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费德尔,厄诺娜。
费德尔
不要再走远了,亲爱的厄诺娜,就呆在这儿吧!
我支撑不住自己,浑身瘫软无力。
重见阳光使我目眩神晕,
我双膝在颤抖,禁不住要往下沉。
可怜啊!(坐下)
厄诺娜
万能的上帝啊!愿我们的泪水使你痛苦减轻!
费德尔
这些无聊的装饰,这些面纱压得我太重!
是哪只讨厌的手,在我额头绕起发绺,
小心翼翼地打上一个又一个的结?
一切都叫我痛苦,使我伤心,都在蓄意害我。
厄诺娜
您怎么打不定主意,反复无常,
您责备自己这种荒唐的主张。
您催促我快快替您梳妆,
您回忆起往日的青春朝气,
便要出去走一走,见见阳光。
一旦您见到光明,夫人,您又想避开它,
您又那么痛恨刚刚找到的阳光。
费德尔
这高贵而伟大的祖先,现在却家道黯然,
太阳神呀!我的母亲作您的女儿毫无愧容。
您今日见我神摇意荡,怎能不满脸羞惭?
太阳神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厄诺娜
什么?您还不肯抛弃这可怕的念头。
难道我总要看着您舍生觅死,
来替您准备不祥的后事?
费德尔
天哪!那时我怎么不坐在树荫下!
啊!何时我能在征尘起处,
目随着高贵的战车在沙场驰骋!
厄诺娜
您胡诌些什么?夫人。
费德尔
我丧失了理智,我在哪儿?我讲了些什么?
我要干些什么,想些什么?
我失去了它,神灵从我手里夺走了它。
厄诺娜,羞愧的红晕盖住了我的面颊。
我让您看透了我的可耻的隐情,
我的双眼,不由得已泪水盈盈。
厄诺娜
啊!要是您感到羞赧,为您的沉默羞愧吧!
缄口不语只能加剧您的悲痛,
别人的关心和劝慰您都无动于衷,
这样结束您的生命难道您不惜痛,
什么疯狂的念头要生命在半途中断?
什么妖术,什么毒药要吸尽生命的源泉?
黑暗已经三次笼罩住苍穹,
睡意却没有一刻进入您眼中。
骄阳已经三次驱除黑暗,
您却不思饮食,精神备受熬煎。
您怀抱什么可怕的主意?
您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戕害自己?
您触怒了给予您生命的上帝,
您背叛了丈夫,婚姻把你们神圣地连在一起。
您也损害了您可怜的下一代,
您给他们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想一想一旦他们失去母亲,
就会使异族人的儿子又燃起希望,
您那傲慢的敌手,您家族的仇敌,
阿玛宗人养育的儿子,
这个依包利特……
费德尔
啊!天哪!
厄诺娜
我对他的责骂使您激动!
费德尔
您说出了谁的名字呀?可怜虫!
厄诺娜
好呀!您理该这样发泄愤怒。
我喜欢看到您对这个名字忿恨地咒诅,
活下去!爱情和责任要您这样做!
活下去!切莫让蛮人的后代
对您的子女任意作践,
对希腊众神间最高贵的家族发号施令。
不要再迟疑不决。失掉时机将置您于死地。
快快振作起衰减的精力吧!
这生命的红烛,在快要燃尽的前夕,
也还能够大放光明!
费德尔
我已经让生命延续得太久了。
厄诺娜
怎么?什么悔恨使您悲痛欲绝?
犯了什么罪使您片刻不得安宁?
您的双手从未沾染过无辜的血!
费德尔
托上天的福,我的双手虽然清白,
但愿我的心也能同手一样纯洁明净!
厄诺娜
您有什么可怕的打算?
您的心仍然在为它而恐惧战栗!
费德尔
我说的够多了。余下的话就别说了!
只要不讲出这内心的耻辱我情愿死去。
厄诺娜
您去死吧,不通人情地只字不吐吧,
但您得去找另一只手来合上您的双眼。
纵然您的生命象落日的余晖,
我的灵魂也将比您先进入阴间。
通向死亡的道路数百成千,
我将悲痛地选择最短的路线。
您这么残忍!我的忠诚何时使您失望?
想一下您出生时,我用双臂抱着您,
为了您,我离乡背井,舍弃孩子和一切,
难道您就这样来报答我的赤胆忠诚?
