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久大内里的修建
为重建而振作
《愚管抄》记载,“关于此次修建大内里,后鸟羽特令修造。白河、鸟羽两代大略放置”,慈圆继而称“此事不审”,表达了对为何特意修建大内里倍感不解的感想。换个角度来看,足以想见后鸟羽对象征王权的大内里的重视程度,甚至令世人不解。
果然,火灾后三周,后鸟羽就启动了再建的工程。承久元年(1219)八月四日,举行临时的任官仪式,身为下北面武士(北面武士中具有六位位阶者)却作为院近臣备受后鸟羽厚遇,并且从文武两面对后鸟羽进行辅佐的藤原秀康,被委以北陆道、山阳道诸国国务的重任。平冈丰认为,后鸟羽此次对国守(朝廷地方长官国司的一等官)进行调整,是为了令藤原秀康负责修建大内里而实施的人事变动。“慈光寺本”中也有相关场面的描述,所谓“大极殿修造之际,山阳道安艺国、周防国,山阴道但马国、丹后国,北陆道越后国、加贺国,此六国之税收用于修建费用。其中四国由按察使藤原光亲、秀康执行国务,但越后、加贺两国的坂东地头却不肯从命”。换言之,藤原秀康同院近臣、前权中纳言正二位公卿、按察使(中纳言以上贵族兼任的官职之一)藤原光亲一起,因修建大内里获得了执掌国务的机会。其后,虽然八月中旬时后鸟羽因病卧床,但在九月七日、二十二日,十月二日、十三日,朝廷连续多次举行临时的任官仪式。其中,也涉及了与修建大内里有关的人事异动。
另外,根据题为《承久元年最胜四天王院御幸和歌》的歌书记载,后鸟羽于承久元年(1219)十月十日在最胜四天王院举行了名所和歌会。《最胜四天王院障子和歌》的世界是日本全境的缩略图,对于康复后的后鸟羽而言,这种做法显然十分符合他的风格。不过,这本歌书被指是后世创作的伪书。根据之一就是《百炼抄》承久元年(1219)七月十九日条中所谓“最胜四天王院,自白川渡五辻殿事”,即七月中旬最胜四天王院被拆除、改建的记录。结合“古活字本”中“关东调伏之堂”的表述,通常认为这一举措的目的在于销毁诅咒的证据。但是,很难想象象征着后鸟羽君临全日本的建筑如此轻易地被拆除。另外,《百炼抄》翌年承久二年(1220)十月十八日条中还记录了所谓“今日,最胜四天王院上栋”的内容。从动工到上梁通常需要2—3个月时间。如果工程始于“承久二年”七月十九日,那么便不难理解了。换言之,最胜四天王院的拆除、改建工程应该是实施于承久二年(1220)七月至十月期间。
藤原秀康关系系谱
“造内里行事所”的成立
那么,再建大内里是如何推进的呢?据大村拓生考证,相关文书多数都是藤原经光日记《民经记》的纸背文书(背面被作为记录日记的纸张使用,故得以留存的文书)。其中大半是写给负责实务的行事弁右中弁藤原赖资(经光父)的上申文书、证明免除课役特权的证明文件及相关人员间的联络文书。据大村拓生统计,文书总数126份。不过,这其中包含了仅能推测关联性却无法断定的文书,而可以明确断定为相关文书的,包括《镰仓遗文》未收录的14份,共有五十余份。
其中,一份日期为承久二年(1220)四月二十一日的“典药寮地黄御园供御人等解”(《镰仓遗文》2599号。以下行文仅标记《镰仓遗文》所载文书的号码)文书中,记录着“去年十月,携院宣,宣下”的内容,可见承久元年(1219)十月曾下发院宣。另外,尽管数量有限,除《民经记》纸背文书外,还有其他的相关史料。例如,《东大寺文书》的“东大寺出纳文书目录”(2615号)。这份文书中也出现了因“造内里役”于“十月十六日”取出文书并提交政所房的记录。换言之,后鸟羽从八月开始对诸国国务的人事进行调整,十月发出院宣,亲自下达了再建大内里的命令。
另外,同十月,后鸟羽陪同其母七条院殖子进行了第27次熊野诣。十六日离京的后鸟羽在熟悉的旅途以及森严的宗教空间中享乐、放松,身心都得到了治愈。这趟旅程通常需要3—4周时间,考虑到其高龄的母亲同行,大概需要4周以上的时间。因此,后鸟羽返回京都时大概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过后了。
后鸟羽返回京都后不久,在《百炼抄》承久元年(1219)十一月十九日条中,出现了“诸道,当梁年,堪申造内里事”的记录,即因时逢忌上梁、立柱的“梁年”,围绕是否应推迟“造内里”的问题进行了商讨。如此大工程的吉凶是备受关注的事情。一个月后的十二月十八日,阴阳寮呈上了所谓“不惮宫室造营之由”的报告,于是后鸟羽便名正言顺地正式开始推进再建工程。并且,在翌年承久二年(1220)一月二十二日举行的任官仪式上,以藤原公赖出任参议,兼任行事参议。翌日,前述藤原赖资出任右中弁,兼任行事弁。此外,加上院近臣藤原光亲之子右少弁藤原光俊,“造内里行事所”正式成立。
