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求学

拜师求学

玄奘历经万险,终于快要接近自己的目的地了,但是就在他马上到达那烂陀寺的时候,玄奘却在一个叫做吠舍厘国的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因为这个地方是佛释迦牟尼本人说《毗摩罗诘经》的地方。《毗摩罗经》在中国佛教当中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它大概是大乘佛教中除了《大般若经》以外最重要的一部经典。它的主人公叫维摩诘,是一个很富有的居士。这个居士佛学修养很高,在佛学世界里面有极高的声誉,有很多菩萨居然都来向他请教问法。这样的一个人物形象,是非常适合中国佛教徒的心理的。在中国,出家跟我们传统的伦理和礼教是有冲突的,国是讲究孝道、以孝治国的地方,同时你又要放弃很多世俗的乐,这个对于汉族人来讲也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在汉传佛教中有一个特点,就是居士佛教特别兴盛,像晋代的谢灵运这些人都是居士,在世俗界有很高的地位,而僧人又对他非常尊敬。所以像维摩诘这样既能够安享人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又能够在佛学修养上达到了菩萨这个水平,无疑非常适合汉族佛教信徒的一种特殊的需要。

从吠舍厘国继续前行,玄奘终于到达了那烂陀寺所在的国家——摩揭陀国。摩揭陀国也是古代印度的十六国之一,它就在今天印度比哈尔邦的巴特那和加雅这一带。这个国家从公元前7世纪开始就非常强大,他的国都是王舍城,这个城被毁掉过,到玄奘去的时候已经重建,所以又叫“新王舍城”。对于佛教徒来讲,佛陀的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摩揭陀国渡过的,佛教历史上的四次佛典结集,有两次都在摩揭陀国境内(第一次王舍城结集和第三次华氏城结集),有关佛陀生平的圣迹绝大部分在王舍城附近,所以摩揭陀国本身就一直是个佛教圣地。从唐朝开始,摩揭陀国就跟中国建立起了很密切的官方友好关系。玄奘访问这个国家以后不久的贞观十五年(641),戒日王就曾经以摩揭陀王的名义,专门派遣使臣不远万里到达唐朝,这次出使很有可能是受到玄奘的影响。玄奘作为一个不被唐朝批准而偷渡出关的民间高僧,到达印度以后却促成了两国之间官方的交往,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而戒日王派遣的使臣还带有正规的国书,唐太宗非常高兴,因为在这之前麹文泰已经到过长安了,所以唐太宗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本国有一个高僧正在摩揭陀国,所以唐太宗马上派人回访,而戒日王又派人跟着唐太宗的使臣再回访,来来往往非常频繁,每次唐太宗都给予了很大的优待。

我们继续回到玄奘初到此处的情景,玄奘到达摩揭陀国,在一个并不太重要的寺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去参拜菩提树。我们在前面记载,玄奘一路到达印度,见到的都是佛教的衰败、寺庙的残垣断壁,他到达的时候,到这尊土已经没到胸口观音像,玄奘五体投地,悲哀懊恼,哭倒在地。他边哭边说:佛成道时,不知漂沦何趣,今于像季方乃至斯,缅惟业障一何深重。意思就是我到了这里,看到这个样子,我就在想,佛成道的时候我在哪里啊?我为什么不早生一千年,能够和释迦同一个时代啊?今天我居然到了像季(这是佛教的专门说法,“像季”是指已经不再兴盛,但还没到末法时代),就是已经到佛教比较衰落的时候了,我才赶到这里啊?玄奘想到这里就“悲泪盈目”,于是在这里嚎啕大哭。正在那个地方有几千个僧人,刚好“解夏”(结束了佛教戒律规定的一段居住生活)以后到达这里,所以大家都很感动,很多人跟着一起泪呜咽。

