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荣华访谈

朱荣华访谈

问:您做教练多少年了?

答:我是2005年底开始做教练的,15年了。

问:您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吧?

答:也不能说是故事,应该说是有趣的成长经历吧。

问:但对普通人来说,你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而且中长跑马拉松项目也很特殊。

答:对我们来讲这就是一份工作,很简单,就那么回事。

从工作来讲,我们当教练的确比较辛苦。

一个是训练需要,因为天天都得练。再一个是这些学生家不在这里,都是各地州来的,如果课余对他们放任不管,存在安全隐患。

我自己的孩子可以丢给老人照顾,队员丢不了;教练必须每天盯在这里,必须要管着他们。我们就是家长,那些运动员就像孩子一样,需要教练去帮他们安排好一切。

当教练,不是单一的搞训练的问题,而是有好多的东西要兼顾,比如要和队员的家庭沟通,还有单位的事,牵涉面很广。

有的人觉得当教练太简单了,就在田径场掐掐表,在那儿站着,吆喝两声。其实,有好多事情需要教练去解决、去做。

问:感觉教练压力太大了,是吧?

答:非常大。大学生、研究生有独立性,不是老师要来管他们,是他们自己要管好自己,他们还能帮老师处理一些事。我们体育运动管理就不一样了,学生有时候就感觉是教练在压着他们。毕竟竞技体育是超越人的承受能力的,挑战的是人的极限,所以有时候是强制性的。

问:董国建算是很自律的队员吧?

答:董国建、杨定宏,他们俩都非常优秀,在全国都是非常优秀的。

大家都拿他们做榜样,队里其他队员也要向他们学习。他们都特别自律,特别有上进心,谁带他们都省心。

问:我们约董国建吃饭,他就吃点白饭,喝点汤,怕兴奋剂。

答:对,饮食安全有严格的要求。

问:运动员不能喝酒吧?

答:运动员不允许喝酒。

问:现在运动员出去两个小时都要报国家体育总局吧?

答:总局有重点运动员名单,要查验兴奋剂,所以运动员要去哪里必须提前上报,之后才可以出去。

问:您是哪年出生的?哪里人?是什么时候进队的?

答:我1974年出生在大理巍山特别贫穷的一个乡村,1990年进入省体校,1992年进入专业队。

以前读书成绩好的国家会给安排工作。我当时文化成绩一般,估计考不上大学,所以就特别喜欢体育。

我家乡那地方特别落后,啥条件都没有。人家说中国人好多是穷怕了,你要不想待在家乡,在山里面当农民的话,就得有个自己的理想目标。我的目标就是体育。在学校,体育方面我是最好的,所以我进了县少体校。

当时我在巍山中学上学,代表学校参加了县运会,结果我成绩一般,跑了个第3名。那时候县里面有个少体校,要选人,但每个项目都只要第1名,我是第3名,就回去读书了。后来,是老师把我推荐到县里,县里的教练就又把我推荐给大理州;州里招了我,又把我推荐给省体校。我每到一个新平台,表现都是最好的。

我大概是1987年、1988年到了县少体校,1989年我被推荐到大理州体育中学。

大理这方面一直都做得挺好,杨绍辉、张德顺都是大理的。

问:大理还出了其他好多优秀运动员。

答:虞朝鸿是大理的,周永彪也是大理的,张国伟指导也是大理的。

问:您在省体校待了多少年?

答:我待到1992年,然后去读了中专。

1994年我从中专毕业,我主动提出来不参加分工了,要进体工队。后来我就继续留在体工队里当运动员,继续训练,一直练到2005年。

问:在体工队也算有工作吧?您有编制吗?

答:当时成绩非常优秀的运动员肯定是会安排工作的,但一般的运动员就不会安排工作。

问:您进体工队后是谁带?

答:我在省体校是余兰带,开始练的是竞走。我在大理的时候,练的是中长跑。在大理练中长跑的时候,竞走的教练就看上我了。

在体校里,竞走这一块竞争比较激烈,我就转过去练跑步,有一定的成绩,刚好又在那个年龄段,体工队的教练就看上我了。

刚进体工队的时候,我的教练是彭祥生,我和杨国才是他招的。我跟他练到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结束,然后我们的教练又做了调整。

那时候我刚进队,没能参加第七届全运会的比赛

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张导受伤以后,云南男子中长跑的人才就出现了断层。

那些年我们云南是有人才的,只不过他是尖上的。还有很多运动员也很厉害,问题就在于那几年我们云南中长跑项目的运动员伤病情况很严重。

问:你们存在过度训练的问题吗?

答:存在,这点有的教练会承认,有的人不承认。

问:对这个问题,他们自己也有反思吗?

答:他们有反思,并且一直在琢磨,但是当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这代人是承上启下的。现在我敢说,我们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严重的伤病、过度训练问题,我们基本上都解决了。

问:那时候的量和强度未必比现在大多少吧?

