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沃尔波尔爵士其人
这里从来没有哪个人,其人其事像这位大臣这样受到如此认真、如此公开的议论。这位大臣长时间地治理着一个有教养的、崇尚自由的民族,一直身处巨大的压力之中,评论他的文章充梁塞栋,有的称赞,有的抨击,这个国家近20年来出现的这类文章,半数以他为主题。出于为我们的国家考虑,我希望,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方面的议论,都应该采用这种判断力和这般不偏不倚的姿态;唯如此,方能存信于子孙,方能向世人证明,我们的自由乃是服务于良好的意愿,至少一度如此。我唯一担心的是,我的评判难以超越前人。若真如此,这篇文章就该被付之一炬。这方面的文章已经成百上千,它们也都消散了,成为废纸一张。有时候,我不免安慰自己,我想像,下面要讨论的这个人物将来会得到历史学家的关注。
这个人,就是大不列颠首相罗伯特·沃尔波尔爵士(Sir Robert Walpole)。他很能干,但不是天才;他性情温厚,但谈不上道德楷模;他立场坚定,但不够宽宏大量;他中庸,但不搞平均主义。[2]一方面,他的德行并没有抵消恶行。他本是绅士般的朋友,而不是尖酸的敌手;但他又总有恶行与这一德行相伴随。另一方面,虽然有邪恶就有征服邪恶的美德,但他的邪恶并没有因美德而得到补偿。他没有万贯家产,但并不因此变得节俭。这个人的个人角色要比公共角色好。在个人方面,他的善行大于恶行,他的财富多于声誉。但在公共场合,他的很多品格招致憎恨。他才干出众,却难逃讥讽。要不是身居显赫,他可能更受人尊重,可能更让人觉得堪当重任。在任何政府部门里,他更适合做副手而不是做一把手。他的内阁更有利于他的僚属,而不是有利于公众;更有利于当时的人们而不是有利于子孙;更蒙害于坏的先例,而不是蒙害于时人的不满。在他的时代,贸易繁荣,但自由式微,学识倾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爱戴他;但作为一个学者,我憎恨他;作为一个不列颠人,我对他的没落心怀窃喜。不管我处在国会的哪个院里,我都会投票把他逐出圣詹姆斯宫;但同时我也高兴地看到,他退位后回到霍顿庄园[3],安逸地度过余生。
[1][本文初版于《道德与政治学论文集》(January,1742,in Essays,Moral and Pohtical,vol.2)中。当时,身为国王第一大臣的沃尔波尔处境艰难,他的党派在1741年选举中只赢得了很小的多数优势,他的内阁也由于外交事务受到严重的抨击。1742年2月初,他被迫辞职。之后,他退休,以牛津伯爵的身份进入上议院。在一份宣传这本《道德与政治学论文集》的材料中,休谟写道:“罗伯特·沃尔波尔爵士数月之前被迫辞职,彼时这个大人物达到了其权力的顶峰。我必须承认,当前,他看上去在走下坡路。我幸灾乐祸地思考他这个人,并且怀疑,每一个地道的不列颠人都对国务大臣怀有天然的憎恶,这种感情也激发了我对他的某种偏见。公正的读者——如果有的话;或者子孙后代们——如果他们能记得这件陈年往事的话,都一定会纠正我的这一错误。”在一本收录了休谟1748年至1768年写作的论文的文集中,关于沃尔波尔的文章(沃尔波尔已于1745年去世)只出现在一篇题为《政治可以成为科学》(“That Politics may be reduced to a Science”)文章的脚注里。这个文集1770年问世。休谟作的这个脚注是这样开头的:“关于这里提到的这位著名大臣,笔者的意见如何呢?我们可以读一篇文章,它收录于此前的别的论文集中,题目是《罗伯特·沃尔波尔爵士其人》。”在脚注的最后,休谟又补充道:“笔者高兴地发现,当憎恨之情减退,中伤之词减弱时,整个国家几乎又恢复了对这个重要人物的温和态度,只不过还谈不上喜欢他,没有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笔者不反对人类那些善待逝者的情感;只是禁不住会想,对于这个人来讲,没能多多地偿还公债,是他漫长任期内一项、唯一的一项大错。”]
[2][Moderate in the exercise of power,not equitable in engrossing it.]
[3][Houghton Hall,沃尔波尔在诺福克(Norfolk)的乡村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