当地的人,在很久之前也听说了一位唐朝高僧正在为了佛法的学习和宣传,千里迢迢奔向了这里。所以,在看到玄奘跪拜菩提树的时候,他到达印度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那烂陀寺就派出了那烂陀寺的高僧去迎接玄奘。玄奘随着高僧来到村庄里用餐,但是已经有很多听闻玄奘达到的僧人等在了村庄里,当时的气势是很宏大的。当玄奘到达那烂陀寺的时候,整个寺庙的僧人都集合在一起欢迎玄奘。大家给了玄奘特别崇高的礼遇,在那烂陀寺寺主的座位旁特意为玄奘安排了坐床,请玄奘坐下来,大家随后一一坐下。由寺庙的负责人叫维那(寺庙里有各种各样职务的,比如鲁智深就当管菜园的,这叫园头,还有汤头等等,这个维那是管礼宾的),击响犍椎(这是一种乐器),向远近宣告玄奘的到达。从此往后,这也代表着玄奘已经是那烂陀寺的正式一员,可以和这里的僧众共享那烂陀寺的一切。

欢迎仪式还没有结束,那烂陀寺又按照三条标准,精心挑选了二十位高僧法师:第一,精通经律在学问上有造诣;第二,威仪齐整,相貌比较威严端庄;第三,非老非少,与玄奘的年龄差不多。因为玄奘那时候是三十二岁,按照人的标准已是中年,所以精心选择了跟玄奘年龄相当,具有当的学问,还有威仪的二十人,陪同玄奘去正式拜见那烂陀寺的寺主戒贤法师,也就是前面讲到的护法菩萨的弟子。

这么隆重的礼节,当然是有多重的考虑的,一方面是对玄奘表示高度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向玄奘展示,那烂陀寺不是一个一般的地方,有一套非常严整的佛教礼仪,有人数众多的高法师。同时也为了显示戒贤法师的尊贵与地位的崇高,要经过这么一些仪式以后,才可以拜见戒贤法师。

这位戒贤法师(“戒贤”是梵文的意译,音译就是尸罗跋陀罗)的生平已经无从详考。那么重要的一位高僧,如果没有玄奘这个中国高徒给他留下的记载,他在印度历史上就可能湮没无闻了。据玄奘记载,戒贤法师出身王族,而且种姓是婆罗门,原来也不是佛教徒,而是婆罗门教徒,后来出家,他继承了护法菩萨的学问,特别精通《瑜伽论》,是戒日王时代全印度大乘有宗的最高权威,主持那烂陀寺。在很多的相关书籍中都有和他相关的记载:例如,在《续高僧传》中说他“年百六岁、博闻强识,内外大小一切经书无不通达”,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则说他“一切穷览,德秀年耆,为众宗匠”(什么他都了解,年龄高,辈分也很高,道德非常优秀,是一代宗师巨匠)等等。可以说,他在当时是名望很高的一名高僧,玄奘后来跟他一起学习了很久,《瑜伽师地论》这部经书,他们就一起学习了一年多,也就是玄奘在龟兹辩经,跟木叉毱多讲的要念的这部经,也就是他在临送上祭坛之前,心中念念不忘的那部经。而这位法师本人也有著作,后来由玄奘译成汉文,那就是非常重要的《佛地经论》。

戒贤法师出生于那烂陀寺,并且一直跟随者护法菩萨学习佛法,很得护法菩萨的欣赏。据记载,当时南印度有个道士听闻护法菩萨的大名,就要和他比试辩法。护法菩萨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一听到这个,拎起衣服就往外跑,被当时还是护法菩萨弟子的戒贤给拦住了。当时,戒贤已经是护法菩萨门下翘楚,他愿意替护法菩萨去跟外道辩论,戒贤那个时候才三十岁,大家都觉得他年纪太轻,有点不放心,而大家忘了,护法菩萨本人就是很年轻的时候以辩论成名的,他对戒贤充满了信心,支持他出去辩论。而戒贤这一场辩论就把这个气势汹汹打上门来的外道驳得体无完肤,摩揭陀国王为了奖励戒贤,送了他一座村庄,戒贤法师屡拒不得,就把它改建成一个寺庙,这个寺庙就是著名的戒贤寺。

