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烛火永不熄灭(后记)
文明的烛火永不熄灭(后记)
在北大中文系读书时的一年暑假,师兄李萌昀博士给我发短信,说导师刘勇强教授要去国家图书馆参观一个善本书展,问我有没有兴趣同去。参观善本书展这么风雅的事,我当然有兴趣去!
记得那天,我和导师、师兄从北大东门坐332路公交车到西直门公交枢纽,又换了一趟“进城”的电车。电车一路吱吱扭扭地在宁静悠远的北京老城的街道上行驶着。道路不算宽阔,两侧是沉郁的古槐和低矮的小平房,还能听到古槐枝头一声声的蝉鸣。电车在悠长的街巷里钻来钻去,仿佛带领我们去往另一个世界。
我们来到一座略显斑驳的大红门前,推门进去,一座绿色琉璃瓦覆顶的优美典雅的建筑映入眼帘。我一抬头,不由得错愕万分,眼前这座玲珑的白塔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海公园吗?这么说,我们已经来到北海公园附近了?曾经多次来过北海公园,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座优雅高贵的图书馆低调地栖身于此!
但我注定无法成为导师和师兄那样的优秀学者,那次善本书展的参观内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残存在记忆里的只剩一些具象化的片段:让人惊艳的绿色琉璃瓦大殿、大殿前秀美的华表、馆里宁静古雅的阅览室,以及走在上面嗒嗒作响的木地板和木楼梯……这些零星的碎片,至今仍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
在爱书的人看来,图书馆是高洁的圣地,那一本本图书中凝结的是人类的智慧和文明的精华。尤其是那些历经岁月砥砺的善本书,更是先人馈赠给我们的无价的遗产,是我们解读人类文明历程的符码。它们穿透幽冥无尽的浩瀚星河,像烛火一样照亮着人类前行的路。
读研究生时,有一门文献课是在位于白石桥的国家图书馆上的。每次上课,国家图书馆都会慷慨地把平时不轻易示人的珍稀善本拿出来让我们观摩。近距离看着那些精美的雕版、华丽的卷轴、泛黄的书页,内心激起一阵阵涟漪。这些文明的承载体是那么脆弱,任何一场天灾人祸都可以将它们毁灭殆尽;但它们又是那样顽强,以如此娇弱的身躯穿越了成百上千年的滚滚烽烟,直至与今人相遇。虽然它们沉寂不语,却始终注视着我们,并向我们发出有力的声音。
北海公园旁边的这座图书馆修建于1931年,之前叫作国立北平图书馆。图书馆门前的那条街叫文津街,馆里那座绿色琉璃瓦的大殿叫文津楼,皆以储藏四库全书的文津阁而得名。白石桥的国家图书馆新馆建成使用后,这家馆舍便成为国家图书馆的古籍馆。经常去北海公园附近散步,每次经过文津街,走到那斑驳厚重的大红门前,都不由得停住脚步,屏息凝神。有时还会去宁静的院子里,绕着雅致的文津楼走一走,去整洁的阅览室里看一看,整个人会顿时沉静下来,仿佛善本书的馨香之气顺着北海的清风飘过来,沉淀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有一次翻阅北平抗战史料,看到一则记载,北平沦陷后,北大、清华等高校纷纷南迁,国立北平图书馆也南迁了,一直与南迁高校保持合作关系。西南联大时期,国立北平图书馆可看作联大的校图书馆。我无比惊异地把这则史料讲给我的挚友冯坤听,当时她从北大博士毕业后,已经在国家图书馆担任研究人员。没想到,她也对此感到非常新奇。我们无法想象那一本本娇贵的图书是如何跋山涉水,在炮火和轰炸中千难万险地到达西南边陲的。顿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萌生了,或许我可以从国立北平图书馆的角度来写一个北平抗战的故事。
战争,不仅包含武力的征服、国土的占领,更有文化的侵略和精神的摧毁,而后者其实比前者更可怕。武力上被征服了可以卧薪尝胆,再打胜仗;国土被占领了可以浴血奋战,重新夺回。但文化被毁灭了,精神被摧毁了,国家和民族的根脉就断了,是根本无法拯救的。不管何时,人类失去了信念的指引都非常可怕,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又怎能走向远方?
所以读书人才会把书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吧。“鲁壁藏书”的故事在历史上每每发生,从未断绝。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守护着星星点点的文明之火,并让这火光生生不息,烛照着书中那个叫蓁儿的孤独女孩的踽踽成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