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虫

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学语文,读到鲁迅先生的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总忍不住要发出会心的一笑,原来这么伟大的人物小时候也跟我们一样,爱玩鸟,爱玩虫子,还喜欢上树摘桑葚,八成也会弄得满嘴乌紫,回来后让母亲一顿臭骂。读这段课文的时候,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矮个子严肃老头的形象一下子就在我们面前变得亲切许多,真是恨不得立刻冲进书里,握着他的手,使劲摇上两摇。
先生小时候在百草园里玩过的东西,我们时庄的孩子基本上玩过。比如那个用手指按住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的斑蝥,我们时庄的孩子都叫它“放屁虫” ,原因就是它喷出的那阵烟雾很臭,不但是气味,连声音都像是在放屁,它的学名斑蝥我们是在学了课文以后才知道的。
放屁虫在时庄的寓所多在人家屋后的草堆下面。经年的麦穰下面藏着许多小生灵,其中就有它的身影。只是它在庄上并不多见,跟那磕头虫一样属于稀罕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在夏天大人翻草堆晒那陈年麦穰的时候能偶尔看见几只,有时在扯草烧锅的时候也能发现一只,急匆匆地出来,又急匆匆地返回,像那磕头虫一样忙。
它的个头要比磕头虫大,两片薄翅折叠起来藏于一对硬鞘翅下,平时并不轻易示人,这正是所有甲壳虫都具备的特征。鞘翅上有三对很显眼的对称的黄色斑块,大约“斑蝥”这个名称就由此而来。整体看上去,它要比磕头虫漂亮许多。
在自然界中,颜色鲜艳,看上去很漂亮的生物无非两类:一类是动物界中的雄性,它们把自己搞得很吸引眼球,是为了吸引异性,是求偶的需要;还有一类,穿得漂亮只是保命的需要,动植物都有,比如毛毛虫、毒蘑菇,它们那身鲜艳的外衣是在警告敌人:离我远点,我有毒。放屁虫也是如此,它的黄色斑点应该跟求偶无关,因为在它们的家族中,这种黄色的斑块男女都有。
这是一个常识,可这样的常识是读到初中以后才渐渐学到的,小时候哪里懂得这些?所以吃亏的事情就常常发生。小孩子永远都对陌生的事物感兴趣,时庄的孩子当然不能例外,这么稀少的小虫一出现,谁发现了都不会轻易放过。有一天,我家邻居大亮子在扯草烧锅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么一只,他看它那么漂亮又那么少见,以为自己得到了宝贝,他想像抓磕头虫一样把它逮住然后向我们炫耀。可他真的不走运,他不知道他遇到的这只昆虫并没有磕头虫那样温柔善良,除了磕头就没有别的办法。就在他把它抓到手里,正要扬扬得意的一刹那,就听手里噗的一声,跟着手掌就是一阵灼痛,像被火烧了一下。大亮子“妈呀”一声怪叫,一甩手就把虫子扔出老远,低头一看,手心真的像被火燎过,起了一个很大的水疱,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原来,这种虫儿并没有磕头虫那么好欺负。
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我们时庄所有的孩子都很感激大亮子,因为他用他那先驱者的行动为时庄全体孩子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放屁虫是有毒的,它没有磕头虫那么和善。他的这个举动使得时庄的孩子免吃了二遍苦,免受了二茬罪。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遇到放屁虫,再没有谁会傻傻地用手去抓它,却也并不让它就这么轻易地从眼前溜走。我们会找个东西先把它按住,当然是按头部,然后再用一根小棍按它的脊梁,听它噗的一声,把一股烟雾喷出来,再按再喷,再按再喷。小虫子肚量终是有限,不能与那弥勒佛相比,它肚里的烟并不是无穷尽的,没喷几下,就再也喷不出了,就是把它按死,也休想再从它肚里挤出一点儿。如果你想抓它,这个时候尽管伸手,它就是想喷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小孩想要把它拿到手里研究一下,放屁虫放屁虫,如果连可放的屁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玩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