我们可以想象的出来对于佛法爱到骨子里的玄奘来说,能够和戒贤法师学习佛法,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玄奘当时还行了非常正式的拜师礼。按照当地的规矩和仪式,表达出最尊敬的意思,完全跪在地上,用肘和膝走过去,亲吻戒贤法师的脚(这是印度的特殊礼节),并用梵文问讯赞叹(既见,方事师资,务尽其敬,依彼仪式,膝行肘步,呜足顶礼,问讯赞叹讫),那个时候玄奘肯定是精心准备了一首颂词对戒贤法师进行赞叹。在这一套极其隆重的礼节以后,戒贤法师就下令让玄奘跟陪他来的那么多僧人都坐下,开始问话。

据记载,当时戒贤法师就问了玄奘不远万里跋涉来打印度的原因,玄奘的回答是:“我是专程来跟老师您学习《瑜伽师地论》的。”戒贤法师在听到玄奘的回答以后是失声痛哭,他的反应让玄奘很是费解,后来,一位叫觉贤法师的高僧给了玄奘一个解释。

戒贤法师当时患了一种病,就是今天所说的痛风病,这种痛苦折磨了戒贤法师很多年,后来,他准备绝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曾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出现了三个仙人,相貌非常庄严,面容非常慈祥,而这三个人呢,一个是通身黄金色,一个是通身碧绿色,一个是通身色。其中有一仙人就对当时决心了结自己生命的戒贤说:“你准备就这样了结你自己的生命吗?那么佛经上讲,人生就是苦(佛经是讲苦的,苦、集、灭、道是佛教的基本原理),但是佛经上并没有倡导过因为人生苦,你就可以采用自杀的方法来摆脱这种苦。你会有这种痛苦,是因为你前世是一个国王,因为你对众生不很爱护,所以招来今世这个报应。如今,你应该真诚地忏悔,来反省自己过去的罪孽,诚心诚意地改过,这样才可能减轻你的痛苦,而且同时你必须忍受这个痛苦,来宣讲佛经,这样做,你的痛苦自然就会消除。而仅仅是简单地厌弃你的肉身,并不能从根本上减除你的痛苦。”戒贤师在梦里听到这番话以后,当然赶紧礼拜这三位仙人,三位仙人里边那个浑身黄金色的仙人就指着那个碧绿色的仙人给戒贤法师做了个介绍,说:“你认识他吗?这就是观自在菩萨。”浑身黄金色的仙人然后又指着那位浑身银白色的仙人,说这就是慈氏菩萨,也就是弥勒佛了。戒贤听了马上就跪倒在慈氏菩萨的脚下。道理很简单,因为按照印度的传统说法,《瑜伽师地论》是弥勒口授的。戒贤说:“菩萨,我希望我来世能够转生在您的身边,您看可以吗?”慈氏菩萨就回答他:“只要你广传正法,你就可以生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黄金色的仙人介绍完了其他两位仙人,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文殊菩萨。我们三个人,看见你正在徒劳无益地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没有考虑忍受痛苦、利用你这有限的一生去做有益的事情,所以就来劝你,你应该依照我们的话去宣扬《瑜伽师地论》,去教授、传播这部由弥勒菩萨口授的重要的佛典,把它传播给那些还没有机缘听到这部经的人,那样你的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妨碍了,不用担心你的病不会好起来。”接下来这段话很重要,文殊菩萨继续说:“中土有一位僧人希望能够学习佛法,打算跟从你学习,你要等着他来,教导他。”(有支那国僧乐通大法,欲就汝学,汝可待教之。)戒贤当然是谨尊教诲,就忍受这个痛苦等待着这个梦变为现实。而从此以后,戒贤法师的痛苦的确是减轻。这个梦境似乎和玄奘刚开始出发时候遇到的一个僧人的梦境是很相似的。玄奘听闻以后,心里很是激动。他再一次礼拜戒贤法师,表达自己希望能够跟着戒贤法师学习佛典的心愿,戒贤法师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戒贤法师还是有点不放心,就亲自问玄奘:“你一路上走了几年?”玄奘回答说:“我走了三年。”这一下,当然再次印证了与贤法师三年前的梦,在时间上是吻合的,戒贤法师当然心里觉得更加快慰。于是,玄奘就在那烂陀寺正式安顿下来。

