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虫

我说的这棉花虫是指生长在棉花上的虫子,不专指一种,跟南方特别是云南一带的人说的棉花虫是两回事。傣乡人称蝉为“棉花虫” ,我们把它叫作“知了” 。知了我已经在前面写过,这里不再赘述。
时庄的土质多为沙土,漏水,不太适合种水稻,除了高松河和二道河之间的一长溜土地,其他的地块都种旱粮,也有经济作物,比如棉花。棉花是时庄的主要农作物之一,占据了庄子西边的一大片土地,夏天的时候,棉田里开满了红的、紫的、白的花,热热闹闹,令人动心;秋来了,棉田里一朵朵的白,像是褐色的棉枝上落满了雪,也好看。
棉花这样的好看是要付出代价的,它的一生,似乎与虫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小苗一入大田的那天起,就有许多虫子打它的主意。先是一种叫“地老虎”的虫子,黑头白身,专门咬它的根,然后就有一种青的虫咬它的叶,还有虱子大小的蚜虫,白得近乎透明,也跟它过不去,还有一些长着翅膀飞来飞去的虫子,总之,找棉花麻烦的虫子有许多种,它们的名字我大多叫不出。进入青色棉桃内部的虫子叫作“棉铃虫” ,这大约是因为棉桃长得像铃铛的缘故,个头比菜青虫还要大点,我觉得它跟吃树上结的那种毛桃的虫子差不多,莫非这种虫专门拣桃子吃?据有关资料显示,危害棉花的虫子多达310种,这么多种虫子,每种咬棉花一口,也够棉花喝上一壶的了,好在时庄的棉花虫并没有那么多种类,只是数量不少。我曾经剥开过青棉桃,咬里面未成熟的棉花瓣,有丝丝的甜味。这也难怪虫子们喜欢它,人都感觉甜,虫子还不啃它?所以给棉花治虫,就成了棉产区农人们整个夏天的主要工作之一。我上学第一年,得到一张老师油印的红色喜报,兴高采烈地捧回家,结果并没在家找到妈妈,后来还是在西边的棉田里找到了,她正和其他社员一道给棉花捉虫子。
治虫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喷农药。喷农药要在中午进行,太阳越烈越好,据说这个时候药物喷到虫子身上,虫子最容易中毒死去。而早晨有露水的时候打药效果就不好,早晨治虫的最佳方法是用手去捉。买农药要花钱,而捉虫只需花点人工就行,在农村,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因此,我小的时候,棉花下地以后收获之前的那段日子,几乎每个早晨,天麻麻亮,刚能看清一点儿东西,妈妈就要下地了,手里拎着个瓶子,把捉到的虫子放进去。有的时候,我也跟妈妈一起下地捉虫,不单是我,时庄的大部分孩子都下地,因为生产队的记工员是按照虫的条数给你计工分的,孩子们干别的比不过大人,论捉虫,一点儿也不比大人们逊色。孩子们并不把捉虫当成一项劳动,觉得这跟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玩蚂蚁没多大区别,都是一种游戏。因为是游戏,所以虽然刚从沾满露水的棉田出来的时候,个个都像落汤鸡,可并没有谁觉得苦。几个孩子碰到一起还要展开一场竞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谁都想捉得比别人多。对于这样的比赛,大人看在眼里,自然是喜在心里的。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玩虫子,玩出点效益来的,唯有这种了。
记工员过了数的虫子本来是可以带回家喂鸡的,但大人们并不让带,说是这块地已经打了药,说不定虫子肚里就有毒药了,只是一时药性还没发作,虫子暂时还活着,要是把这样的虫子给老母鸡吃,会把生蛋的老母鸡给吃死,这就得不偿失了,想想也对,也就没有孩子再去坚持。于是,这些虫子的最终归宿大多是生产队的那个大粪坑。
不过还是有一种棉花虫可以带回家喂鸡的。秋天到了,开始收获棉花,大人们把棉花摘下来,摊在公场上用高粱秸秆编成的帘子上晒,老人和孩子围在帘子旁边,把棉花一朵一朵地翻开来拣。成熟的棉花里藏着一种红红的小虫,个头跟米虫差不多大小,只是不像米虫那样白,在雪白的棉朵中很容易被发现,捏在手里肉肉的,很干净。农药自从棉桃张嘴就停止打了,这种虫子的体内绝对不会藏毒。因此,每天晚上收工以后,孩子们就会把记工员过了数的棉花虫带回家,犒劳那几只会生蛋的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