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藏 书
第二章 藏 书
蓁儿只有五岁,是家里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年龄最大的祖芬比她大了整整一轮。用张妈的话说,蓁儿是个“拉秧瓜”。当时她的父亲母亲根本不想再生小孩了,她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大好,蓁儿在她肚子里时先天不足,没足月就出生了。生蓁儿时,母亲遭了不少罪,生完后又没有奶水。张妈说,蓁儿生下来时瘦弱得跟只小猫一样,能活下来着实不易。生完蓁儿,母亲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大病小病不断,根本没有精力照顾她,蓁儿是张妈带大的。张妈是母亲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保姆,这么多年了,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早就亲如家人了。
或许是从小没有吃母亲的奶,蓁儿一直觉得跟母亲有些生分。虽然母亲对蓁儿非常好,但蓁儿总是觉得有点害怕她,跟母亲在一起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当她看到母亲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躯时,就觉得是自己把母亲害成这个病病歪歪的样子的。父亲呢,从蓁儿记事起,他不是上班,就是在书房里看书、写书,很少过问家中的日常琐事,蓁儿轻易不敢去打扰他。而哥哥姐姐们跟父亲母亲在一起时是那么自然,父亲帮他们温书,母亲给他们买好吃的,他们回到家,就把学校里各种好玩的事情讲给父亲母亲听,那份其乐融融和亲密无间让蓁儿非常羡慕。跟他们比起来,蓁儿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蓁儿想,哥哥姐姐每个都有值得父亲母亲疼爱的理由呢。大姐祖芬聪明乖巧,二姐祖薇活泼伶俐,三姐祖蕙温和娴静,四哥祖珩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而自己呢,头发又黄又稀,身板瘦瘦小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棵荒原上没人喜欢的野草。蓁儿是“祖”字辈,姐姐们的名字“芬”“薇”“蕙”都是美丽的花,哥哥的名字“珩”是精致的玉,而“蓁”呢,就是野草。有时张妈逗蓁儿:“别看我们蓁儿是最小的孩子,可哪头都没占上,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可怜呢。”
因为年龄太小,除非是全家人都去的春游、踏青、逛庙会等活动,大部分时间蓁儿是落单的。姐姐们比她大太多,根本玩不到一起去。祖珩年龄跟她最接近,但他正是八九岁狗都嫌的年纪,整日调皮捣蛋,根本不屑跟蓁儿一个小丫头玩。他整日跟邻院的小宁等几个男孩混在一起,经常吃完早饭就没了影儿,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午饭、晚饭都在外面吃过了。一开始张妈不放心,每次吃饭时都四处去找祖珩,后来索性由他去了。
蓁儿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玩耍,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地待着,就像角落里一只不被人注意的小猫。
蓁儿的家是桐花胡同36号一个小小的院子,进了大门,右侧有个带着门槛的绿色的木影壁,跨过木影壁,是全家居住的地方。大门正对着的是一个狭窄的长条,靠墙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做饭用的木柴,冬天烧的煤,还有不用了的家具等,全都扔在那里。母亲嫌这些东西露在外面不雅观,就让张妈用几根竹竿竖了一道篱笆墙。张妈心灵手巧,不但把篱笆墙修建得齐齐整整,还做了一道活动的小门方便出入。篱笆墙外,张妈种了几棵鸡冠花、草茉莉、指甲草,还有几株喇叭花,从墙根一直攀援到篱笆墙上。花儿全开了时,红的、黄的、紫的,把这里映衬得颇有几分姿色。
