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技术美学视域下民族化、本土化的动画创作
浅谈技术美学视域下民族化、本土化的动画创作
动画创作中技术与艺术的关系,不仅是我在个人创作过程中反复思索的,更是在教学过程中会时常提出并与同学们深度交流的命题。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迎来了5G+的数字信息化时代,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增强现实、8K显示等高新技术手段不断拓展着艺术表现的边界,超高清化的影像带来全新的空间美学形态,仿真显示技术的出现更是为观众带来了调动多维感官的沉浸式观影体验。同时,信息技术将进一步推动电影工业转型,伴随着5G技术的发展,云上多点协作有助于推动制作互联化,集成海内外多方优质创作资源,协同重构电影工业新生态。
然而,在看到视听技术日新月异发展的同时,作为创作者,我认为关注并鼓励视听技术的发展尤为必要,但随波逐流地追捧、迎合、复制市场“爆款”是不可取的,长此以往必将使平均化、标准化、一般化的作品充斥市场,导致观众产生审美疲劳。因此,越是在这种时候,或许我们越应当思考如何借助技术创新艺术的呈现方式,增强美感体验,重塑审美标准,彰显文化特质,书写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和谐共生的态势。也正是出于这一层面的需求,在当前技术发展、媒介融合的语境下,基于技术美学与艺术表达关系的讨论变得尤为重要。技术美学引导技术与艺术、科学与美学两大学科相互结合、相互渗透、相互促进,一方面要求影视创作者学习并运用新兴的视听技术来拓展视听语言表达的疆界,另一方面要求创作者积极开发作品的“精神厚度”,尊重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以人为本,鼓励个性化、创新式的表达,凸显作品的人文美学价值。因此,接下来我将结合自身的创作经历与创作体验,浅谈当代动画人如何在创作过程中借技术创新之力,进行能够走进当代观众内心的民族化、本土化动画创作,希望能够为新生代动画创作者带来些许的启发与引导。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当代艺术创作中一直扮演着“数据库”的角色,中华民族长达五千年的文化积淀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当代动画影像更是在技术进步的加持下不断拓展着动画在非现实维度的艺术表达空间。精美绝伦、亦真亦幻的仿真画面活跃于当代人生活日常中的大小荧屏,甚至能够让观众产生穿越时空的视听体验……然而令人深感遗憾的是,这些作品的艺术美感往往流于表面,真正能够兼顾外在表象与内在精神双重维度,让传统文化走进国人内心的佳作却是屈指可数。
究其根本,我们应明确地认识到在当代视野下,传统文化应当是一个发展变动的范畴,实质上是在当代叙事、多重媒介、新兴技术的动态流变中获取符合当代人社会审美心理的艺术生命力。这要求我们的创作者不仅要了解某一传统文化元素的原初形态及发展历程,而且要将其放在当前的技术美学视域下,开放式地思考这一文化元素如何与当代的叙事、技术、媒介以及国人的文化心理需求相匹配,选择与这一文化元素在形式与内容上最为契合的艺术、技术手段进行创作与传播,进而才能在信息爆炸的当今,重塑国人对于“中国审美”的认知,让真正属于本民族的文化艺术符号获得全球化、当代化的全新样态,形成具备民族标出性,能够代表中国走向世界的新兴文化潮流。
在动画技法领域,技术美学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审美形象,延伸了人类既有的审美体验,但作为创作者,我们在作品的形象气质与视听体验之外,还应当关注其在审美层面是否达到了能够对当代观众产生正向引导的高度。每一个个体的审美体验尽管受各种内外部因素的制约与影响,呈现出独立鲜明的样态,但在构成上往往表现出“由表及里”的层次感。观众首先在表象上获得直观的形式体验与瞬时的审美愉悦,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众将对作品的精神内核或其文化符号产生更为有深度的价值认知与境界升华。在强调中华民族本土化的动画创作中,“由表及里”的审美体验多被外化为意境与哲思两大维度。意境与哲思在这类作品中呈现出相辅相成的关系,创作者借虚实相生的意境引导观者步入已知的“物象”之外,借主客体间在形与质方面的同质异构性,让观众产生沉浸式的形式体验,进而以隐喻的形式传达一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观、历史观和宇宙观。