答:那时候的强度非常大,比现在大。就是因为强度大了,运动员没有得到恢复,所以就受伤了。

问:20世纪90年代这一拨中长跑、马拉松运动员可能受马家军的冲击比较大吧?

答:对,一直到我退役前都受到马家军的冲击,冲击很大。

但到现在几十年了,我们云南的成绩全中国都认可。

这几年,年度锦标赛、冠军赛金牌都是我们云南拿,我们一直保持在很高的水平上,董国建、杨定宏、张德顺都是经过全国比赛检验了的。

问:现在查兴奋剂很严吧?

答:越严越好。有的时候虽然我们没拿到好名次,但是水平都非常优秀。

问:您后来主要是练哪个项目?

答:我后来主要就是练马拉松。

问:您参加了几届全运会?奥运会呢?

答:全运会我参加了三届,1997年、2001年、2005年,我基本上没有成绩。

从2004年雅典奥运会到现在,我们云南一届不拉,每一届都有人参加运动会

问:业内人士认可你们的水平吗?

答:其他地方的都认可。到现在一聊起来,人家都说还是你们云南厉害。

我们云南的耐力项目大家都很认可。全国好多运动队冬天都会到云南训练,包括到我们的基地训练。他们看到我们运动员的训练好、保障也好,都很佩服。

问:现在云南的培养体系是不是比较完善?青少年人才的输送您觉得有问题吗?

答:我们云南的竞技体育分为几个地区,有的地区是耐力项目强,有的地区是球类项目强。耐力项目历史上到现在,有几个地区抓得非常好,所以说我们这些年没有断层,每一年都有后备力量补充上来。

问:2014、2015年以后,马拉松从一个全国很小众的项目,突然之间变成市场化特别好的项目。在社会影响方面,这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吗?

答:马拉松火了,是因为它存在商业价值。全国的马拉松比赛都在全程直播。中国每年有那么多场马拉松赛,好多地市、风景区都在举办。

问:2019年的统计是云南省上规模的马拉松赛有76场,排进全国前10位。

答:首先是马拉松有经济效益,像竞走好像就没有这种效益。

因为跑步比较单一,谁都会跑,竞走就有技术要求。

马拉松还跟旅游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对旅游、地方的宣传作用很明显。

问:商业化比赛热起来后,对运动员的培养和管理带来了什么影响?

答:促进作用非常大。

问:有很多人非常崇拜董国建、张德顺,他们有明星效应、有号召力,很多跑团都觉得如果跟他们跑一场马拉松很荣幸。

答:对,大家都乐意跟高手、跟优秀运动员一块儿跑马拉松。

问:商业赛或者商家对运动员都有包装,对他们有促进作用吗?.

答:当然有,要不然董国建为什么34、35岁还在跑,对他还是有促进作用的。

问:以前都觉得中长跑、马拉松是最苦的。

答:对,是最难、最苦、最枯燥的。

问:有目标、有反馈,找到训练计划与目标的关系,就会有动力吗?

答:超越前面的自己,这是人更深层的一种需要。

问:张国伟指导说他天生就是不能输,有的人天生就是这种性格。

答:对,不服输嘛。

问:像你们那代人入队的时候,目标就是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要进城,一定要有工作。现在这代人没有了生存压力,可能就要找其他的动力了。

答:对。

问:马拉松运动员退役以后,年龄不大,跑商业赛也活得下去吧?

答:这事不能长远,只能把它当作业余爱好。业余的人把马拉松当成专业,那也不行。

问:您做教练是从哪年开始的?

答:2005年全运会结束后我就开始做教练了。

问:跟张导分组是什么原因?

答:那时候是领导有想法,不是我们教练的原因。

2013年,全运会结束以后,领导觉得我们云南的耐力项目人比较多,在全国的体育界中表现比较优异,想是不是多弄一个组能形成竞争机制,更能促进训练、提高成绩,这样就重新设了一个男子组,就是我这个组;女子也再设了一个组。现在云南的长跑马拉松男子组是张导和我的两个组,女子是梁九建一个组,邢树财一个组。

问:您带的运动员主要有哪些?您有助理教练吗?

答:我的助理教练是李有才。

我带的队员1999年参加了全国田径锦标赛,拿到10000米银牌的是杜建荣,铜牌的是高鹏,第4名是陈天宇。

2020年南京马拉松赛,陈天宇跑出了非常高的水平,成绩是2小时9分56秒。

这届南京马拉松,是有史以来中国马拉比赛松跑得最好的一场,跑进2小时10分的有4个人,另外3人是彭建华、杨绍辉、多布杰。一次跑出那么多高水平成绩的运动员是没有过的,震惊了全国的马拉松界。

问:现在的疫情对大家有什么影响呢?

答:疫情改变了全国所有比赛的节奏。

问:就马拉松来说,陈天宇还很年轻吧?

