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

夏日的午后,阳光辣辣地从天空照下来,空气像是着了火,热得烦人。房屋像个大蒸笼,人在里面不住地淌汗,不一会儿就全身湿透了,豆粒大的汗珠从光着的黝黑皮肤上渗出来,吧嗒吧嗒地往泥地上砸。
屋里待不了,我和二哥拖张柴席,就去屋山头的那棵老笨槐下乘凉。老笨槐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反正我和二哥再加上恒扬,三个人手拉着手也不能把它抱住。巨大的树冠像是一只硕大无朋的斗笠,罩在头顶,使这树下有了好一片阴凉,即使树头不动的时候也能感到习习凉意。我和二哥过来的时候,恒扬他们早就到了,正四仰八叉躺在柴席上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我们把他们的席子往旁边拖了拖,把我们的席子放下去,顺势躺了上去,加入了他们的讨论。说着说着,上下眼皮子就打起了架,不一会儿工夫,老笨槐下就此起彼伏响起了一片鼾声。
迷迷糊糊间,觉得脸上有东西在爬动,痒得难受,眼还没睁开,就以为是苍蝇们在捣乱,啪的一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通常情况下,这一巴掌只能把自己揍得脸上冒火,苍蝇早就飞到一边作壁上观幸灾乐祸去了,可这次奇怪,除了脸上有点疼外,手上脸上还有黏黏糊糊的感觉,莫非苍蝇被我拍到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错了,哪里是什么苍蝇啊?手掌上粘的是一只被拍扁了的青白色小虫的尸体,嘴里边嘟哝一句: “又是讨厌的吊死鬼。”然后,头一歪,又去找周公继续谈话了。
吊死鬼,多么可怕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老人给我们讲的鬼故事。要是在晚上听到这三个字,我们准会浑身汗毛直竖,跟着就掉一地的鸡皮疙瘩,然后连步都挪不动了,非得让大人陪着,否则不敢外出。好在这是白天,又是在老笨槐下,我们都知道吊死鬼是怎么回事,它只是一种青白色的个头模样都和菜青虫差不多的小虫,我们像熟悉邻居一样熟悉它。
老笨槐上的吊死鬼用一根丝线把自己吊在半空,这让我知道除了蜘蛛会拉丝、蚕会吐丝之外,还有另外的昆虫也有这样的本事。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冤屈一时想不开,要走这样的绝路。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它真的像吊死鬼一样是死的,可后来发现,那根丝被弄断后,它掉到地上居然能爬。这就说明它吊在空中完全是装模作样,或者干脆就是人们的一种想象,人家喜欢那样挂着,与你们人类何干?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家叫成“吊死鬼” ?多么恐怖的名字!
时庄的吊死鬼好像只在笨槐树上,我似乎没有见过别的树上有,我想不出它不在树上啃那绿绿的树叶偏要挂在半空干什么,莫非它也是怕热,要在半空吹吹风凉快凉快?
孩子们并不喜欢它挂在树上的样子,像一条僵尸,不但不好看,还会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弄个一头一脸,有些讨厌。孩子们更喜欢把它的丝线弄断,看它在地上爬。这吊死鬼爬起来的样子也与众不同,它先是头部不动,尾部向前,直到头尾相贴,成了一架拱部很高的拱桥,才把头往前一探,身子放平,这样就走出了一个身子的距离。孩子们喜欢看它这曲尺样走路的步态,觉得比挂在那儿僵尸般的模样要生动许多,就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弓腰虫” ,也很形象,却没有叫“吊死鬼”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