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问心无愧,我们觉得很自豪——周七康口述

我们问心无愧,我们觉得很自豪——周七康口述

周七康,1945年出生。1960年考入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学馆三班学习扬琴专业。1962年调到上海木偶剧团边工作边学习,1963年正式参加工作,担任乐队演奏员,参加木偶剧团所有的剧目演出,以及民族音乐普及音乐会,还深入学校演出,并与上海民乐团、舞蹈学校乐队、儿童艺术剧院乐队联合演出。1994年,参加《上海木偶皮影志》的撰写工作。

采访人:周老师,首先请您先自我介绍一下。

周七康:我叫周七康,1945年1月27日生。父母是到延安参加革命的,后来在晋绥工作,我是在山西的山沟沟里出生的。解放以后我到了北京,1958年的时候我来到了上海。1960年我读初二的时候,整个文艺界都在招生,包括儿童艺术剧院。

采访人:您是怎么进入儿童艺术剧院的?

周七康:儿艺的方亢老师到我们学校来招生了。我们的音乐老师知道我喜欢唱歌,他就说你来来来,正好儿艺来招生,你赶快去考,稀里糊涂我就去考了,然后初试还过了。过了一段时间音乐老师说,你明天跟着我走,我们去参加复试。我问,初试录取了?他说对,录取了。我进去考了以后,他们让我打节奏唱首歌,然后他们说基本上你通过了,你可以在家等通知了,我兴奋得不得了。在最后一次年终考时,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考试,我一定能考得非常棒,果然成绩是非常理想的。

采访人:您在儿童艺术剧院的学馆三班学了些什么?

周七康:1960年7月18日我进了儿艺的学馆三班,我们这批大概有四十来人,年龄层次从小学刚毕业的一直到高三的都有。学馆里分表演、舞美、音乐三个专业,我喜欢唱歌,我当时考的时候就想考唱歌,结果老师说你学乐器好不好?我说好吧,就学了乐器。分给了我两个乐器,一个是小提琴,一个是扬琴。我们进来以后,大家就分了专业学习。大概十几天后,上海木偶剧团把他们的学员委托儿艺学馆三班一起培训,所以后来班里大概有五十多人了。我们的大课也就是文化课,有高中的语文、历史、政治,历史方面主要是讲文艺史、文艺概论等。演员组主要学的是表演、台词、形体、舞蹈还有毯子功之类的。木偶组的除了这些都要学以外,还加学了一个木偶操纵。木偶操纵的教材哪里来的呢?上海木偶剧团有一个叫钱时信的老艺人,专业能力特别强,对木偶戏的贡献特别大,他自编了三套木偶操来教授基本功,这个就教给他们的学员学习。舞美组学的是素描、国画等,还有舞台的装置、舞台的制作。我们音乐组还需要学视唱练耳,演员组也要练习视唱练耳,但是他们就比我们简单多了。我们每个礼拜要上两次视唱练耳课,一次乐器专业课。老师对于音准、节奏等的要求都是相当严格的,非常正规。

采访人:1960年6月1日,上海木偶剧团正式成立,您能谈谈这段历史吗?

周七康:1960年我到了儿艺。上海木偶剧团成立之前,民间的木偶艺人有很多,比如上海郊区的,还有江浙地区的民间艺人,主要是提线木偶和杖头木偶这两种。上海木偶剧团的前身叫做红星木偶剧团。1955年,捷克代表团来访问,文化局就来选各个民间木偶剧团,最后选中了红星木偶剧团来接待捷克木偶剧团的演出、交流工作。后来红星木偶剧团又参加了全国的文艺会演,还跟北京的中国木偶剧团有了交流。到了1958年,其他那些零零散散的剧团全解散了,就剩下这一个剧团。同年红星木偶剧团就进了大世界演出。1959年,文化局打报告,说是要正式成立上海木偶剧团,成立的宗旨就是木偶戏要为少年儿童服务,这是唯一的宗旨。红星木偶剧团里的艺人大多是苏北人,以前都是演传统的戏剧,多数是演《追韩信》《白蛇传》等京剧折子戏的,唱腔也是学唱京戏。音乐伴奏是京剧四大件加锣鼓。因为人少,缺乐器,甚至有时候就是一个京胡在那儿伴奏。1960年上海木偶剧团正式成立的时候,儿童艺术剧院的院长任德耀给他们组织了演出,当时第一个演出的节目是《猫姑娘》,是王十羽(任德耀笔名)编剧、导演的,这是上海木偶剧团建团的剧目。