国家的大工程
为筹集再建大内里所需的巨额费用,再建内里被指定为“敕事院事”(敕院事),即国家事业,采取了以造内里役之名向庄园、公领(国衙领。国衙是国司办公的官厅)征收一国平均役(以国为单位一律征收临时租税、课役)的课税方式。这种方式是继承了保元之乱后修建大内里时信西所用之法。由《民经记》的纸背文书及“慈光寺本”可知,缴纳造内里役的诸国包括五畿内、伊贺、伊势、远江、上总、下总、近江、美浓、信浓、下野、越后、加贺、淡路、丹波、丹后、但马、伯耆、备后、安艺、周防、壹岐、筑前、肥前。诚然是波及五畿七道的国家大工程。
关于造内里役的征收,据小山田义夫考证,在造内里行事所的统辖之下,国衙根据土地面积制成赋课配额书“切符”(配符),以此为基础,公领由国司直接征收,庄园则通过领家(庄园领主)进行征收。以摄津国田尻庄为例,文书日期为承久二年(1220)五月十一日的“宫内大辅某书状”(2607号)中记录了如下内容:“造内里用途,田尻庄之切符一枚,谨以给预候毕。早可下知候(作为修建内里的费用,谨受田尻庄配额切符一张。即日下达旨令)。”可见,造内里的费用是以切符为准进行征收的。不过,该文书后续的内容中也提及“于田数者,多以减候毕。难如切符济候(可耕作的土地面积大幅减少,恐难如切符所定进行缴纳)”,即申诉因田地面积减少而出现的穷困状况。
另外,在淡路国国司“淡路守藤原亲俊”于同年三月十日发出的书状(2583号)中记录了如下内容:“于去年损亡条,一国一同之事候。然言事始,言上栋之日数,有限事候间,庄公皆不可遁其役候。随今月中半分所济无者,被下遣官使,可致水火之责之由,被载院宣之状候(去年一国田地皆因灾减收,然开工、上梁为重大工程,故无论庄园、公领,皆不可免除造内里役。三月中若课役未及半数,则遣官吏严加催促,院宣如是曰)。”三月,是缴纳年贡公事的时间。可见,尽管淡路国前一年粮食歉收,但院宣仍然下令对为数不多的收成尽量征收。在现代,3月也是报税的时间,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对庶民来说都是十分艰难的时期。不过,或许是催缴的院宣发挥了作用,据《玉蕊》记载,承久二年(1220)三月二十二日,“木作始” (1) 即前文淡路守藤原亲俊书状中提及的建造“事始”得以顺利进行。
抵抗的暴风骤雨
但是,这也引起了激烈的反抗。前文提及,摄津国田尻庄申诉因田数减少而无法按切符规定如数上交赋税。除此之外,各地还出现了以诸如具有免税特权、因承担其他的重要课役而难以执行、地头不服从领家命令等各种理由拒绝缴纳造内里役的情况。造内里役是“敕事院事”,其赋课即等同于国家的大规模增税。因此,遭遇这样的抵抗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便在现代,当国家增税时,也会特别设定免税对象。同样,当时的朝廷也制定了免税的基准。“四神领”即向伊势、石清水、贺茂、熊野四大神社缴纳供御 (2) 的庄园,“三代御起请之地”即白河、鸟羽、后白河三代时期获得敕院事免税特权的土地,“保元之免除证文”即保元年间修建内里时获得免税证明的土地,就是此次赋课的免除对象。不过,此外,通过卿二位、尊长等与后鸟羽关系亲近的权贵的说情,北野社、延历寺、圆胜寺、最胜四天王院等畿内近国中有势力的寺社也重新获得了免税特权。相反,既无免税证明又无权贵门路的,则不被认可享有免税权,结果,在多数这样的土地上,无关国司、领家与地头的区别,都刮起了拒缴造内里役的风暴。
尽管如此,根据《百炼抄》承久二年(1220)十月十八日条“大内殿舍、门、廊等,立柱上栋云云。仍权大纳言通具卿、参议公赖卿、右中弁赖资朝臣、右少弁光俊以下,着行事所云云”的记载可知,十月十八日工程已经进展到了殿舍、门、廊等立柱上梁的阶段。另外,据《玉蕊》十一月二十日条记载,后鸟羽命九条道家题写额文,询问了殿舍铺设桧皮的尺寸。并且,由“上总介藤原清国书状”(2676号)、《仁和寺日次记》可知,十二月八日举行了铺设桧皮“桧皮葺始”仪式。此外,《公卿补任》藤原公赖的注释中记有“十二月十八日辞退”,即公赖在此日辞去参议之职。由此可以推断,造内里行事所在承久二年(1220)十二月中解散。此后,关于修建内里的记录便在史料中绝迹。
