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
桑树上结着紫桑葚,结着白桑葚。桑树上还结着一个个叫蚕茧的白果子。
嫘的脑子里老想着桑枝上挂着的蚕茧。她脑子里的蚕茧,跟桑枝上的蚕茧,老是有风在摇动着,摇得她神情有些恍惚。
那天下雨了,嫘跑到桑树下,看满树的蚕茧都在淋雨。
嫘对桑伯说:“桑伯,你看它们都淋湿了。”
桑伯说:“你想法子帮帮它们呀。”
“嫘没有法子。”嫘说,“桑伯,你在大雨中都淋不湿,你有法子。”
“蝴蝶的翅膀也淋湿了,蜜蜂也淋湿了。”桑伯说,“蚕是嫘的事,嫘有法子。”
嫘把一只蚕茧摘下来,握在手心,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她松开手里的蚕茧时,茧上的丝粘在她手上,抽了老长。她想起来,蚕茧是一根根蚕丝编织起来的。
天晴了,几个小姑娘爬上桑树吃了桑葚,又摘了白色蚕茧来吃,嚼不动咬不烂。一个说:“拿回家煮煮说不定就能吃了。”
水开了,小姑娘拿个棍棍在滚水中捞蚕茧。呀,那头发丝一样细的白丝缠在小木棍上。“好玩呀。”小姑娘们用木棍在水中搅动。当木棍上缠满了蚕丝,锅里漂上来一个个蛹虫。小姑娘一尝,“噫兮,中吃呀,好吃呀。”连忙给嫘拿去。
嫘不吃,问:“这是啥呀?”
小姑娘说:“桑树上白果子里面的。”
嫘想,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把自己封闭进自己的小房子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她问:“外面的白房子呢?”
当她看到小木棍上缠绕的蚕丝时,眼睛一下子亮了。
能不能把蚕茧上缠绕在一起的丝抽出来?
嫘这样一想,一下子慌张起来。
嫘捏了一个丝头,手有些发抖,发抖的手慢慢地把那白色的丝从蚕茧身上抽出来。蚕丝细细的,一般细,没见过阵均匀的细。她有些紧张,好像要把自己捂了多少年的心事抽出来,好像要把内心的柔软绵绵不断地抽出来。
一群小姑娘自己玩去了。嫘平静了自己,对茧中的蚕说:“俺不是要拆你的房子,俺是想不让你在外面淋雨,俺是想用你的丝线扎俺的辫子,扎所有闺女的辫子,俺是想把你的丝披在俺身上,这样俺跟你就永不分开,俺也不是想单个占有你,而是想让你跟所有人在一起,让你跟人成为肌肤相亲的朋友,一起过日子,走向更远的地方。不过,那更远的地方是啥地方,实话告诉你俺也不知道。”
一只蚕茧在桑枝上点点头。所有的蚕茧都在点头。
风都屏着呼吸,原地站那儿纹丝不动。嫘看看周围的树梢没有摇动,风也没有拂动自己的头发。嫘问蚕:“你是答应啦?”
一只蚕茧点点头。所有的蚕茧都在点头。
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说:“重来重来,刚才不算。风,风,求你们不要摇,不要动;蚕,蚕茧,俺问你,俺认真地问你,你是不答应吗?”
面前的蚕茧不动不摇。一树的蚕茧都纹丝不动。
“你是答应吗?”
面前的蚕茧点点头。一树的蚕茧都纷纷点头,一脸喜欢的样子。
嫘看清楚了,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她忘记了自己在树上。她一脚蹬空,掉了下去。她感到自己一下往下坠,一直往下坠……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点头的蚕茧,它还在点头。
桑树下面是西陵湖。嫘还没有来得及害怕,就被湖水接着。一条红鱼飞跃起来想接着嫘,嫘却已经掉下去了。蹲在桑枝上的树蛙看嫘掉进水里,高兴得哇哇叫着,一个个跳下去,把那一湖清水,搅和得蛙鸣悠扬。
鸟虫都看见,嫘从湖里走上来,出水带着两腿泥,满身是湿的,脸上是干净的。她抹去脸上的水,拧去长发上的水,站在石头上洗去脚上的泥,再次爬上树,发现身上粘着几根丝,是从湖水中扯出来的。
《皇图要记》曰:“西陵氏始养蚕为丝。”《通鉴外纪》曰:“嫘祖,黄帝元妃。始教民养蚕。”人类养蚕抽丝的历史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