每个来到家中的人,习惯性进了大门就往右拐,跨过绿色的木影壁到正房里去,很少会注意到这个放置杂物的尴尬的空间。可蓁儿不一样,她最喜欢一个人在这里玩。夏天的花丛中经常飞着蝴蝶、蜜蜂、蛾子,叶子上还会有七星瓢虫在歇脚。篱笆墙里的世界更加有意思,蓁儿打开篱笆门,就听到里边各种虫儿鸣叫的声音,煤块、砖石和家具的缝隙里隐藏着蚂蚁、蚱蜢、蛐蛐、甲虫,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有时蓁儿用一根小棍掀开一块砖头,下面湿漉漉的泥土里,几条瘦长而多足的蚰蜒慌乱地四处逃窜。
春风吹绿了什刹海边的垂柳,秋风又把它们的叶子吹黄了,冬去春来,寒来暑往,蓁儿永远能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找到乐趣。这方小小的天地是她最喜爱的秘密乐园。
西北风豪爽地一刮,北平城里的冬意便四处弥漫。什刹海结了冰,西山上翠绿的树木变得光秃秃的,昌平的十三陵早早下起第一场雪。蓁儿也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冬天的到来。院子里的石榴树被张妈围上了厚厚的草裙子,墙根里的花儿都谢了,而昔日那些吱吱唧唧的小虫子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似乎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那天,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父亲照常去国立北平图书馆上班,祖芬和祖薇去真光电影院看电影了,祖蕙在房间里画画———她把一大张雪白的宣纸铺在桌子上,用毛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弯着腰,屏气敛息地在宣纸上勾画着,寥寥几笔,依稀看着是长城的模样。祖蕙画一幅画经常要大半天,而且不喜欢被人打断,蓁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知趣地出来了。祖珩也不在家,跟胡同里一帮男孩出去玩了。蓁儿转了一圈,便去找母亲,发现母亲正在午睡,就赶紧退出来。她出了院子,坐在木影壁的门槛上。张妈正在放杂物的地方忙碌着,她打开那扇篱笆门,拿着铁锹、铲子、簸箕、筛子,把去年用剩下的煤块从煤池子里清理出来。蓁儿穿着厚厚的棉衣,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张妈忙活。
突然,蓁儿觉得眼前的光亮被一个影子挡住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蓁儿,干吗呢?”
蓁儿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原来是父亲最好的朋友郑叔叔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父亲。郑叔叔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毛呢大衣,像一个洋气的商人;而父亲穿着蓝色的棉袍,围着围巾,一看就是北平城里常见的读书人。
郑叔叔跟父亲一起在法国留过学,留学归来后,父亲在北平的国立图书馆当编纂,郑叔叔在孔德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员,后来去了上海的商务印书馆工作。郑叔叔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到北平访书,每次来北平时,都要到蓁儿家小聚。郑叔叔性格幽默开朗,特别喜欢小孩,经常跟孩子们说说笑笑,每每把大家逗得特别开心。蓁儿尤其喜欢他。
“原来蓁儿早就知道我要来,正在这儿等着我呢。是不是呀,小门神?”郑叔叔一看蓁儿坐在门槛上,又开始开玩笑了。
蓁儿站起身,欢快地扑向郑叔叔,郑叔叔一把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逗得蓁儿咯咯地笑个不停。郑叔叔故意装作吃力的样子,对蓁儿说:“小黄毛丫头长大了,重得叔叔都抱不动了!”
郑叔叔一路抱着蓁儿来到房里。母亲听见是郑叔叔来了,赶紧起床,端了一壶茶、一些茶食和几个水果进来。郑叔叔和父亲坐下来喝茶、聊天,蓁儿就一直坐在郑叔叔的腿上。
郑叔叔似乎还觉得冷,抱怨地说:“我真是受不了北平的天气,冷的时候滴水成冰,热的时候如蒸似烤,让我这个南方人实在爱不起来!还是温和湿润的烟雨江南更适合我!”
父亲挖苦他说:“前段时间是谁写文章怀念北平的,说怀念西山看晴雪、金台看夕照的时光,现在就翻脸不认账了?”
郑叔叔嘿嘿一笑,“任何事情都一样,失去后才会觉出想念嘛!”