那烂陀是梵文的音译,它的意思是“施无厌”,也就是永远不知疲倦地施舍。那烂陀寺一直处于建设过程中,公元6 至9世纪是那烂陀寺的极盛时期,玄奘也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里。直到公元10世纪,那烂陀寺依然非常繁荣。作为印度古代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规模宏大、建筑壮丽,同时,它有三座殿堂用来储藏佛经,并分别用了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来称呼它们,第一座叫“宝彩”(或者叫“宝云”),第二座叫“宝海”,第三座叫“宝洋”。就是形容里面像浩瀚的海洋、像无边的云彩一样充满了佛法的瑰宝。这个地方恰恰是大师云集、高僧辈出的地方,玄奘到达那里的时候,正是那烂陀寺如日中天的全盛时期,经常住在那里的僧徒就有四千多人。而且那烂陀寺虽然是佛教的学术中心,但是态度极其开放,印度古代的学问在这里应有尽有,有很多非佛教徒也在这里学习,数量比佛教僧人更多。《续高僧传》里说“外客道俗通及正邪乃出万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说“僧徒主客常有万人”。正因为如此,当时的世界各地很多人都到这里来留学。先不说别的国家,就说我们中国,大家不要以为玄奘是唯一一个到过这个地方的人,我们现在在历史上能够查到的、百分之一百可以断定的,到达过这个寺庙的、读过书的、访问过的、求过经的、求过法的中国僧人,起码就有义净、慧轮、智弘、无行、道希、道生、大乘灯等一大批人。当然,玄奘是其中最著名的。他们都在这里渡过了非常难忘的留学岁月。不仅如此,大概是因为到这里来的中国僧人实在是太多的原因,这里居然有一座寺庙叫汉寺。在敦煌曾出土过一个古代写本,叫《西天路尽》,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寺东五十里有汉寺,汉僧在此也。”也就是说,后来中国僧人到那烂陀寺留学都有自己固定住的地方,就离那烂陀寺五十里,可见去那烂陀寺学习的中土僧人多到什么地步,只不过很多人的名字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我们今天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那烂陀寺这么一个遥远的寺庙,对中国文化的恩惠,对我们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说它“德重当时,声驰异域”,并非虚誉。

玄奘的佛学修养在国内来说,可以用大师来形容了,但是,当他来到那烂陀寺,他的成就则不是那么突出了。但是,玄奘坚定地求学信念却在很多程度上感动了戒贤法师,所以,玄奘在那烂陀寺受到了比较好的待遇。

那烂陀寺不仅是佛学的圣地,在管理上也是值得一提的,对待不同的僧人在生活和学习安排上是具有针对性的,但是玄奘无论是在衣食住行方面还是在日常学习等方面都是受到特殊照顾的。

那烂陀寺新来的僧人有他们自己住的地方,但是,在玄奘刚到的时候安排在了幼日王院觉贤法师居舍的四楼,随后又又被安顿到了戒贤法师的老师护法菩萨故居以北的“上房”里面,给了他一套高级的宿舍。在饮食方面也是不同的,玄奘在那烂陀寺用今天的话说是享受特供的,这份特供单记载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日得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另外,玄奘在印度的游历是骑着大象的,同时还有特属于他的“净人”和仆人。并且,按照佛教的戒律,既然生活在这个僧人的大团体里,是有义务承担这个僧团的某些工作的,而玄奘在那里却免除了所有的杂务(免诸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