费德尔
您这样待我究竟想得到什么?
一旦我打破沉默,您一定会心惊胆颤。
厄诺娜
呀!我的老天呀!不管您说什么,
都决不会比看着您死在我怀里更可怕。
费德尔
一旦您知道我的罪孽,知道摧残我的天命,
我只会因此而早死,而且罪恶更加深重。
厄诺娜
夫人,看在我为您流的眼泪上,
看在我拥抱着您的柔弱的双膝,
让我除掉这可悲的忧虑吧!
费德尔
您要这样做吗?起来吧!
厄诺娜
讲吧!我听着您。
费德尔
天哪!我要对她讲些什么?从哪儿说起?
厄诺娜
先消除使我日夜不安的恐惧吧!
费德尔
呀!可恨的爱神!呀!这害人的怒火!
我的母亲也曾为爱情神魂颠倒!
厄诺娜
忘掉这些吧!夫人!好在来日方长,
事情一久,人们就会淡漠遗忘。
费德尔
阿里亚纳,我的姐姐,带着爱情的创伤,
被遗弃在大海之滨郁郁而亡!
厄诺娜
您做什么,夫人?什么致命的烦恼,
今天搞得您一反往常,忧心如捣!
费德尔
既然要这样,在这可悲的家族中,
我将最后死去,而且死得最为惨痛。
厄诺娜
您在爱?
费德尔
我经受着爱情的狂风暴雨。
厄诺娜
对谁的爱情?
费德尔
您就要听到闻所未闻的丑事,
我爱……一听到这恐惧的名字,我颤抖,我呻吟,
我爱……
厄诺娜
爱谁?
费德尔
您可认识这阿玛宗人的儿子?
长久以来受尽我虐待的王子。
厄诺娜
依包利特?我的老天呀!
费德尔
这是您叫出来的名字!
厄诺娜
公正的老天呀!我全身的血液在凝聚,
呀,完了!呀!罪孽!呀!可怜的人类!
不幸的远行呀!多灾难的国度!
您怎么能去靠近那危险的彼岸!
费德尔
我的心病说来话长。当婚姻的誓约
把我同爱琴的儿子连结在一起。
我的归宿,我的幸福好象已经确认;
在雅典,我看到了这个傲慢的敌人,
我看到他就满脸通红,神色不安,
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我什么也看不见,连话也讲不出,
我感到四肢僵硬,全身发烧。
我领悟到维纳斯和她那可怕的欲火,
我摆脱不掉爱情的纠缠与折磨,
我以为苦苦哀求可以丢掉烦恼,
我为女神建立神庙,尽力把她装扮好。
在她四周我无时不摆满祭牲,
我想以此追回失去的理性,
我那火热的爱情简直无药可救,
我白白地在祭台上祈求保佑。
虽然我嘴里呼唤着女神的名字,
心里却扔不下亲爱的依包利特。
即使在香火缭绕的祭台上,
我也向我不敢提名道姓的爱神诉说一切。
我到处回避依包利特,真是苦不堪言!
我在他父亲的形象里又见到他的身影,
我只能竭尽全力克制自己,
为迫害他我简直不遗余力,
为了驱除我钟爱的敌人,
我装成一个暴虐的后母,
我敦促他出走,我不住地呼喊,
要把他从父亲的身边支使开。
厄诺娜!从他走后,我心情放宽,
我依附丈夫,日子不再那么纷乱,
藏起内心的激动,在清白中消磨时日,
我悉心培育我们可悲结合的后代。
真是防不胜防,残酷的命运啊!
我的丈夫又把他带到特列榭,
我又看到我疏远已久的敌人,
我的伤口突然间又流出鲜血。
这不再是藏在内心的热情,
这是爱神对她的猎物施展威风。
我对自己的罪孽怀着应有的恐怖,
我憎恨生存,痛恶自己的欲火。
我愿意用死来保全自己的名声,
来窒息这可耻的邪恶感情。
但我受不住您的泪眼和苦口婆心的规劝,
我把一切都对您吐露,我决不遗憾。
只要您念及我已经死到临头,
不再无缘无故把我责备,令我忧愁,
您的无用的呼救再也不会激起
我那时刻都会爆发的热情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