父亲继续回击道:“那又是谁说过,北平的琉璃厂非常吸引他,为此,他愿意在北平终老一生的?”
郑叔叔的眼睛顽皮地转动了一下,两人哈哈大笑。蓁儿觉得父亲和郑叔叔就像两个小孩子在斗嘴,一点都不像端庄沉稳的大人,更不像儒雅和气的知识分子。郑叔叔出身名门,多才多艺,在写作、翻译、印鉴、藏书、字画等方面都非常有造诣,北平的琉璃厂是他最爱的地方。听父亲说,郑叔叔之前在北平的时候,每周都要去好几次琉璃厂,每次都要买回来一些古书、古印、古字画。父亲取笑他,再这么买下去,琉璃厂都要被他买空了。
郑叔叔喝口茶,语气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你们真的打算把善本书运走?”
父亲沉吟着,片刻才道:“这几年日本不断在华北挑起事端,现在又策划华北五省自治,组建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东北三省显然满足不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是华北无疑。不只我们,故宫也开始组织文物南迁了,清华大学也把好多重要的实验器材运到长沙去了。”
郑叔叔静静听着父亲说话,许久,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日本人这是蚕食政策,想一点点把华北收入囊中。塘沽协定后,他们占领了热河,实际上是以长城为界,对我们虎视眈眈。现在又搞华北自治,欲图将平津一带纳入他们的控制范围,把华北变成第二个东北。不但如此,他们还占领了丰台,在那里驻了兵。丰台可是北平的南大门,一有风吹草动,北平便岌岌可危!”
父亲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北平是文化古城,文物、古迹、珍贵书籍比比皆是,这些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一旦打起仗来,损失无法估量。仗打败了还可以东山再起,但文化之根被破坏了,是无法弥补的。若真毁在我们手里,我们会背负无尽的骂名!”父亲脸色凝重地说,“我们图书馆里珍贵的古书都是历朝先贤留下的遗产,最怕的无非‘兵虫水火’几个字,‘兵’又排在第一,现在华北局势这么危急,不能不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蓁儿坐在郑叔叔的腿上,乖巧地听着他们说话。虽然她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隐约觉出了好像跟打仗有关。蓁儿害怕打仗,心中不由觉得紧张和害怕,但又不敢问他们。
郑叔叔苦笑一声,“你们的筹谋不无道理。还记得上海‘一·二八’的那场大火吗,商务印书馆的几乎全部身家和东方图书馆的几万册图书都被烧毁了,十万多册珍贵的宋版书呀!日本人故意轰炸这些印书馆和图书馆,就是想从文化上毁灭我们。他们还公然叫嚣,摧毁中国人的意志要从摧毁中国文化开始……”他顿了顿,问父亲:“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父亲说:“馆里已经装好了几百多箱最珍贵的善本书,敦煌写经、名人金石碑帖等全部在里面,打算运到上海……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父亲或许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太压抑了,突然跟郑叔叔开起了玩笑,“所以我才三顾茅庐,请你这个南方人北上帮忙,上海的情况你比我们熟悉。”
郑叔叔也打趣道:“你哪里是刘备的三顾茅庐,分明是宋高祖传召岳飞的十二道金牌,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我能不来吗?”
说着两人又哈哈大笑。
蓁儿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但看到他们笑了,心中顿时也觉得轻松了。
郑叔叔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上海租界银行的保险仓库,平时都是放金条的地方,把善本书放在那里可算是万无一失吧。”
说罢两人又哈哈大笑。
两人正说着话,母亲进来了,她看到蓁儿坐在郑叔叔腿上,便说:“蓁儿,你郑叔叔一路辛苦了,让他好好歇息会儿。”蓁儿一听,满脸窘迫,立刻就要从郑叔叔身上下来。郑叔叔笑着说:“我不累,我最羡慕千里兄的就是膝下儿女成群,且个个乖巧聪颖,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母亲笑笑,还是让蓁儿下来,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
郑叔叔只比父亲小一两岁,但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或许正因如此,他对钱家的孩子们愈发喜爱。
郑叔叔见母亲也在,便玩笑似的说:“千里兄,现在嫂夫人也来了,可否再考虑一下我屡次三番的请求?”
