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国建访谈
问:云南省体育局做了体育产业的“十四五”规划,谈到了竞赛市场、表演市场的快速发展。实际上,我们云南省的整个体育产业包括马拉松的市场都不是特别好。
答:对,都没多少人去推广。
问:照理来说,我们的马拉松明星都是全国一流的,应该很好搞推广啊。2015年,体育局专门发过一个打造项目文化、打造体育明星、推动市场等内容的文件。云南省的马拉松明星如钟焕娣、肖丽、张德顺等有很多粉丝,实际上她们的影响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吧?
答:没有发挥出来。
问:云南省的表演赛事没什么影响,对全国的跑者吸引力不是特别大。马拉松本来是云南省的优势竞技项目,但云南的马拉松市场效应不是特别好。
答:因为云南地处高原,搞马拉松项目主要是为了出成绩,群众普及工作做得不好。
问:训练基地的商业化程度也不好?
答:对,都是国家队和一些省队来训练。
问:有一位业余马拉松的跑者很自豪地把您和他合影的照片给我看。对他们来说,你们非常有号召力。如果是在没有比赛压力的情况下,比如说在周末,或者是你们跑完奥运会,基地适当对外开放的时候,向社会提供训练课程,给业余跑者做示范,给青少年做公益的培训,是不是这时明星效应、项目效应才出得来?
答:基地产业不开放就没办法发展。但专业和业余还是会有冲突,兴奋剂问题就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基地会担心外面进来的人很难监测、管理,或者会让运动员感染疾病什么的。
问:云南省体育的“十四五”规划中提到要建基地群,建国际一流的基地。有一个问题是,基地如果没有持续的经费投入怎么良性循环?现在云南大学的校园、场馆等基础设施比你们基地的好很多,学生宿舍比起你们世界级运动队的宿舍还好。比如说徐教练的宿舍,因为是教练他才有资格住套房。
答:他那个还算大的,我们的就是一个小单间,所以东西一多就有点乱。
问:建基地为什么不能把大学城的高校连起来建群呢?如果你们这些明星进学校跑步,学生会很兴奋、很开心的。学校其实可以开放给你们训练。云南大学校园有四千多亩,是很好的训练基地。
答:以前我们经常去云南大学跑坡、爬山。
问:一般队员去路跑能有多少人?
答:我们队有20来个人。
问:您是几岁进入体工队的?
答:17岁。
问:之前呢?
答:之前我在普通中学读书,在禄劝县民族中学。我是初三上学期才进入体工队的。
因为当时我们学校有校队,我是校队成员,每次比赛之前我们会提前一两个月组织起来训练,然后到昆明参加市中小学运动会。我那时成绩还可以,是前几名。后来,昆明市体校的教练想让我进体校,但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学习成绩还可以,在班上排前10名左右,也没想走体育这条路。
问:你家是哪里的?
答:禄劝焦溪。我家附近能看到四川那边的山。我家海拔2500米以上,附近山上的植被挺好,但一到冬天就缺水。
问:您家里有几个孩子?
答: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后来到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读了书。
我家有个大伯在县城工作,他觉得我们姐弟上学路太远,就让我们到他县城的家中吃住。他也有孩子,是一个小妹,所以我们姐弟3人就一处吃住,一起上学。
姐姐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到体工队了。她大学那几年,就是靠我的工资供她读书的。
我因为在学校学习成绩还可以,家庭条件又不好,家里人都希望我未来能考军校,想让我以学习为主。
后来,我参加了一个全省的比赛,拿了第4名。
当时,昆明市体校的教练和我们学校的教练认识,他就去和省队的张国伟指导说明我的情况,然后带着张指导到禄劝来看我。
当时我还在学校上课,课间的时候我出来,让张导他们看了一下。就这样没过几天,他们就让我直接来体工队了。
我那时候运动成绩也不是特别好。
我到体工队后有3个月的试训期,我就想,反正还有一个学期就中考了,如果训练成绩不行的话,我就再回去接着读书。
后来我也参加了中考,在禄劝考本校的高中,我的成绩没问题。
不过,我那时并没有读高中,而是直接进体工队了。
问:张国伟指导自己做运动员时成绩就非常优秀,人人都说他在赛场上把下一个十年的成绩都给跑出来了,跟他一个时代的就只能是“千年老二”。你和张德顺赶上了张指导做教练,难得啊。
答:陈明付师兄2005年拿了全运会10000米冠军,是张指导做教练10年后带出的第一个全运会冠军。我2004年进队,刚好是张国伟指导带队的最好时期。