史无前例的建造工程
在全国各地刮起的抵抗之风中,大内里的再建工程在承久二年(1220)十二月竣工。与保元二年(1157)的大内里以及建历二年(1212)的闲院内里工程相比,承久年间的大内里建造可以说十分特殊。
保元年间修建大内里时,保元二年(1157)二月十八日发布宣旨后开工,一月有余后的三月二十六日举行上梁仪式,上卿、参议、弁齐聚出席。其后,工程进展顺利,六个半月后的十月三日,右大臣近卫基实率众人视察竣工的大内、八省与大极殿。五日,举行造内里临时仁王会。八日,后白河天皇迁幸新造大内里。从开工至此,共花费七个半月时间。二十二日,举行了劝赏(论功行赏)仪式。
修建闲院内里时,建历二年(1212)七月二十七日动工,藤原光亲、藤原家宣分别出任上卿、弁。建历二年(1212)十一月十三日,朝廷举行了顺德天皇的大尝会。大尝会是天皇一世一代的重大仪式。在筹备大尝会的繁忙之中,虽然只是里内里 (3) ,但从动工到十二月二日上梁也花费了四个多月时间。翌年建历三年(建保元年)二月二十六日,内大臣九条道家视察竣工的新内里,翌日,顺德迁幸。从动工算起,至此正好七个月时间。同日,论功行赏,藤原光亲及协助修建的将军源实朝等都获得了封赏。然而,从上梁到竣工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不足保元工程的一半。结果,新建内里与设计图出入甚多,竣工后仍进行了多处改造。
与之相比,承久的大内里再建工程,从后鸟羽承久元年(1219)十月发出院宣开始,至承久二年(1220)一月下旬设置造内里行事所,历时三个月。到三月二十二日举行“木作始”,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时至十月十八日立柱、上梁,距发布院宣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与发出院宣至上梁仅用一个多月时间的保元工程相比,推进的速度异常缓慢。但是,从上梁到造内里行事所解散,仅用了约两个月。保元之际,从上梁到完工花费了六个半月。即便是满是缺陷的闲院内里竣工也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换句话说,比前两次的用时都要短。而且,这次还没有大臣视察新造内里、天皇迁幸的记录。大费周章建成的殿舍,举行盛大的迁幸仪式亦属正常,但史料中却没有相关的记录。另外,以藤原光亲、秀康为首的上卿、行事参议、行事弁等参与建造工程的一众人也没有获得封赏。简直是不同寻常的建造工程。
宏大的浪费
说起来,从设置造内里行事所的数月前开始,后鸟羽便通过多次举行临时的任官仪式为建造内里调整人事,并下发院宣开始征收造内里役。这也是有违先例的。可以说是后鸟羽希望尽快再建大内里且必须再建、必然成功的强烈意志将后鸟羽不断向前推进。
然而,阴阳寮占卜、预测建设施工的吉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此外,大村拓生指出,上卿通具赴远方参拜,行事弁赖资十月二十六日至十二月十三日赴熊野参拜,这些工程的负责人们对施工建设并不十分积极。并且,修建闲院内里时有源实朝幕府的协力,而这次则没有。正如《愚管抄》“此大内造营事,殊有御沙汰,可有造营”、“此事不审”所言,在重建王权象征这件事上,与倾注十分热情的后鸟羽相比,周围人显然非常冷淡。
这种温度差令后鸟羽愈加焦躁。而此时更是爆发了全国性的抵抗风暴。无论国司、领家与地头,各地、各阶层纷纷起来抵抗,这远远超出了后鸟羽的想象。此次抵抗的程度也是超乎寻常的激烈。
综合来看,想必最初干劲十足的后鸟羽从某一时期开始便放弃了完成殿舍的初衷,改以大致完工为方针。因此,施工在十二月八日举行“桧皮葺始”后便中止了。如此想来,从上梁到造内里行事所解散仅历时两个月,无大臣视察、顺德迁幸以及论功行赏便不难理解了。
后来,承久之乱中落败的后鸟羽被流放隐岐岛,结果大内里的修建工程再未启动。旨在成为正统帝王的后鸟羽发起了承久的大内里建造工程,最终却以宏大的浪费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