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 蚁

夏天的傍晚,我在屋后那条土路上急急行走的时候,常常会被它们拦住去路,那么多黑黑的蚂蚁排成一条长龙来来去去,如同灰白的土路扎了条黑色的腰带。每逢这个时候,这条窄窄的腰带就会在我眼前变得宽阔无比,如一道跨不过去的天堑,让我因此停下匆忙的脚步,进而蹲下身来,长时间观看它们叼着白籽急急赶路,任凭远处灰色的天幕被闪电撕裂,隐隐的雷声若无数钢球滚过。
相对于其他昆虫,蚂蚁在乡村最为常见,锅台边、场院里、门板上,甚至屋后的那些老槐树上,随处都可见到它们的踪影。我喜欢这些长身细腰的小家伙们,如同喜欢我那些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们。我认为它们性情温顺,脾气温和,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小动物。虽然它们偶尔也会来点恶作剧,比如在你午睡的时候偷偷在你身上咬上一口,留下一个小红疙瘩,让你有些小小的瘙痒。但这一点儿也不讨厌,它们不会像蝎子、蜈蚣或者马蜂那样狠,在你的体内注入毒液,让你在受过一次攻击以后就会永记不忘;也不会像蚊子那样不知趣,在你身上吸完血后还要让你奇痒难耐。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它们像一些调皮的小男孩,只是因为寂寞,才故意做出那样的举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你叫醒,陪它们玩。
我曾经长时间地观察过这种小虫儿,发现在村庄经常出现的蚂蚁大概有三种:一种黑色,个头最小,喜欢在屋里活动;一种褐色,个头中等,屁股较尖,喜欢在院子里乱窜;还有一种也是黑色,个头却大,我在树上看到过它们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多见,我只在一片草地上见过一次,以后再没见过,也是黑色,却有一对白色的翅膀,会飞。它们无一例外的都很忙碌,无论是外出觅食,还是蜿蜒上树,永远都那么急急匆匆,很少有机会能看到它们闲庭信步。跟它们比起来,我有时候也感到羞愧,觉得自己那样的无所事事,甚至连只蚂蚁都不如。羞愧的结果便是去帮大人做点事情,或是去找本书装模作样地读。看蚂蚁看出这样的结果,我想,若是蚂蚁它也有知,恐怕更会觉得自己了不起。
但这样羞愧的时候极少,小孩子怎么能有那么多觉悟?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蹲在树下看它们上树,或是看它们联合起来对付一只扭来扭去的青虫。有时看它们那样辛苦,想帮助它们一下,就把青虫直接拿到它们窝前,却未曾想它们并不领情,一哄而散,不再理会那只青虫,这让我很没面子,悻悻离开。但是过一会儿再来看时,却又发现青虫已经不见了,想必已经被它们运进窝里,这些小虫,还有这样的伎俩,也真有趣。
长大以后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蚂蚁不但要自己出去觅食,有时还会饲养自己的“奶牛” ,办自己的“畜牧厂” 。蚂蚁饲养的“奶牛”是蚜虫。蚜虫以植物的汁液为食。蚂蚁把成群的蚜虫豢养在蚁穴中,每天晚上都把这些“奶牛”驱赶到植物枝叶上,为了安全起见,每次“放牧”之前,蚂蚁总是先爬到树枝上把甲虫、草蛉之类的昆虫赶走,好让蚜虫安枕无忧地吃食。书上说,蚂蚁之所以饲养这些蚜虫,是因为蚜虫吸食植物的汁液,经过消化,可以产生带有甜味的粪便,这粪便有如蜜露,是蚂蚁喜欢吃的一种食物。蚂蚁“挤奶”时,只需用触角轻轻地敲打蚜虫的腹部,蚜虫就可以分泌出蜜露。蚂蚁吸食后,回到巢穴内吐出,由专门负责储藏蜜露的工蚁储藏起来备用。记得当时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蚂蚁会那么不厌其烦地沿着树干跑来跑去,原来它们是有目的的。我在佩服蚂蚁聪明会过日子的同时,也开始从心里讨厌它们,虽然它们自己不啃食植物,却充当了啃食植物的害虫的牧人,还要把这些害虫的天敌赶走,从这个角度来说,它们实在算得上是一种比蚜虫等啃食植物的害虫还要坏的害虫。
就像蚂蚁有时候跟孩子玩个恶作剧一样,孩子们也这样对它。
有时孩子们会拿一颗卫生球,在一群蚂蚁的周围画上一个圆圈,看它们在里面到处乱转,左冲右突,直到气味散尽,它们才勉强突出包围圈;也会捉几只放在烧热的锅台上,观察它们的反应,体会“热锅上的蚂蚁”所包含的意思。但有时人类的一个小小恶作剧却能让蚂蚁遭受灭顶之灾,比如孩子们常干的事情之一——水浇蚁穴,就能使一窝蚂蚁大多成了屈死的水鬼。可怜的小家伙,孩子们手里不起眼的一小瓶水,在它们的眼里不亚于汪洋大海。
孩子们还喜欢玩一种游戏,就是捉一只蚂蚁,让它咬住一片菜叶或是一张纸片,然后用一把小剪刀,咔嚓一下把它拦腰剪成两截,它的嘴巴就紧紧咬住纸片或菜叶,永不松口了。这个游戏,好玩虽是好玩,却未免残忍。后来我在一部电视剧中看到一种无线缝合手术刀口的新技术,利用的就是蚂蚁的这个特性,忍不住会心一笑,这一技术我们已经比医生早会了好多年。但转念又想:蚂蚁的命也真不值钱。人是妈妈生的,蚂蚁也该是妈妈生的吧?要是蚂蚁的妈妈知道自己的子女被人类这样利用,该高兴还是悲哀?
不能再想了,这不该是凡人的想法,除非他是佛家,至少,他该有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