和陈明付一批的还有邓海洋,都是会泽的。那个时候,邓海洋是云南马拉松最好的运动员。2007年他参加厦门马拉松锦标赛时,跑出了当时全国的最好成绩——2小时10分多,也破了云南省纪录。后来他参加了2008年奥运会,跑进了前20名。
我参加了三届奥运会的马拉松比赛,2012年我是第51名,2016年我是第29名,2020年我是第57名。
现在我们中国的马拉松选手在奥运会能进前20名都难。
问:你和张德顺都属于天分好。张指导碰到你们这么天才的运动员,他自己又到了很成熟的时期,自然就出成绩了。
答:后面这几年是我们队的黄金期。
我进来后,通过了3个月的试训期,然后转集训。到2007年10月,我的训练就比较正常了,虽然成绩提高得不是很多,但接着就转正了。那个时候转正要求没那么高,不像现在必须“打一级”,拿到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才能转正。那时候直接在基地测验,测验通过了就可以转正。
2006年我开始参加正式比赛,拿了全国青年锦标赛冠军。2007年,我又拿到了全国锦标赛冠军。
那时候我跟杨定宏一起练。我们两个人互相竞争,有竞争才会有突破嘛,大家成绩就这样提高了,然后不是他拿冠军,就是我拿冠军,几乎都是这样。
2009年全运会,我拿了10000米亚军,杨定宏是季军,我们的成绩相差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2009年全运会完了之后,我就开始练马拉松。我第一次参加马拉松比赛是在2010年。
2013年,我们训练量变大了,我没有把控住,就练过了。
结果,在之后的全运会比赛中我的成绩就比较差。
当时,整个队几个重点队员的成绩都下滑了,教练的信心也受到了打击。本来最好的队员,之前的全国比赛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名。当时全国的马拉松比赛是在3月份,场地赛是在10月份。我的成绩也不好,是第4名。
后面两三年里我的成绩都不好,马拉松都是2小时18分左右。
整个队差不多都是这个状态。主要还是我们心理上需要慢慢调适,我们教练的训练方法和计划从那个时候起改变也很大。
马拉松运动员的训练有一定的特殊性。比如杨定宏,5000米、10000米的能力跟我差不多,但是他跑马拉松一直没有出过好成绩。他从2010年开始和我一起参加马拉松比赛,一直到2017年,他的最好成绩才跑到2小时13分多。他的最好成绩是出在2017年全运会之前的无锡马拉松赛上,跑了2小时13分34秒。
问:您现在也加入了教练的班子,训练方法能从别的地方学吗?
答:训练计划和训练方法可以相互借鉴,但是教练要把握运动员的训练状态,这个才是关键。
问:马拉松是超极限的一项运动,稍微掌控不好训练就会过头。过度训练可能一直是困扰你们的一个大问题吧?现在情况怎么样?怎样才能掌控好这方面的度?
答:现在过度训练问题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现在的训练管控更细致,经验也更丰富。比如说,我既是教练,又曾是运动员,我对运动员的身体就比较了解。
问:能看得出运动员的状态吗?靠什么来判断?
答:看他们训练就能看得出来的,但对身体精确的自我感知,需要运动员自己摸索。特别是长距离项目,距离越长运动员对自己身体的把控就需要更精准。短距离项目,负荷没那么大,练过量的情况也少一些,一般怕的是受伤。
问:您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转折点是在什么时候?
答:2016年,在重庆举办奥运马拉松选拔赛时。那时候西藏的多布杰也开始慢慢冒头,成绩开始起来了,跟我形成了很强的竞争关系。
重庆马拉松我突破了自己的成绩,跑到了2小时11分42秒。从那时候起,我的成绩又开始往上走了。
我个人的最好成绩是在2019年的柏林马拉松赛上,我跑了2小时8分28秒。马拉松国家纪录是任龙云创造的,是2小时8分15秒,我这个算是中国第二好成绩。
到现在为止,全国半程马拉松、越野赛六公里的纪录是我保持的。
我2017年就开始兼职做助理教练。现在我自己也是教练了,会换个身份、换个角度去思考问题,感觉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年轻人,条件一代比一代好,但自律性却一代比一代差,这个确实是存在的问题。条件好了,家里面什么都给,他反而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生活的压力,也没有了紧迫感,管理他们也越来越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