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病例:一个因妻子被强奸而患阳痿的阿尔及利亚人
B是个26岁的男性。他因患顽固的偏头疼和失眠症,经民族解放阵线的卫生部门介绍,来找我们看病。他过去是出租车司机,18岁开始在民族主义党派内活动。自1955年起,他成为民族解放阵线的支部成员。他好几次利用出租车运送传单给一些支部负责人。随着镇压形势的恶化,民族解放阵线决定在城市中心发起战争。B当时负责把突击队运送到攻击点附近,并常常要等着接他们回来。
然而有一天,在城市中心的欧洲人聚居区,他们组织了一次相对重要的行动,由此引发了力度极大的封锁,他被迫抛弃自己的出租车,突击队员也就地解散。B成功逃出了敌人的封锁,躲在一个朋友家里,几天后,他听从组织负责人的命令,没有回家,而是加入了最近的游击队。
他几个月都没有妻子和20个月大的女儿的消息,只知道警察在城里搜捕了他好几个星期。在游击队待了两年以后,他收到了妻子的信,要他忘了她,因为她已经被玷污了,让他不用再惦记着回去和她一起生活了。他十分焦虑,请求指挥官允许他秘密回家一趟。这个请求被拒绝了。但指挥官也没有撒手不管,而是派了一个民族解放阵线的成员去联系B的妻子和父母。
两周后,B的部队指挥官收到了一份详细报告。
在发现他丢弃的出租车后(他们在车里找到两个冲锋枪弹夹),法国士兵在警察的陪同下找到他家。发现他不在,他们就把他的妻子带走了,扣押了一个多星期。
她受到审讯,要她供出丈夫经常来往的人,并在前两天遭受了相当粗暴的掌掴。第三天,一个法国军人——她不能确定是不是军官——叫其他人出去,强奸了她。过了一会儿,第二个人当着其他人的面强奸了她,同时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再见到你那下流的丈夫,不要忘了告诉他,我们对你做的好事。”她又被扣押了一周,没有受到新的审讯。然后他们把她送回家。她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母亲后,母亲劝她向B坦白一切。因此她一联系上丈夫,就向他坦白,自己受到了玷污。
B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由于不断参加行动而恢复了理智。几个月里,他听到阿尔及利亚妇女被强奸、受折磨的种种故事;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妻子被强奸的丈夫,于是,他本人的不幸,他作为丈夫受辱的尊严,都退居次要地位。
1958年,他奉命驻外。他归队时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恍惚和失眠,令他的战友和上级十分担心。他们推迟了他下次行动的出发时间,要他去看医生。我们就是在这时见到他的。初步接触情况良好。他脸上有表情,甚至可能有些过多。微笑略显夸张。他表面上十分愉悦:“行了……行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给我开一些补药、维生素,让我归队。”但这种愉悦的背后显然隐藏着深深的不安,他被立刻收治入院。
从第二天开始,他乐观的表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面前的病人意气消沉,若有所思,食欲不振,卧床不起。他逃避一切政治话题,明显表现得对有关民族斗争的事都漠不关心。他不想听到有关解放战争的消息。找出他的症结相当费力,但几天之后,我们总算知道了他的故事。
驻外期间,他曾经尝试过一次性行为,却失败了。他认为是疲劳所致,在营养不良的时期又经历急行军,这是完全正常的。两个星期以后,他又尝试了一次,还是失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战友,后者建议他服用维生素B12。他服用了药片。又尝试了一次,还是失败。此外,在性行为之前,他克制不住想撕掉一张他小女儿的照片。这种象征性的联系会让人联想到无意识的乱伦冲动。然而在和他谈了几次,听他讲述一个梦(病人梦见一只小猫很快腐烂,并散发出难闻的臭气)之后,我们被引到另外的方向。一天,他对我们说:“这个女孩(指他的小女儿)身上有些东西在腐烂。”从那时起,他的失眠症变得十分痛苦,尽管我们用了大剂量的安定,病人还是发展出一种焦虑性兴奋状态,我们部门因此极为不安。就在那时,他第一次和我们谈起了他的妻子,他笑着对我们说:“她尝过法国人的味道。”直到这时,我们才得以串起整个故事。事件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他告诉我们,他在每次尝试性行为之前,都会想到他的妻子。他吐露的所有隐情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跟这个女孩结婚时,我爱的是我的表妹。但表妹的父母安排她嫁给了另一个人。于是我接受了父母为我找的第一个女人做妻子。她温柔体贴,但我不爱她。我总是对自己说:你还年轻……再等等,当你找到对的人,就离婚,再组一个幸福的家庭。因此我对我的妻子几乎没有感情。随着战争的发展,我越发疏远她了。到了最后,我回家就是吃饭睡觉,几乎不跟她说话。
“在游击队,当我得知她被法国人强奸了,我一开始是对那些恶棍感到愤怒。后来我对自己说:‘幸好事情并不严重,她没死,还可以重新过日子。’好几个星期以后,我才意识到,她之所以被强奸,是因为‘他们在搜查我’。事实上,他们就是为了惩罚她不开口招供才强奸她的。她完全可以供出至少一个战士的名字,他们会以这个名字为缺口,找到并摧毁组织,甚至有可能逮捕我。这不是普通的强奸,就像我在乡下看到的,因为闲着无聊或天生下流所犯下的强奸。这是在强奸一个倔强的女人,她为了不出卖自己的丈夫,愿意接受一切。而这个丈夫,‘就是我’。这个女人救了我的命,保护了组织。她被玷污是因为我。可她没有对我说:‘看看我为你遭的罪。’相反,她说的是:‘忘掉我,重新过你的生活,我被玷污了。’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在战后与妻子重归于好。因为我必须告诉你,我见过农民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强奸,然后擦去她们脸上的泪水,这让我深受震撼。我要承认,起初我并不理解他们的态度。但我们不得不越来越多地介入这些事,向老百姓解释。我见过老百姓自愿娶一个被法国军人强奸后怀孕的女孩。所有这一切都引导我重新思考我妻子的问题。
“我决定跟她重归于好,可我不知道再见到她时,我会作何反应。而且我常常在看我女儿的照片时,会想她也被玷污了,就好像来自我妻子的一切都是腐烂的。要是他们拷打她,敲碎她所有的牙,打断她的一条胳膊,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但这件事,我们能忘掉吗?而且她就非得要告诉我吗?”
于是他问我,在我看来,他的“性无能”是不是他的烦恼引起的。
我回答:“这不是不可能。”
他在床上坐起身:
“如果是你碰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还会要你的妻子吗?”
“我想我会的……”
“啊,你看……你也不是完全确定……”
他双手捧着脑袋,过了一会儿,离开了房间。
从那天起,他渐渐愿意听到有关政治的讨论,同时偏头疼和厌食症也大有好转。
两周后,他在回部队前对我说:
“独立了,我要去找我的妻子。如果还是不行,我会去阿尔及尔找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