《猫姑娘》剧照

这个戏是根据民间故事改编的,跟《海螺姑娘》差不多,一个农村的小伙子很穷,猫一变,变成一个姑娘,帮助他打扫、种庄稼。然后地主来迫害他们,他们就跟地主斗争,就是这么一个故事。演出的效果非常好,当时音乐方面是儿童艺术剧院的演奏员帮着配伴奏的。到了1962年以后,儿艺的学馆只剩下大概三十几个人了。七八个人陆续参军了,有的自愿出去了,还有的考到上海戏剧学院、中央戏剧学院。最后有十多个人分到上海木偶剧团,包括演员和演奏员。我也是这时到了上海木偶剧团的。我们是1964年正式毕业,但是1962年的上半年我们就参加工作了。1962年的6月1日是上海木偶剧团建团两周年,我们乐队学员就去助演。

上海木偶剧团刚成立的时候只有八个老艺人,他们都是以前红星木偶剧团的成员。上海木偶剧团成立以后,他们八个人承担了各种角色。木偶制作只有三个人,音乐组四个人,同时兼做搬布景的工作。这些老艺人多少会一点锣鼓、扬琴、胡琴、月琴等,需要的时候,这些人搬好景了就坐下来拉奏乐器,就这么演出的,当时非常艰苦。

采访人:您当时参与了哪些剧目?

周七康:当时团里有《猫姑娘》《小放牛》《东郭先生》《猪八戒背媳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剧目,基本上都是孙毅写的剧本,建团后陆续有三个编剧。我们这批人来的时候,主要是参与一些小戏,而大戏就是关于猪八戒的戏,比如《猪八戒吃西瓜》之类,西瓜皮滑来滑去的,我们不是很喜欢这种戏,但是毕竟是工作,只能参加了。当时演奏的谱子是音乐家协会的一些人写的,但是他们光写了一个单旋律,我们几乎一边演出一边想打瞌睡,非常难受。我们那个时候就有点抵触的想法,难道我们辛苦学了半天就在这种乐队里面工作?实在是太难熬了,条件也非常艰苦。

有一次我们在儿童艺术剧场演《猪八戒学本领》,上午演了好久,下午还得演,我后来午睡都睡过头了,因为实在太疲乏了。而且我每天早上拿一个扬琴,一个扬琴有几十斤重,还要拿扬琴架子,再背一个包,从华山路儿童剧院出发,走到静安寺华山路,坐20路到南京路上海木偶剧团。那时候我们剧团里有剧场,有时候在剧场里面演出,有时候在儿童艺术剧场演出。

其实艺术应该是很完美的、很美好的东西,但是我们演出的时候真的无法体会到这一点。我们的大齐奏里是一点分谱都没有的,甚至有的时候人家写的二胡是两个声部,拿错谱子了,就只演奏第二声部,那简直就不像完整的音乐。还有一个打鼓的问题,随便一个什么戏,都要加板鼓的声音,就是打京戏的那个板鼓。演着演着京剧锣鼓就要来一下,当时所有的儿童剧也都是这样。因为我从小唱的是儿童歌曲,受的是新时代的教育,传统戏曲接触不多,突然到了这个环境中就很不适应。但是我们还是硬着头皮上,我们是来工作的,一定要努力工作,而不能马马虎虎对付。

采访人:能说说建团初期的情况吗?

周七康:我们当时学的东西还是很浅的,实际上才学了一年多就已经工作了,我们就跟领导提出来,让我们再去学学吧,你看他们演员组都在学,为什么偏偏把我们调回来演出啊?实际上团里是非常需要我们在那儿演出的,但是我们觉得我们的知识量还不够。另外我想要多学一点,再回来的时候,可能这个乐队的力量就能更强大一点,水平更高一点。但领导不放我们,我们就只能坚持跟他们一块演出。演出完了我们就回来学习。演出结束,演员们去排新戏,我们可以不参加,等加音乐后,我们才去参加。当时乐队演奏也没有什么规定,该用怎么弓法,该什么节奏,没有统一的总谱。他们老同志怎么拉就跟着一块拉。

