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的攻防
濑田激战
承久三年(1221)六月十二日,北条时房、泰时等在东海道宿驿野路驿附近安营布阵,进行了短暂的休整。此时,敬仰北条泰时的幸岛行时离开一族众人,来到了镰仓方阵营。据其称,尽管与一族不在一处,但为北条泰时出生入死是其夙愿。酒宴之上,心情愉悦的北条泰时将幸岛行时唤至上座推杯换盏,还将郎从、小舍人叫到阵幕边赏以吃食。北条泰时细致入微的举动,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
翌日,据《吾妻镜》同日条记载,在连绵不断的降雨中,北条时房、北条泰时分别率兵向濑田、宇治进发,酉时(下午6点左右),毛利季光与三浦义村也出兵淀、芋洗。“古活字本”记载,当北条时房等镰仓方到达濑田时,山田重忠及比叡山恶僧等京方三千余骑已经将桥中间2间 (1) 长的桥板拆除,并竖起盾牌、高举刀枪严阵以待。河水在雨后变得浑浊。当镰仓方武士为渡桥蜂拥而上时,京方万箭齐发。而且,播磨竖者(竖者是僧人的一种头衔)等擅长“徒立”的恶僧还在拆除了桥板的桥桁上来回挥舞着大太刀、长刀进行阻击,镰仓方的武士即便奋力冲杀至桥桁之上,最终还是被砍落河中。这是迄今为止不曾有的艰难苦战。
在此过程中,率56骑赶来的镰仓方宇都宫赖业,故意放弃桥上苦战,改在距桥一町有余(约110米)的上游布下阵营,从河畔放射远箭与京方交战。结果,京方射出的远箭射中了宇都宫赖业头盔的顶部。射中赖业的远箭是13束3伏 (2) 的大箭,上面刻着“信浓国住人,福地十郎俊政”的“箭标”。不甘示弱的宇都宫赖业也选了一支13束2伏的大箭,刻上“宇都宫四郎赖成(业)”的箭标后,拉满弓用力射了出去。此箭射出三町有余(约300米),落在了在对岸指挥的山田重忠身边。大吃一惊的山田重忠紧急撤退。而且,宇都宫赖业还向从三穂崎(水尾崎)划船而来的美浓竖者观严等放出箭矢,射中了两个法师武者。观严等也招架不住败走了。
北条时房为避免箭矢耗尽,兵力损失殆尽,下令暂时停止进攻。血气旺盛的武士们最初没有发觉,后来也跟随大声传达命令的使者结束了河畔、桥上的战斗。濑田之战就是这样前所未有的激战。
宇治的激战
六月十三日,进军宇治的北条泰时布下阵营,具体地点,在《吾妻镜》中是“栗小山(栗驹山)”,在“古活字本”中是“岩桥”。北条泰时自身也做好了明日一早开战的心理准备。但是,三浦义村与足利义氏在没有告知北条泰时的情况下,就对宇治桥展开了进攻。宇治方面,源有雅、高仓范茂等院近臣作为京方大将军,率领着佐佐木广纲、其侄高重以及熊野、奈良恶僧等两万余骑(《吾妻镜》六月十二日条。“古活字本”中为“一万余骑”)京方主力严阵以待。京方的箭矢如雨点一般射来,镰仓方死伤惨重。
由宇治方面急报得知战争已经打响且伤亡惨重后,北条泰时冒着大雨赶往宇治桥。期间,双方的交战仍在继续,京方的奈良法师土护觉心、圆音二人,一边挥舞着大长刀,一边在宇治桥的桥桁上来回攻击。镰仓方的武士也一边自报家门,一边争渡桥桁,但由于不习惯桥上战斗,结果久攻不破,陷入苦战。见此场景,北条泰时同濑田的北条时房一样,下令暂时停止进攻。意气用事的武士们,最初还不肯弃战,不过很快还是听从指令中止了河岸、桥上的战斗。当晚,北条泰时等在平等院安营,进行了短暂的休整。