父亲一愣,旋即明白了,笑着打趣说:“你个郑猴子,我就知道你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这次北上分明是别有用心,不但要带走我的善本书,还要把我的女儿一起带走,真是一箭双雕呢!”
郑叔叔狡黠地笑笑,“千里兄没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就好。”
父亲和郑叔叔说话像在猜谜语,弄得蓁儿一头雾水,不过母亲好像已经明白了,她客气地说:“不是我们舍不得,实在是孩子们在家里野惯了,不懂规矩,怕给你们添麻烦。”
郑叔叔呵呵地笑着,“嫂夫人过谦了,谁不知道钱家的四朵金花是个顶个的乖巧聪颖。”他停了停,神情严肃地说:“我和静华绝不夺人所爱,也不是过继,就是希望孩子能陪我们住一段时间,静华一个人在家,实在孤独寂寥得很。”
见郑叔叔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父亲爽快地同意了,“好吧,你想带走哪个?”
蓁儿终于弄明白了,郑叔叔想带钱家的一个女儿去上海生活!蓁儿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她竟然有些希望郑叔叔挑中的是她。听张妈说,当初刚怀上蓁儿时,父亲母亲不想要,郑叔叔还开玩笑说孩子生下来后由他收养呢;但一想到要离开父亲母亲,离开北平,她又有些舍不得。她没有去过上海,听郑叔叔说那里有很多高楼大厦,还有很多好玩时髦的东西,但她宁愿在家里那个小小的废园玩耍……
蓁儿正想着,只听郑叔叔说:“要不就蕙儿吧。”蓁儿一听郑叔叔想带走的不是她,心中突然又有些失落,原来郑叔叔最喜欢的不是自己……三姐祖蕙文静又有才华,自己哪一点都比不上她……
父亲哈哈大笑,“你个郑猴子,果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料定蕙儿想跟随静华学画,必然愿意跟你走……怪不得叫你郑猴子,身上粘上毛,比猴子都精!”郑叔叔的太太静华婶婶出身苏州名门,是有名的闺秀画家,祖蕙一直非常仰慕她。
郑叔叔笑着说:“我已经替蕙儿安排好了,去中西女中读书,那里有专门的绘画课,回家后还可以跟着静华学。”
母亲也笑了,说:“那既然这样,就把蕙儿叫过来吧。”
果不其然,祖蕙听到郑叔叔想带她到上海住一段时间的话,没有反对,点头同意了。
郑叔叔说:“蕙儿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用改名也不用改姓,她还是你们钱家的女儿,只不过以后她同时也是我们郑家的女儿了。你们要想她了,可以随时来上海看她;我也会时常带她回来看你们,保证每一次都完璧归赵!”
父亲母亲都笑了,祖蕙也有些羞涩地笑了。
蓁儿却有些开心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对祖蕙有一丝丝嫉妒,但嫉妒过后,又是一阵难受。一想到要很长时间看不到祖蕙,不能跟她一起玩了,蓁儿的泪水又要下来了。蓁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忧伤在小小的心里不断翻腾着、奔涌着,但怕破坏大家欢快的气氛,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大家正说说笑笑,祖芬和祖薇突然回来了。或许因为天气太冷,走得又太急,她们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脸色也有些苍白。
母亲关切地问她们怎么了。祖芬说:“我和二妹刚看完电影出来,看到大街上学生们在游行呢,好多学生,听说北大、清华、燕京的学生们都参加了。”
祖薇说:“他们一边走一边高喊‘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的口号,不只学生,好多教授也参加了。队伍经过之处,工人、商人、市民纷纷加入进去,我看见我们学校的老师也在里边呢。”
郑叔叔愤慨地说:“华北的时局乱成这个样子了,当局又如此软弱,任由日本人为所欲为,确实需要起来振臂高呼了!”
