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为康有为写传的某些作者认为康氏一生中理论与实际常不一致,例如其中一位作者说:
他每天戒杀生,而日日食肉;每天谈一夫一妇,而自己却因无子而娶妾;每天讲男女平等,而其本家之女子未尝独立;每天说人类平等,而自己却用男仆女奴。[146]
康氏本人未尝没有觉察到这些不一致,但他有一解释。盖理论乃是将来的缩影,而实际必须符合目前的境遇。此一点在其论“杀生”一节,最为明显:
吾好仁者也,尝戒杀一月矣,以今世必未能行也……大同之世,至仁之世也,可以戒杀矣。[147]
总之,人无须因有乌托邦之远景而漠视传统规范。或如康氏所说:“凡法律务适宜于其地与其时,苟其适宜,必能使其人日以发达,愈发达,愈改良,遂至止于至善,故不可以大同之法为是,小康之法为非也。”[148]
康是否已满意解释其言行的不一致,并不重要。也许他就是孟子所谓的“狂者”,亦为孔子所略赞许。孟子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149]
有人怀疑康氏在冷静理智上提倡变法维新,但在感情上仍然缅怀旧事物,他的弟弟广仁说他“规模太广,志气太锐”。[150]
梁启超在1901年说得更明确:
先生为进步主义之人,夫人而知之。虽然彼又富于保守性质之人也。爱质最重,恋旧最切,故于古金石好之,古书籍好之,古器物好之。笃于故旧,厚于乡情,其于中囯思想界也,谆谆以保存国粹为言。[151]
康氏的“两极”观点还可以追溯一下他早年的纯传统教育,以及后来信奉公羊学与热烈研读西学的因缘。[152]
不论康氏既进步又保守的立脚点是什么,二者都随时间和境遇而改变。我们可以说梁启超说康是“先时之人物也”[153],并不太正确(事实上他自我矛盾)。康氐凭借理想、热情和勇气,成为替传统中国开拓进步之路的先锋。[154]
康氏当然具有这些优点,而且确是一拓荒者。但梁氏忽视了康氏心态的另一面,即保守主义,也是梁氏已经指出的。不管如何说,如我已在上文所示,这位南海圣人在个人操守上,大致是尊重礼俗的。[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