答:他是1997年出生的。他马拉松跑得少,这几年主要是跑5000米和10000米。2019年的时候他已经能排进全国前几名了。这两年他年龄大一点了,偶尔也让他跑一场马拉松。

问:董国建之后是杨绍辉上来了,现在要指望后面的运动员了。

答:对,还有陈天宇、杜建荣、高鹏,这几个队员比杨绍辉要稍微小一点。杨绍辉也二十八九岁了。

问:从教练队伍来说,教练梯队还是比较完善的。未来云南省的长跑马拉松就该你们这一代顶上了。

答:对,挺好的,这些年云南耐力项目的运动员梯队、教练梯队都做得比较好。

问:您现在的队里有多少队员?

答:14个。

问:您是5000米、10000米、马拉松全都带?

答:因为它是一个循环。跑马拉松必须从5000米、10000米开始,把基础能力培养起来,再慢慢转入马拉松,这样才跑得好。前面基础不好,一来就跑马拉松,那是跑不出高水平的。

其实训练就是加强有氧能力。后面再加大运动量,成绩自然就出来了。

问:选材有难度吗?

答:我们云南中长跑的人才特别多。我们要感谢基层对这个项目抓得好,才有那么多人才可以去选择。

问:你们已经有非常好的条件,是优势队、重点队了,行政职能部门、管理部门给你们创造的条件已经比别的项目要好很多了。您觉得做教练员比较难的地方在哪里?特别难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答:竞技体育就是必须要有成绩。没有好成绩,单位给的条件、保障就有限了,一般肯定是优先保证成绩好的。

问:在教练员配置方面,好队员都配好教练吧?

答:是的,这是很正常的,社会规律嘛,都一样的。

就像训练一样,必须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步登天。

我刚组队的时候,招的人全是小孩。

我们是竞聘上岗。聘上了,给你名额,你去招人,像开荒一样,一点一点,从没有成绩到有成绩,一步一步这样才上来的。

问:一般情况下你们一天的训练时间是多少?

答:不一定,长的时候一堂课至少四五个小时,一天得练8个小时左右。有时候晚上还得练,那就得要练8~10个小时。假如有学生要读书的话,教练可以把训练时间调整一下。

问:运动员还是应该保障有一定的学习时间吧?运动员读书有什么好处呢?

答:必须要读书,青少年必须学文化,不学文化怎么能行。没有文化,对好多东西的思维、理解就不一样。

我们那时候读书,学得很多,比如运动医学、运动解剖学、心理学……解剖是要我们亲自上手的。我们文化课学得比较扎实,从小学、初中到中专,那是正儿八经学出来的。所以说我们现在这些当教练的,什么都懂一点。现在的运动员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条件去学了。

问:还有一个,运动员运动生涯结束的时候,人生并没有结束。

答:对,当运动员是暂时的,这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完了之后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在运动生涯结束之后去做。

问:不同的教练员跟队员的关系是不一样的,相处方式也不一样。您跟队员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相处方式?

答:教练首先不能用很粗暴的方式对待运动员。队员一进来我们要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要教育他们,灌输给他们一些思想。完了之后怎么做关系都会挺好,人之间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嘛。

青少年嘛,不是个个都很乖,也有很调皮的。我们对他们有管理规定,他们必须遵守;要是不遵守,那肯定是要惩罚的。有的时候他们违反单位的管理规定,那就单位来处罚。我们教练首先就要遵守单位的规定。训练当中,队上也有队上的规定。

问:规定是教练制定还是大家来制定?

答:运动员守则严格来说是国家制定的,不是体育局或者我们教练制定的。

队里的规定,不是教练定的,是大家一起来定的。

这是很民主的,不是随便想怎么定就怎么定,那是不行的。

问:队员也有编制吧?

答:有编制。

问:那在一定程度上你们就是同事关系吧?

答:差不多吧。

所以不管他们违反什么纪律,都以教育为主,后面再加些处罚,但绝对不能体罚。

注:

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近30年中,作为云南田径的一面旗帜,云南中长跑运动员在国际国内田径大赛中有多次上佳的表现,成绩不俗,为中国为云南田径事业争得了荣誉。新中国成立后,在代表我国最高水平、有“国内奥运会”之称的赛事——全运会中,云南共获得奖牌23枚,并多次打破全国纪录。此外,云南还在亚运会、亚锦赛、世锦赛、全国田径冠军赛、全国田径锦标赛等大赛中夺取了许多奖牌,创造了许多佳绩。其中,获亚洲冠军11个、世界冠军2个。云南涌现出苏文仁、罗为信、彭祥生、张国伟、邢正郎、肖国民、许亮、陈家忠、钟焕娣、王华碧、吴金美、王建芬等一批优秀运动员。这期间,云南中长跑不但成绩突出,而且后备实力雄厚。进入20世纪90年代,山东、甘肃、内蒙古、辽宁等省区的中长跑依旧保持着强劲的竞争实力,云南中长跑成绩则停滞不前,并逐渐下滑,全运会成绩一届不如一届。到了第九届全运会,云南中长跑队只有朱党勋获得了男子5000米第8名,其余无人进入前八名,是云南中长跑队在历届全运会中的最差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