父亲沉声道:“但当局肯定不允许,抓游行的学生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祖芬说:“刚才军警抓了好多学生,这么冷的天,他们拿着高压水枪往学生身上喷,好多学生的棉衣都结成冰甲了!他们还用警棍打学生,好多人被打伤了!”
郑叔叔生气地说:“一群混蛋!有武器不去抵抗日本人,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学生!”
房间里刚才活跃欢快的气氛又一下子凝固了。
就在这时,张妈进来了,她说孟爷爷让人送口信过来了,北大好多学生上街游行被抓了,他正跟北大的教授们想办法营救呢,晚上就不来吃饭了。孟爷爷在北大教书,是父亲和郑叔叔共同的朋友和非常尊重的长辈。这次郑叔叔北上,他们约好了一起叙旧。
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许久,郑叔叔缓缓地说:“偌大的华北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古老的北平要燃烧起来了!”
一阵寒风从张妈撩起的门帘的缝隙刮进来,蓁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看看大家,他们似乎并不觉得冷,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热烈的光。
郑叔叔是在第二天早上带着祖蕙离开的,他们要从前门火车站上车到天津,从天津沿津浦铁路南下到南京的浦口,再从浦口坐船到南京的下关,然后再从下关改乘宁沪铁路到上海。往常来北平的时候,郑叔叔和父亲总要去琉璃厂买书、买印鉴、看古玩,但这次情况紧急,郑叔叔没有来得及去琉璃厂逛逛,就匆忙赶往火车站了。
虽然是分别,但大家尽力不显出悲伤的样子。祖蕙的眼睛红红的,但还是使劲笑着,跟父亲、母亲、姐姐、弟弟、妹妹一一告别。
父亲故作轻松地对郑叔叔说:“郑猴子,好好待我女儿,要是你敢欺负她,我绝饶不了你!”
郑叔叔表情夸张地对父亲作着揖,“千里兄,你就放心吧。你把两样最看重的珍宝托付给我,军令状我都立下了,怎么敢辜负你呢?”
父亲看着郑叔叔话里有话的样子,笑了。
一行人把郑叔叔和祖蕙送出大门,蓁儿却没有去。她呆呆地坐在门槛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什么时候,郑叔叔突然又回来了。他见蓁儿坐在门槛上,吃惊地问:“蓁儿,干吗呢?我说怎么刚才没看见你。”
郑叔叔一说话,蓁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噗哒噗哒地落下来。郑叔叔蹲下身子,轻轻地给她擦着眼泪,“蓁儿不哭,以后我会经常带蕙儿回来看你们的……”听郑叔叔这么一说,蓁儿的泪越流越多。她哽咽着:“郑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不带我走……”
郑叔叔似乎觉出来什么了,他陪蓁儿一起坐在门槛上,把她揽在怀里,“傻蓁儿,叔叔怎么会不喜欢你?叔叔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叔叔也想带你去上海,但是你父亲母亲是不可能同意的,你是他们心尖上的可人儿,他们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蓁儿擦擦眼泪,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郑叔叔扑哧笑了,“是呀,你父亲母亲最爱的就是你了,我带走你,不是在他们的心上刺了一刀吗?”
蓁儿看郑叔叔不像在骗她的样子,渐渐不哭了。
外面传来父亲的声音:“快点呀,郑猴子,怎么方便这么长时间?洋车都已经等着啦!”
郑叔叔冲蓁儿做个鬼脸,说:“蓁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说着快步向门外走去。
蓁儿也郑重地点点头,她相信郑叔叔会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但当时的她或许做梦也想不到,她再一次见到郑叔叔和三姐祖蕙时,已经是十年以后了。而这种骨肉分离的事,未来还会在家中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