财富(περιουσίαις),在贪享(ἀπολαύοντες)财富(τῆς εὐδαιμονίας)时候,他们被人阿谀奉承(ὑποκολακευόμενοι),行为怠惰(ῥᾳθυμοῦντες),最终走向了骄妄(ὕβριν)与傲慢(ὑπερηφανίαν),这也是常会发生的,尤其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政体能够自救(αὐτὸ παρ᾽ αὑτοῦ ποριζόμενον τὸ πολίτευμα τὴν βοήθειαν)。因为,当这些部分中的一个膨胀起来变得好斗,且管辖了多于自己分内之事(πλέον τοῦδέοντος)的事,很明显,根据适才所说的,没有什么权力是可以独自完成事情的(αὐτοτελοῦς),每一种权力的目的(προθέσεως)都能互相被牵制(ἀντισπᾶσθαι)和掣肘(παραποδίζεσθαι),因此,没有哪个部分的权力可以膨胀,变得傲慢无束(ὑπερφρονεῖ)。
作者简介:
波利比乌斯(前200年—前118年),生于阿卡迪亚的美伽罗波利斯(Megalopolis of Arcadia),其父吕克塔斯(Lycortas)曾任阿卡亚联盟(Achaean League)将领。后因牵连,波利比乌斯于前167年作为人质被掳至罗马,并逗留17年之久。在罗马期间,波利比乌斯因其教养而深受斯基皮奥圈(Scipionic Circle)重用。第三次布匿战争后,波利比乌斯长居罗马著史。
译者简介:
聂渡洛,中山大学国际翻译学院副研究员,研究领域为古希腊、罗马文学,修辞学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