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钟离春

钟离春者，齐无盐邑之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为人极丑无双，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印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行年四十①，无所容入，衔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乃拂拭短褐，自诣宣王，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埽除②。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宣王方置酒于渐台，左右闻之，莫不掩口大笑曰：“此天下强颜女子也，岂不异哉？”于是宣王乃召见之，谓曰：“昔者先生为寡人娶妃匹，皆已备有列位矣。今女子不容于乡里布衣，而欲千万乘之主③，亦有何奇能哉？”钟离春对曰：“无有。特窃慕大王之美象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宣王曰：“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推之，又未能得。明日又更召而问之，不以隐对，但扬目衔齿，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愿遂闻命。”钟离春对曰：“今大王之君国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仇，外有二国之难，内聚奸臣，众人不附。春秋四十，壮男不立，不务众子而务众妇，尊所好，忽所恃④，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定，此一殆也。渐台五重，黄金白玉，琅玕笼疏，翡翠珠玑，幕络连饰，万民罢极，此二殆也。贤者匿于山林，谄谀强于左右，邪伪立于本朝，谏者不得通入，此三殆也。饮酒沉湎，以夜继昼，女乐俳优，纵横大笑，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此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于是宣王喟然而叹曰：“痛哉！无盐君之言，乃今一闻。”于是拆渐台，罢女乐⑤，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卜择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而齐国大安者，丑女之力也。君子谓钟离春正而有辞。《诗》云：“既见君子，我心则喜。”此之谓也。

颂曰：

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

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