野口实认为,承久之乱中宇治川之战是“史上罕见的大激战”,《平家物语》中治承四年(1180)“桥合战”、元历元年(1184)“宇治川合战”的叙述也是以与承久宇治川之战及南都恶僧强诉有关的逸话为基础,并加以文学虚构创作而成的。可见,这是一次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激烈战役。
北条泰时在做出无法渡河便无法攻破京方的判断后,翌日即命擅长游泳的芝田兼义寻找可能渡河的浅滩。由于前日的大雨,河水暴涨,波浪起伏。芝田兼义携南条七郎一起去了靠近下游的真木岛,并且,在水流一分为二的河滩附近威胁一位貌似本地人的老者,打听出了浅滩的位置。获得情报后,芝田兼义残忍地将老者杀害。这是为了防止情报泄露。《平家物语》中有佐佐木盛纲将告知藤户浅滩所在的当地人杀死的逸话。这很有可能是以芝田兼义的故事为蓝本创作的。总而言之,无论是什么年代,庶民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将刀含在口中、赤身游至沙洲真木岛的芝田兼义,很快便发现对岸有敌人在防控。芝田兼义折回,将找到可渡河的浅滩的消息报告给北条泰时。卯时三刻(下午6点半左右),北条泰时命芝田兼义、春日贞幸等渡河,佐佐木信纲(广纲之弟)、中山重继、安东忠家等跟随其后。宇治川两岸间的最后激战即将展开。
激烈战斗,决出胜负!
六月十四日,佐佐木信纲骑着北条泰时下赐的骏马“御局”冲进宇治川,将芝田兼义的战马落下大概两段(约22米)远。并且,在即将到达沙洲前,高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所谓“近江国住人,佐佐木四郎左(或右)卫门尉源信纲,今日宇治河之头阵”。继而,芝田兼义也同样大声自报家门,“奥州住人,芝田橘六兼能(义),今日宇治河之头阵”。见此场景,镰仓方的武士们也并驾齐驱冲入河中,而京方则放箭防守。但是,不管怎么说,此时的宇治川受大雨影响,不仅水位上涨,而且河水一片浑浊。十人中,二三人没等作战就被河水吞没溺亡。关左卫门入道、幸岛四郎行时、伊佐大进太郎、三善右卫门太郎康知、长江小四郎、安保刑部丞实光等96人皆因此丧命。
眼见难以获胜,北条泰时把长子时氏叫至身边,命其舍命速速渡河,攻入敌方军阵。北条时氏率佐久满家盛、南条时员等6骑与三浦泰村主从5骑一同进入宇治川。北条泰时也要驱马入水,结果,春日贞幸心生一计,打消了北条泰时的念头。乱后,春日贞幸的功名甚至胜过头阵,在镰仓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北条时氏几乎与在沙洲上周旋的佐佐木信纲同时抵达对岸。佐佐木信纲用大刀将京方为阻止渡河而在河中拉下的绳索砍断,芝田兼义因战马中箭被河水冲走,但凭借其极佳的水性,最终游到了对岸。北条时氏高悬旗帜,拉弓放箭,镰仓方与京方的激战仍在继续。至此,镰仓方已有98人负伤。
其后,尾藤景纲命平出弥三郎破坏民宅,制作木筏。北条泰时、足利义氏等乘坐木筏渡过宇治川。同时,成功渡河的武士也开始增加,与迎击的武士或是两两交战,或是群战厮杀。
此外,《百炼抄》六月十三日条记载,“勇敢之辈,舍身弃命争渡真木岛,夺取兵粮,乘胜(镰仓方勇猛的武士们,拼命争渡宇治川的沙洲真木岛,夺取京方兵粮,获得胜利,士气高涨)”。对于激烈交战后精疲力竭的两军武士而言,夺取军粮、守住军粮是继续战斗的关键,关乎士气。成功夺取军粮的镰仓方因此士气大振也就可以理解了。
另外,乱后十月二十九日发出的“官宣旨”(2855号、2856号)中,朝廷“备前、备中两国宛赐武士,停止诸国诸庄之三升米之滥责(以备前、备中两国的赋税充当镰仓方驻留武士的兵粮,停止镰仓方在诸国庄园征收三升米的苛烈赋税)”。乱后尚且如此,想必乱中也一定存在苛征兵粮或强取豪夺的情况。前面的《百炼抄》记录就是生动还原这种现实的珍贵史料。