1963年的夏天,因为我的淋巴结发作了,休息了两个月。到了11月,儿艺学馆突然说要下海岛,要我跟着一起去演出。这个下海岛的锻炼对我们很有帮助,解放军的艰苦奋斗作风给我们的教育很大,督促我们要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不要怕困难。回来以后我们还是继续在剧场跟他们老同志一块演出。上海木偶剧团刚成立的时候,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演出的,有时候会到大世界演出,有的时候会在仙乐剧场(南京西路444号,解放前名为仙乐斯舞宫,解放后改为仙乐书场,1960年改为木偶专用剧场)演出。仙乐剧场晚上要唱评弹演出,所以每天装台、拆台的工作量很大。我们有时候也要参与团里这些搬搬弄弄的琐碎事,要帮着他们一块搬东西。

1963年团里排《南京路上好孩子》,我们参加了这个剧。《南京路上好孩子》是由张启德导演,孙毅、张启德、程宁琳一起编的,上海木偶剧团的一些老同志都参与了演出。1963年以后,木偶演员组的学员也陆续毕业到了团里了,充实了上海木偶剧团的力量,这样慢慢地新生力量进来以后我们团就逐渐壮大成熟起来了。

采访人:《南京路上好孩子》中音乐是怎样的呢?

周七康:《南京路上好孩子》,是讲国庆节的时候南京路上人很多,大家都去看灯,好多小孩走失了,然后少先队员就帮助这些走失的幼童回家。1963年,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作曲的陆建华到我们剧团来了,他为这部戏写了配器。小朋友做游戏或者干什么的时候,效果声音是没有的,比如说小锣、小鼓这种声音,而他需要这种声音,后来怎么办呢?没有钱买大乐器,就买玩具乐器。我们没有大的低音鼓,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堂鼓,堂鼓的声音很响,一敲起来就把别的声音都盖住了。然后他就去买小钢琴,我们所有的演奏员,一人拿一样小乐器就开始演奏了。那个时候剧团已经有一架钢琴了,陆建华把每个声部都写好,用钢琴来给我们伴奏,有那么一段是用这些小玩具伴奏的,效果也相当好,小钢琴、小铜鼓、小摇铃等这些声音加进去,效果也挺好的。从《南京路上好孩子》开始,我们陆续拉分谱,开始走向正规了。

我们白天自己找地方练琴,因为仙乐剧场是没有专门地方练习的。我的扬琴比较大,只能在过道里找一个靠边的地方。孙培珠就在乐队的休息室里面拉大提琴,拉二胡的许介、吹笛子的杨克勇也都在院子里随便找一个角落练习。当时乐队是我们四个人,再加上陆建华,还有两个老同志,就这么几个人。条件也是很艰苦的,一个人拉一个声部,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不能生病,谁都不能缺少,生了病都得扛着。我外婆是1964年去世的,她上午去世,我中午回去,然后下午还得赶回来继续演出,所以当时我们乐队成员几乎没有请过一次假。

采访人:《猫姑娘》中的音乐是怎样的呢?

周七康:1963年快毕业的时候,我们与老同志都到了大世界演《猫姑娘》。《猫姑娘》的作曲是儿艺的作曲写的曲子,都是有分谱的。但是老同志们拉起来是随便拿一个什么谱子就开始拉。分谱是有休止符号的,休止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如何按照谱子上的要求做,乱七八糟的。我们没有正式的演出谱子,后来陆建华重新配了一个总谱。

那个打板鼓的同志一直坚持到1964年才退休。他退休以前,我们还在大世界演《猫姑娘》。他右手拿一个鼓槌,左手是打板,打几下板鼓。这个鼓放在一个架子上,手要在膝盖上放着,膝盖一定要抬高,脚底下是一个小板凳,脚踩在那上面。那个老先生年纪很大了,但是他听我们这样演挺兴奋的,就拿起那个小板凳给我们打节奏,一会儿打鼓,一会儿敲着小板凳,挺有意思的。他节奏倒是打得蛮好的,不管什么戏,他都能给你配上。刚开始我们觉得很别扭,但是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打节奏一般来说会显得热闹一点,但是碰到音乐情绪比较婉转、优美,他有时候也会配上一点。

我们在儿艺学馆的时候也要学敲打锣鼓,我们想我们学的都是新文艺,怎么还要去学京剧锣鼓?虽然是在操场上练习,但是我依然感觉学四大件有时候特别吵。我们四个人,一个拉二胡的打大锣,一个吹笛子的和一个拉大提琴的打闹钹,然后我是打小锣的,我感觉耳朵都要聋了。有时候会在耳朵里面塞点东西,但是这样的话就听不清楚,只能拿掉后张着嘴打。当初我想演木偶戏哪用得上这个啊,学这个干吗啊?就很不乐意学,感到很烦躁。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正式演出的时候,我们当时学的东西都派上用场了。

