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权先生的专业是政治思想,学术训练是哲学。他于1926年,自当时唯心哲学重镇的康乃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哲学系获得博士学位。他的主任导师是专精伦理学与政治学、曾经留学德国的唯心论派哲学家狄理(Frank Thilly)教授。公权先生于康大三年博士生研究期间,与狄理接触最多,影响最大。体会到这位当时已年逾六十的美国教授循循善诱,注重思考启发,而不取填鸭式的灌输知识,具有自己的哲学观点,但绝不强人从己,而是鼓励学生自寻门径、自辟境界,纵然主张与己迥异,只要言之成理,可任其并行。狄理的教授方法给公权先生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日后他自己教授学生时,亦采用此法。我记得初次选择论文题目时,向他请教,他于谈论时处处引发我自己的兴趣与趋向,绝不代我选题,于讨论问题时也随时照顾到别人意见,从不强加于人。他的“教授法”显然深得业师的真传。

狄理教授之外,公权先生受益较多的还有专精美学和希腊哲学的韩莽(William Hammond)教授,以及讲解形上学与英国哲学的阿尔比(Ernest Albee)教授。他也受到康大政治系一位年轻教师恺德林(George E.G.Crtlin)的启迪与鼓励,恺氏为出身牛津大学的英国学者,原是到康大研究院进修,因其博学敏思,而请其讲课。公权先生选了恺氏的近代政治思想研讨课程,两人非常投缘,时相讨论辩难,建立了深厚的师友之情。公权先生于赴康大继续深造之前,曾在密苏里大学哲学系获得硕士学位,指导教授佘宾(George H.Sabine)亦值得一提。佘宾教授当时尚无赫赫之名,但已饱学深思,而且非常欣赏这位远自太平洋彼岸来留学的中国学生。后来佘教授出版了一本风行一时的《政治学理史》(A History of Political Theory),自1937年在英国初版后,1949年再版,1951年三版,此后十年之内五次印刷。我于1978年到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教过一年书,当时台北坊间仍然销售佘宾这本书的翻印本,并为一般大专院校所采用。公权先生的博士论文原也是在佘宾的启迪下,打下基础的。

公权先生曾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地向我说,他学的是政治哲学,平生所做的却都是历史工作;他没有一天正规地学过历史,史学全是自修的。不过,无心栽柳柳成荫。并非偶然,他研究的历史主要还是政治思想史。对政治思想有深厚功力的人,来研究政治思想史,必然事半而功倍。何况公权先生于哲学的训练之外,还有细致的诗人情怀,所作《小桐荫馆诗词》,词意瑰玮,斐然成章,诗境造诣高超。诗与哲汇聚于文史之学,遂使公权先生虽非史学科班出身,而其史学著作,莫不是上乘的佳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