战况完全逆转。奈良、熊野的恶僧也或是被击败、诛杀,或是弃马逃跑。宇治的京方大将军公卿源有雅、高仓范茂也放弃防御逃离战场。八田知尚、佐佐木惟纲(广纲之子)、小野成时等重新拥立右卫门佐藤原朝俊为大将军,继续抗战,但也都精疲力竭先后战死。丢箭弃矢、溃不成军的京方在北条时氏的追击下逃进宇治川北边的民宅,结果,镰仓方武士对民宅放火,京方被迫投降。
另一方面,北条时房率领的镰仓方在濑田也取得优势,夜间,京方的大江亲广、藤原秀康、小野盛纲、三浦胤义等便弃阵返京。淀、芋洗方面,毛利季光、三浦义村也成功击败京方。宇治、濑田、淀、芋洗的激战以镰仓方的胜利告终。
宇治之战中取胜的北条泰时在深草河原安营布阵,接见了西园寺公经派来的使者三善长衡。北条泰时令其传达明日一早入京的口信,并命南条时员随三善长衡一同返京,负责守卫西园寺公经的宅邸。
后鸟羽的做法
另一方面,战败的京方武将陆续返回京都。其中,大江亲广在行至山城、近江的交界地,逢坂关东侧的关寺附近后便隐匿了踪迹。根据《吾妻镜》六月十五日条的记载,藤原秀康、三浦胤义等人寅时(下午4点左右)参上四辻殿,向后鸟羽上奏了宇治、濑田之战战败的结果以及镰仓方武士即将大举入京的形势。
另外,“慈光寺本”中,三浦胤义同源翔、山田重忠等一起在六月十四日半夜参上院御所高阳院殿。在高阳院殿的门前,三浦胤义上奏称:“君已败战。请开门。请愿固守御所,严阵待敌,于御前,倾尽所能,誓死奋战。”但后鸟羽却回复说:“三浦胤义等若闭守御所,镰仓方武士将会包围御所,对我进攻。此非我愿,今可速速退去他所。”“稀代的帝王”未必是“贤王”。三浦胤义当场就惊呆了,对接受后鸟羽劝诱发起谋叛后悔不已。三浦胤义决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从淀路入京的兄长义村,借义村之手终结自己的性命,便进入了东寺。此后不久,镰仓方便开始入京。
京方武将最后的奋战
被后鸟羽拒之门外的京方武士们迎来了最后一战。源翔自报家门,“我乃何许人也。京城以西,摄津国十四郡,渡边党勇猛无双的千骑武士中无人不知,西面武士爱王左卫门翔是也”,与镰仓方武士一番苦战后,败往大江山。源翔大概在此处自尽了吧。山田重忠也报上名号,与镰仓方武士展开激战,一力绞杀镰仓方15骑。但由于自方军兵也死伤惨重,后退军至嵯峨深处,在与追击而来的天野左卫门的军队交战后,自杀身亡。
进入东寺的三浦胤义,发现攻破淀、芋洗要害,由淀路入京而来的兄长三浦义村的“黄村绀”(黄紫红。三浦氏的三色家徽“三引两”)旗后,便高声驱马而来。“慈光寺本”中,三浦胤义先是倾诉了之所以追随后鸟羽发起谋叛是因为兄弟不和的心声,对于在和田合战中讨伐伯父(和田义盛)、自始至终都站在北条义时一方的三浦义村,则十分后悔将劝诱的书信送给了他。
但是,当时的三浦义村考虑“与愚者论战无益”,便退避至朱雀大路与九条大路交汇的四墓附近。三浦胤义在与剩余的义村军队及三浦一门的佐原氏军队进行最后的交战后,便败走洛西木岛里,在“十五日辰时”[上午8点左右。《吾妻镜》中为“申时(下午4点左右)”]与其子重连双双自尽。世人皆为此二人之死惋惜。另外,据《吾妻镜》六月十五日条记载,三浦胤义的首级被从者带回了太秦的宅邸,其兄三浦义村找到后,送到了北条泰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