采访人:《毛毛小淘气》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

周七康:《毛毛小淘气》里的音乐几乎全是小乐器演奏的,有小的钢片琴,还有小的像是闹钟之类的东西等。《毛毛小淘气》是一个快板剧,所有台词都是有节奏的,作曲是陆建华配的。音乐很有特色,是很活泼的感觉,我们利用玩具乐器弄出来的声音跟这个戏也配得非常融洽,非常好。陆建华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写了很多木偶戏的音乐。我们舞台边上有一个话筒,所有的人站在一排,手里拿着小木鱼、小钢片琴、打铃鼓、三角铁等,都是打击乐器和小的玩具组成的这么一个乐队在演奏。大光明电影院旁边有一个儿童用品商店,我们从店里买了这些东西,花的钱不多,但是配这个戏出来的效果挺好的。

采访人:你们还去学跳西藏舞?

周七康:演员组加起来二十来个人,大大小小的戏都靠这些演员了。另外那时候已经开始有下小学、幼儿园的小分队了。团里抽出来好几个人组了这样一个小分队,排了各种舞蹈,还有各种小戏,就带着下学校了。后来剧场的大戏不演,也演小节目了。外面是小节目,剧场也是小节目,跳舞的人手不够了,乐队里我和孙佩珠两个人就学西藏舞。还有新疆舞是钱时信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操控的。

采访人:您也参与过配音工作吗?

周七康:《雪山上的小雄鹰》这部戏里有一个奴隶主的太太是童丽娟配的,后来团里把她抽到小分队,这个人物就没有人配了,演员组各有各的事,忙不过来,团里就让我配音,后来团里都夸奖我配得很好。《南京路上好孩子》这部戏是有转台的,它要换景,那个时候灯光已经开始插灯片。以前的戏是没有背景的,后头就是白布、红布一拉,没有设计师画布景,只有几个白炽灯,布景制作的人放几个景片就完事了。1965年的时候开始有灯光的背景了。

另外,乐队在幕间的时候是不演奏的,但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有任务,那个拉二胡就拉大幕,拉得快与慢要听导演的。我负责换灯片,而专门搞灯光的人是去拉电闸,我们都不懂电,只有他懂,我趁他把闸拉掉的时候就赶快换灯片。我换了以后还要立刻坐到乐队的位置上准备演奏。因为在没拉开幕以前音乐就开始了,我必须坐回位子上准备开始。大家分工必须明确,工作节奏非常紧凑。布景该怎么走,走哪条路线,不能随便跟人撞了。架子上是放布景的,你得有足够的力气把它抬起来放下,再把新的景套上去,然后把旧的景赶快拿走,这一条路要很通畅不能堵。我们乐队落幕的时候还要出声音,声音一结束赶快去弄灯片,抢完灯片后开幕曲就要开始了,我们又要准备音乐。我们的工作压力是很大的,演员组也是这样的,男同志只要空着,很可能就要去搬布景,或者是干其他的工作。

采访人:“文革”的时候,上海木偶剧团的演出没有停过,是吗?

周七康:我们剧团在“文革”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停过,没有瘫痪过。1966年以前我们一直在演出,还把《南方少年》拍成了电影。我们乐队组四个人专门弄了一出戏,我们都拿木偶操纵,因为动作少,只要跑个过场就行了。我们除了演出就是排练,没有停过。一边刚演出两个月,一边新戏就已经抽空排好,马上就要上了,所以根本没什么时间休息。到了“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满街都是红卫兵,好多是从北京来的,但是我们这边还在演,没停过。直到1966年,文艺界也动起来的时候,我们就稍微停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停多长时间。当时在文化广场开了几次大会,大会上除了讲话、批斗等,有的时候还有一些有关新文艺的朗诵之类的内容。“文革”以前,已经有《红灯记》等这些样板戏了,我们剧团这个时候就排了这么一个节目,叫《杀向舞台》,里面有四个样板戏的人物,有白毛女、杨子荣、铁梅、郭建刚等四个角色。杨子荣穿着大皮袄,一个就有好几斤重。好看是非常好看的,但是相当重。《杀向舞台》挺轰动的,每次开大会都指定要有这个节目。1967年至1969年这三年,每年的春节都有一次春节慰问团的演出,我们这个节目都要参加。当时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来了四个人加入了我们的乐队,有二胡、琵琶、柳琴等,这样的话我们的声部就相当丰富了,这个乐队就更好了。所以“文革”的时候虽然外面很闹,但是我们剧团演出没停过。大概1967年的时候,所有文艺界都集中在交大分院。我们把乐器带去了,有时候会在那儿练琴。大概半年后,我们又到“五七干校”了,我们乐队把所有乐器带过去,然后演员组把所有的木偶也带着,大家提出来要坚持练功,每天练一小时或者两小时。大家觉得,空下来的时间不能天天开会,这样太没意思,所以到了后来除了开会时间,大家学习的学习,练功的练功,有时候还会排点小节目。

