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伯里(John Bagnell Bury, 1861—1927),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文献学家,1861年10月出生于莫纳亨郡(今属爱尔兰),其父爱德华·伯里是当地的教区长。伯里4岁起跟随父亲学习拉丁语,10岁在福伊尔学院学习希腊语,在语言方面有很高的天赋。1878年,伯里进入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学习古典学。他协助马哈菲编辑了欧里庇得斯的《希波吕托斯》(1881),自己校编了品达的《尼米亚颂》(1890)、《地峡颂》(1892)等著作。这些著作的出版,奠定了他在古典文献研究领域的地位。伯里的名世之作《晚期罗马帝国:从阿卡狄乌斯到爱里尼》(1891)等出版后,他便被公认为古代晚期和中世纪早期历史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伯里的学术领域相当宽广,在宗教史、思想史、史学史和史学理论等方面皆有名作问世。伯里有很高的哲学素养。英国哲学家柯林武德称赞他“突出地与其他的人都不同而配有十分不平凡的哲学训练”[3]。1903年,伯里在就任剑桥大学近代史钦定教授的演讲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断:“历史是一门科学,不多也不少。”[4]这个论断蕴含了他对历史学性质的深刻认识,在英国史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关于“历史是一门科学,不多也不少”的含义,伯里的就职演讲从两个方面做了解释。他指出,历史学自诞生以来一直没有形成自己的学科基础,它只是为政治学、伦理学和文学提供资料的仓库,只有到了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尼布尔、兰克等人把科学方法引入历史学,历史学才迈进一个新的时代。历史科学与自然科学一样,也有了严格的批判方法。[5]伯里盛赞兰克等人的史料研究方法,是公认的和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伯里指出,对因果关系的研究,不仅是自然科学研究的基础,而且也是历史研究的基础。历史现象均有其原因,而且所有的原因均存在于因果关系的序列之中。[6]
伯里在就职演说之后,又发表了《达尔文主义与历史学》等一系列文章,进一步表述了对历史认识性质的看法。他指出,自19世纪以来“遗传”观念运用于历史学领域,引起了历史学界的革命。[7]历史学家认识到,“人类这一物种形成的条件,从严格意义上讲是一系列因果序列的结果——一种延续的演变。其中每一种状态的出现都是由前因引起的”[8]。作为历史学家,就要从历史现象的因果关系之中,认识人类历史变化的延续性,从而把握人类生活的发展历程。伯里比较了历史编纂与自然科学史编纂的思想,指出科学家把遗传观念运用于自然科学,建构了太阳系发展史、地球发展史以及各类有机体的谱系。“(这种)建构与人类历史是连续的、遗传的和因果过程的建构属于同一种思想。”[9]可见,伯里对历史学性质的看法,有两个核心点:一是历史学必须有严格的批判方法[10],从而使史料具有真实性;二是必须把因果规律运用于人类历史的认识之中,从而揭示人类历史演变的过程。在伯里看来,只有把此两个核心点贯穿于历史研究之中,历史学才能成为一门科学。[11]所以他说,“历史是一门科学,不多也不少”。
伯里对历史学性质的研究,强调自然科学对历史学的影响,试图把自然科学的方法引入历史学,从而得出类似自然科学的普遍性规律。[12]不过,伯里也意识到,自然科学与历史学毕竟还是有区别的。早在1891年发表的《天生的异教徒之灵魂》一文中,他就谈到,人们的思想“受到生存环境和他们祖先思想影响的制约”,难以表现出强大的想象力。即使他们“能从思想的枷锁中彻底释放他们的想象力(这是一种历史已置于他们孩子身上的枷锁),他们也没有以命令的手段施加在别人的想象力之上”[13]。伯里认为,历史学家通过整理史料,可以撰写历史。然而在历史撰写过程中,史家的思想会受到一定的制约。而且,史家也不可能使读者完全领悟自己的思想。换言之,历史的再现是无法实现的。[14]1903年,伯里发表了《从知识的角度看近代史的地位》一文,再次强调了历史思想的独特性。他说:“如果思想并不是自然过程的结果,而是自然过程的前提,那末就可以推论说,历史——思想就是它的特有的指导力量——是属于与自然的王国不同的另一个思想的层次,因此就要求有另一种不同的解释。”[15]在伯里看来,如果思想作为自然过程的前提只是一种假说,那么这种假说也可以作为历史过程的前提,从而推论出历史思想与自然科学思想之不同。
根据伯里对历史学性质的认识,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深处中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一方面,他认为历史是一门科学,历史学具有普遍性的规律;另一方面,他又强调历史学的独立性,认为运用普遍性规律认识历史,无法再现真实的历史。关于这点,柯林武德已经注意到了。他说,伯里的就职演讲“显示出一颗心灵在两种概念之间被撕裂了:一种是历史学和科学之间不同的概念,它是模糊的而有力的;另一种是两者之间不可分辨的同一性概念,它是清晰的然而无力的”[16]。柯林武德的观点,对于理解伯里的思想有重要启发意义。伯里意识到历史学和科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他没有能力推论出两个概念各自的定义;另一方面,他也没能力推论出历史学和科学是具有同一性的概念。柯林武德对伯里演讲文字后面所蕴含矛盾思想的分析,是相当深刻的。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伯里思想中存在的矛盾,实际上在《天生的异教徒之灵魂》一文中,就已经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以上笔者用较大篇幅讨论伯里思想中存在的矛盾,主要想指出,伯里晚年极为重视历史偶然性问题,就是要从历史偶然事件与因果规律的关系中,探寻历史思想的独立性,从而对历史学性质提出新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