如此一来,创作者实质上是引导观众在简约、雅致的画面中主观能动地去“读解”影像之中的哲思,真正意义上实现观者与影像之间的动态交流。潜藏于这一动态交流过程中的文化美感与气韵往往能够打破民族、时代的壁垒,让每一个成长于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生阅历不尽相同的观者在读解影像的过程中获得独属于自身的审美体验。对于这一点,在本人策划与导演的首部8K水墨动画作品《秋实》于2019年获柏林电影节提名之时,我的感触尤为深刻。
如我们所知,早期的水墨动画采用分层拍摄的方式对动态物体进行水墨化的处理,如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经典动画短片《牧笛》中,绘制一头水牛,需要将浅灰、深灰、淡墨、焦墨四种颜色分别涂在数张透明赛璐珞片上,通过不计其数的分层拍摄、多次曝光,将多层影像进行叠加,渲染出浓、淡、干、湿的视觉效果。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墨的晕染、浓淡、面积所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很难以人工手段进行精准把握,因此水墨动画的制作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经济社会高速发展、文化商品高速更新迭代的今天,这样的生产方式显然与市场环境相悖。数字水墨技术应运而生,计算机的数字算法和编码取代了传统的纸、笔、墨,从早期对不同笔触、晕染的简单模拟,到扩散仿真、流体模拟、分形仿真、多层结构、触觉反馈模拟模型等,当代创作者致力于脱离物理意义上的纸、笔、墨,采用图形算法模拟墨与笔触的质感、纸张与水墨的互动等。数字水墨技术的发展鼓励了一批新生代创作者投身水墨动画的创作,CG技术的引入更是增强了角色运动与镜头表现的流畅性,丰富了画面与运动的表现形态,但大多作品都停留在对传统国画风格、形式、内容、主题的效仿层面,而没能鲜明展现技术美学的时代性。
基于这一层面的欠缺,我带领团队在《秋实》的创作中采用了齐白石先生“兼工带写”的技法,即一幅画中的形象,有笔法工整细致的部分,亦有较放纵写意的部分,用工、写两种笔法,表现出物象的形神。如在《秋实》场景设计部分里,石榴树、怪石堆、枯木丛的绘制展现出阔笔大写的特征,色彩简朴雅致;而动物角色如蝈蝈、螳螂、公鸡的绘制则精雕细琢、色彩浓烈夺目,极现工笔画的神韵。如此一来,写意性让传统水墨绘画的美学风格得以保留,而工笔细致的部分更是为三维制作技术及8K超高清显示技术提供了彰显其技术美学张力的空间——通过在制作过程中引入三维搭建,并巧妙地借助留白手法、视点与景别的自由切换,突破了传统中国画散点透视的美学原则,借助现代影像技术与视听语言打造出能够让观众沉浸其中的空间感;而8K超高清显示技术则大幅度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延展了画面的表意空间。先通过手工绘制贴图,随后使用高精度扫描仪扫描,进而完成二次贴图,最后呈现出理想、流畅、无颗粒感的8K动态高清画面,观众甚至可以在被放大10倍后的画面上清晰地看到宣纸的纹理与蝈蝈腿上的绒毛。叙事层面则去繁求简,讲述了一只蝈蝈顺应时节变化在自然界“巧求生存”的故事,全篇没有一句台词,而自然之意趣却在角色与景物饱含张力的互动关系中得到了含蓄的表露。这或许也是《秋实》能够在柏林电影节上吸引海外观众群体与评审团队目光的原因所在,对自然的敬畏是人类共通的情感纽带,这一共性的情感内核借助凝结中国民族特色的工笔写意得以外化,8K超高清显示技术创新了水墨艺术以往的表现形式,为观众带来别具一格的视听体验。
最后,我希望引用钱学森先生基于技术美学的观点作为本篇的结尾。钱老曾表示:“技术美学的研究要结合中国科技发展水平和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包括审美心理),技术美学应当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根、成长、开花、结果。[1]”基于自身多年积累的创作及观影经验,我深刻地体会到,在技术创新、万物互联、媒介融合的语境下,我们的创作和审美均呈现出更为开放、多元、交互的表征,发挥技术优势,充分汲取优秀传统文化的美学与精神养分,积极探索当代国人审美心理的深层诉求,是当代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唯有如此,我们才得以借助先进视听技术,创作出既能够唤起国民内心文化认同,又能够代表中国走向世界的当代佳作,实现技术美学与人文内涵的统一。
[1]张帆. 钱学森同志谈技术美学[J]. 装饰,1986(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