采访人:《小八路》是什么时候排的?

周七康:1970年,大家从“五七干校”回来了,就开始排《小八路》了。张真是1965年到我们团的,她来了以后,我们团呈现出了一个崭新的面貌。以前她是部队文工团的,她到了上海后也一直在搞文艺工作,没停过。她后来当了我们剧团的团长,就抓整个团的业务。所以那几年,我们的业务一下子就起来了。《小八路》是后面排的。那个时候《小兵张嘎》很火,团里想把这出戏移植到木偶戏上,后来编剧就写了一个类似题材,叫《小八路》。之前提过的《雪山小雄鹰》是她排的第一个戏。张真的爱人也是部队下来的,另外她以前有一个战友在西藏,他们联系后就想着用西藏的题材写一个有关翻身农奴的戏。

《小八路》剧照

《小八路》这个戏一直在不断地修改,不断地排,后来我们排的版本是越来越好了。当时是叫民乐团的人为我们伴奏,歌剧院的朱逢博来伴唱。舞台设计也非常巧妙,台上是木偶,木偶的平台下面有船走过,底下是芦苇荡,有很多芦苇,船走到那儿,芦苇就会动,就好像船在游一样。其实船是完全不动的,但是芦苇在动,观众看上去就觉得船在动。我们这个戏在解放剧场演出。当时整个文艺界都没什么节目的,所以民乐团、歌剧院都来帮忙。大家都没什么事情做,日子也实在是难熬,所以一下子就全来了。他们特别支持我们,说你们剧团还能排这样的戏,真的特别好。后来这出木偶戏还被改成了电影。当时为了写这个戏,我们团里的工作人员特地去白洋淀下生活。陆建华写的音乐真的不错,他把河北梆子的元素加进来。板胡一拉,乐队一起来,那个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白洋淀抗日战争时期的那个景色、那个灯光设计得都很好,这样一来我们的这个戏就很红了。

差不多1973年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我离开了上海木偶剧团,去了青岛。1976年9月,家里平反后,我回了上海,仍然待在上海木偶剧团里,回到剧团一看,三年不见,大家的水平提高不少。其实1976年,我可以选任何一个单位进的,我想想还是回到了上海木偶剧团,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是有感情的。虽然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但是跟同事感情很深,领导对我也挺好,我就回来了。

采访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什么时候排的呢?

周七康:“文革”后,我们就开始排《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个剧本写好后,陆建华写音乐。在“文革”中,我走的那三年,《小八路》拍成电影了,钱时信也到美影厂去跟马季合作,他操作一个木偶的马季,跟真人马季一块儿说相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节目,后来也拍成了电影。《南方少年》也是那阵子被拍成电影的。反正我回来以后,就觉得团里的气氛可好了。接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以后排的是《龙凤呈祥》。实际上《龙凤呈祥》就是《红宝石》的前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红宝石》,创造了我们剧团演出场次的最高纪录,到日本演出的时候一下子就造成轰动效果了,后来还去了美国、欧洲演出。这是我们剧团最辉煌的时候,同时也是我们乐队最辉煌的时候。

采访人:上海木偶剧团获得过一些什么奖项呢?

周七康:得到的奖项太多了。最好的奖是文华奖,是文化部颁发的,是给《哪吒神遇钛星人》,这个戏也是创历史纪录的。它用的音乐不是乐队伴奏的,为了突出太空的感觉,使用了合成器的音乐。《哪吒神遇钛星人》的演出、灯光、布景的艺术水准都是相当高的。

