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柏拉图主义者

7.柏拉图主义者[1]

在某些学者看来,人类拥有同样的本性,赋予同样的才能,却在追求和爱好上大相径庭,此人强烈谴责的却是彼人极力追求的,这些着实令人惊讶。而在某些学者看来,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判若两人。发誓许愿追求的目标一旦拥有又即刻鄙弃,这些令人更为诧异。不过在我看来,人类行为中这一狂热的狐疑不定与优柔寡断,似乎也全然无可避免。一个理性的心灵,不致力于上帝及其工事的沉思,享受内心的安宁与满足,却拘泥于情欲的享乐和俗世的喝彩。上帝是福祉和荣耀的无边海洋,人类的心灵是一条条涓涓细流,最初发源于这片海洋,在蜿蜒曲折、徘徊逡巡中默默追寻着回到大海,然后迷浸在浩瀚无垠的海洋之中。倘若在这个自然的行进中受到邪恶和愚蠢的阻碍,它们就会变得狂暴恼怒——甚至暴涨成激流险阻,进而将惊涛骇浪与肆意破坏覆盖到邻近的平原之上。

人人都在以华丽虚夸的篇章、热情洋溢的措辞向众人推销自己的追求,诱使浮浪轻信之徒效仿自己的生活社交、举止礼仪,这纯属徒劳之举。心灵让表象落空,并敏锐地觉察到,即便是最大成功的喜悦,也有令人不满的本性,使其疏离了本性真正的目标。考察这个追求享乐的浮浪之徒,猜度他欲望的强烈及其目标的重要程度,我发现,所有的快乐不过源于倏忽而至的灵光一闪,这念头脱离了本真,使其观念趋向罪恶和痛苦。片刻之后再次考察:他正享受着热切追求而来的快乐。罪恶和痛苦之感使他陷入双重苦闷之中:他的心灵受到恐惧和懊悔的煎熬;他的肉体因厌恶和饱胀而委靡消沉。

不过,一位更加威严敬畏、至少更加桀骜不驯的人士,大胆坦率地面对我们的谴责;这位自诩为哲学家和有德之人,甘愿接受最严厉苛刻的考察。他带着一副虽经隐藏却仍然明显的急躁公然挑衅我们的赞同和欢呼,又似乎因为我们在爆发出对他德性的赞美之前犹豫了片刻而感到不快。看到这种不耐烦,我更加犹豫了:我开始思考他这种貌似德性的动机;但是看啊!就在我开始研究之前,他猛地从我身边跑开,向那些不假思索的群众发表他的演讲,用他那冠冕堂皇的托词恣意辱骂他们。

噢,哲学家!您的智慧虚浮愚蠢,您的德性毫无益处。您追求的是人们无知的欢呼,却不是自我良心的严肃反思,更不是那一眼洞悉宇宙之人的真切认可。您一定清楚地知道您所假装的真切的空虚,尽管您自称是一个公民、一个儿子、一个朋友,您忘却了更高的君王,您真正的父亲,您最伟大的恩人。一切善的、有价值之事都从至善至美中来,然而对它的崇拜在哪儿呢?您的创造者,从无到有创造了您,将您置于万千同胞的联系之中,要求您履行每种关系的职责,不许您忽视对他本人这位至善之神的义务,他和您的技艺被最精密的索具锁在一起,但您对他的感激又在哪里?

您却将自己作为偶像:您崇拜的是想像中的至善,或者毋宁说,欣赏的是真正的残缺,您所追寻的不过是增加您那些无知的崇拜者,以欺骗世人、满足自己的幻想。因而,您也不满足于无视宇宙中最卓越完美之事,您所欲求的是以最卑鄙无耻的东西代替他的位置。

看看心灵之手的所有作品吧;看看人类巧智的所有创造吧,您会从中感到精细的洞察力:您会发现,最完美的作品依然来自最完善的思想,我们崇拜的只有精神,我们称赞比例匀称的雕塑的雅致,或者宏伟建筑的对称。雕塑家、建筑师仍然令人期待,他们让我们思索他的技艺和创造之美,从一堆不成形的材料中萃取出如此的表情和比例。您自己也承认思想和智力的出众之美,故而,您也会劝导我们思索您的行为中所表现的情感的和谐、情操的高尚,以及一切心灵的优雅之处。这些吸引了我们主要的注意力。但是,您为什么戛然止步?难道您发现再无其他有价值之物?当您兴高采烈称赞美和秩序时,您是否仍然忘了极致之美与秩序究竟源于何处?比较一下技艺之作和自然之作吧。前者不过是对后者的模仿。越接近自然的技艺,就越被视为完美之作。但是,技艺之作能在多大程度上贴近自然呢,两者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呢?技艺复制的只是自然的外观,却不能复制自然的内在和更值得赞美的根源和原理。技艺复制的只是自然的缩微产品,却无法企及宏大辉煌之作,这些才是她原创杰作中令人震惊之处。难道我们能如此盲目以致不去揭示宇宙中最精彩绝伦、最令人震惊的创造物的智慧和设计吗?难道我们如此愚蠢而不将我们最热烈的崇拜和爱慕投向如此善良和明智的智者的思索吗?

最完美的幸福,定然来自对最完美目标的沉思。但还有什么比美和德性更加完美的呢?在宇宙中还能找到和美相媲美的事物吗?至于德性,还有什么能堪比神的仁爱和正义的呢?如若还有什么减少了这一思索的快乐,那不是我们狭隘的能力妨碍我们看到这些美和至善的重要内容,就是我们生命的短暂让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领略它们。但是,如果我们运用了当下赋予我们的才智,它们就会扩展到另一种状态,促使我们更加崇拜我们的创造者。这也算是对我们的安慰——这一任务从未及时完成,它终将成为人类永恒的事业。

[1]即,献身于沉思和哲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