《哪吒神遇钛星人》剧照

那时候上海文艺界得文华奖的其实也不是很多。《红宝石》《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得了创作奖、表演奖,我们团几乎年年有奖,集体先进奖我们也有。我们那时候演出场次很多,一年大概有上千场,出国演出的场次也相当可观,我们乐队没有跟着出去,听他们回来的人说,国外观众是通宵排队买票的,有些人还把柜台玻璃都挤烂了。我们60届是上海木偶剧团的第一批学员了,继承了传统的木偶,又开拓了新文化木偶事业。当时我们所有的人正好是树立世界观的时候。学馆对我们的教育方针,就是要在两三年当中,成为有高中文化技能水平的人,要有一定的觉悟,以及热爱木偶事业。他们老同志在台上操纵木偶是比较活的,但是他们手里的木偶都有一个亮相,类似京剧演员的这种亮相,当时我们看着都有点不习惯。他们老同志是非常会琢磨的,比如说《南京路上好孩子》里他们简直演活了孩子们,木偶跑步的时候就真的像小孩在跑步,非常可爱。他们有时候在语言上不行,但是操作木偶的技术是非常好的。他们这批人对木偶事业太执着,太热爱了,我们也应该像他们一样热爱这个事业。所以我们这批学员中出了很多人才,对木偶事业的贡献是非常大的。我们乐队没有一个人是半途走的,那个时候就算演出条件再艰苦也是这么撑着过来的。到后来,我们发展成为一个二十多人规模的乐队了,也就是跟外面正规乐队是一样的,我们的演奏水平也都相当好。

采访人:乐队是什么时候解散的呢?

周七康:1988年。当时剧团出国演出的机会很多,每年都有出国,但是人数是有限制的,最多二三十个人,那乐队就不能带了。他们一说要出国,我们就要把所有的音乐都给他们录好。慢慢地,录音师到后来能很娴熟地掌握录音技术。怎么样使音乐都能配上剧情?演员怎么配音乐?这些方面一点都不能有差错。在规定的时候,音乐就必须停,节奏要掐得非常准确。到后来我们剧团只能带录音出去。张真抓我们剧团的演出业务是抓得很好的,把乐队的水平一下子提高了,当然我们也做到了她的要求。可以说乐队的发展是越来越好了。但是到了1988年,一切都变了。新领导不是搞业务出身的,他是部队下来以后到我们这儿,以前是在剧场里搞票务,对文艺发展不在行,就觉得你们这个乐队是白养着的,出国演出就用一下你们的录音,其他什么也不用,而且你们自己还能出去演出,演出收入还挺高,干脆就解散了吧。我觉得很遗憾,不是遗憾我自己怎么样,而是我眼看着木偶戏在走下坡路,我们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把木偶戏发展起来了,挺红火的,但是到后来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木偶戏是一个综合艺术,表演、舞美、灯光、音乐等都在发挥着作用,不停地演,就能不停地提高,还能修改得越来越完美。我们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多戏会被改成电影?《小八路》几乎演了十几年,没停过,到后来还经常会把这出戏拿出来排。后来的《红宝石》《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是修改了很多次的。《红宝石》里面的特技真的是非常厉害,到现在还有《红宝石》的演出,但是跟老版的相比已经改编了很多,那些不方便带出去的,或者受剧场条件限制的特技都不演了。老版本里面,舞台这边的妖魔鬼怪出来以后从天上飞出去,实际上在剧场后面有一个小洞眼,那里有一个机关,一拉机关木偶就一下子进去了。在妖魔鬼怪头的后面弄了一个黑纱,长长的,一下子就又飞走了,观众觉得特别神奇。后来的木偶戏再也没有这种特技出现了。

上海木偶剧团乐队

所有的演出都有A角、B角,今天A角演了明天就可能是B角演,大家有互相交流的机会,也有互相提高的时间。对我们乐队来说也有修改的空间,当然对于灯光、布景来说也是如此。现在所有的录音都录死了,这个戏排完了以后就马上录音,提高的空间都没有了。后来我们乐队解散了,外面的乐队请不到,最后只能用电子琴录音,演出就没有特色了。另外,当时那些老演员真的很能琢磨专业,动手能力很强。到了现在,木偶人才流失很严重,如果对木偶事业不热爱的话,是无法坚持的。在这些老同志身上,我们这批人受到了很多鼓舞,我们都是非常热爱木偶的,哪怕再艰难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放弃,就这么克服各种困难过来了。我们问心无愧,我们觉得很自豪。

采访人:乐队解散后,您去了哪里?

周七康:我非常喜欢在乐队的生活,感觉做这个职业挺好的。后来乐队解散了以后,我就在上海木偶剧团图书馆做图书管理的工作。

(采访:陈 娅 整理:陈 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