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创新,敢为人先——翟羽口述
翟羽,1954年出生。先后在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上海木偶剧团工作,曾为十余台木偶皮影担任灯光设计。2003年因《卖火柴的小女孩》获得第二届全国木偶皮影比赛“灯光设计奖”,2005年因《羚羊飞渡》获得中国唐山国际皮影艺术展演“灯光设计奖”,2010年因《卖火柴的小女孩》获上海舞台美术学会“灯光设计奖”,2010年因《华山神童》获第三届全国木偶皮影戏比赛“灯光设计奖”,2010年获得上海市重大文艺创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上海文艺工作者2010年度荣誉奖”。
采访人:翟老师,请您先介绍一下自己。
翟羽:我叫翟羽,1954年11月生,1972年学校毕业以后就分配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搞灯光。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到了人艺以后我才开始接触舞台艺术,接触灯光操作。
采访人:请问当时学到了什么东西?
翟羽:上海人艺是一个艺术氛围比较浓厚的单位。它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让你在单位里很自觉地学东西,而不是领导要我干什么,不是的,是自己找事情干。我跟着我的老师学灯光。我是学校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人艺的,所以人艺既是我艺术启蒙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在人艺,你会觉得它的艺术氛围可以感染人,就养成了我自己对艺术不懈的追求。在人艺的20年,我慢慢从不懂艺术,到知晓艺术,最后觉得自己有一定的艺术细胞,是这样一个过程。虽然我没有经过专业院校的培养,但在人艺老师们悉心的带教下,自己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从灯光操作来讲,舞台灯光有演区光和天幕光之分,我最早跟的师傅是黄锡华老师,学习演区光操作。当时我们演了一台戏,叫《第二个春天》,这部剧的天幕的海浪等效果都很神奇,所以我就慢慢想往那方面转。在自己掌握了一定的演区光操作技能以后,我自己开始去搞天幕特技。最后天幕光我也知道,演区光我也能够操作,具备了这样的专业技能。
采访人:演区光和天幕光具体操作时有什么不同吗?
翟羽:肯定有不同。天幕光就是让观众看到蓝天、白云下面的景,不像现在完全用LED的屏幕,那个时候都是靠自己画的幻灯片来布景的。在人艺的时候,看着自己的那些前辈老师我就有一种自豪感。什么道理?那个时候天幕的幻灯,包括天幕的一些特技部分,都是由我们人艺的前辈老师们自己画的。我们人艺的老师都参加过《东方红》舞美设计,《东方红》里面有许多天幕出来的效果,都是他们去画的。所以我就有一种憧憬,我希望自己能够在特技灯光方面,至少要达到他们那样的水平。我说的是特技灯光,不是画幻灯,画幻灯已经属于一个非常紧俏的专业了。
演区光起到了照明作用。从话剧角度来讲,当时的情况都是以写实为主。所以时间、地点、场景等的分配,都是通过光来体现的。演区光里面分为面光、顶光、侧光、耳光等,这是舞台的基本样式。这20年,人艺培养了我,让我对灯光有了比较透彻的了解,这也为我之后在上海木偶剧团的工作、参与木偶艺术创作奠定了很厚实的基础。
采访人:您在人艺参与了哪几个剧目?
翟羽:印象比较深刻的是《第二个春天》,但是更令我难忘的是《清宫秘史》。我在人艺主要的工作就是开灯,《清宫秘史》这部戏让我完全把自己的感情和剧中的内容合在一起去操作,剧情把我的感情不由自主地带动起来了,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戏的最后,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之间的冲突到了高潮,演员演得好,音乐也配得准确。这些对我的灯光操纵就是一种感染力,在这个地方自然而然地会根据剧情给起光、收光、加光。
采访人:您在1992年离开了人艺,后来是怎么进入木偶剧团的呢?
翟羽:那时候上海木偶剧团正好缺一个灯光。我的邻居何晓星,他当时是上海木偶剧团的副团长、导演。他知道我喜欢这方面的工作。正好我在人艺面临着要转行的问题了,我们人艺的领导送我出去脱产读了两年书,学的是艺术管理,回来以后不搞舞美了,做行政管理工作。我既把灯光作为一种职业,又把它看成是自己的事业,所以我从内心来讲很不愿意转行。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人艺的领导也理解我的想法,最后我就顺利地到上海木偶剧团去了。
采访人:您1992年到了上海木偶剧团,还是做老本行?
翟羽:还是搞灯光,第一个戏《哪吒神遇钛星人》,参加里面的具体工作,也就是天幕部分的灯光操作。那个时候《哪吒神遇钛星人》这台戏基本已经成形了,我去了之后就是接手一下。我其实经历了两次启蒙,第一次是对话剧灯光的启蒙,第二次就是对木偶表演的启蒙。刚开始看我根本看不懂,因为舞台演员可以跑来跑去,木偶是在演员的手上操纵,这些我都没接触过,不懂。通过《哪吒神遇钛星人》,我慢慢开始对木偶戏的灯光有了一个渐进的了解。这中间起码有三年的时间。
采访人:这三年您学习了些什么内容?
《哪吒神遇钛星人》剧照
翟羽:木偶分成三类,杖头木偶、提线木偶和布袋木偶,另外还有皮影。提线木偶和布袋木偶不是我们上海木偶剧团的强项,因此基本不接触。杖头木偶有80厘米高,手要举起来表演。从当时的灯光来讲,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全新的门类,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常规的舞台面光基本上从面光到底幕,一般的角度是40度到45度。我们表演杖头木偶的时候,前面有一个一米七高的台口。所以面光照了以后,就会把下面的台口全部打亮。如果把面光提高,就会把后面的布景,包括后面的天幕全部照亮。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行当,我必须要重新认识、研究它。我在人艺的这20年,使我在这方面有底气,觉得我可以对它有所改变。慢慢地我形成了自己对于木偶灯光运用的方法,这中间至少经过了大概三年的转变,也就是从话剧灯光转到木偶灯光上面去。
采访人:《哪吒神遇钛星人》是一部怎样的木偶剧呢?
翟羽:《哪吒神遇钛星人》这部剧的题材一直到现在都是有现实意义的。为什么这么说?钛星上面没有水了,于是钛星人就到地球来吸水。哪吒发现了,就与钛星人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最后哪吒到了钛星,他看到那里满目疮痍,没有水,于是施法降雨,拯救了钛星。其实,对于人类来讲也是一样的,水对我们多么重要呀!
我刚来剧团,首先接触的剧目就是《哪吒神遇钛星人》,这个剧目给我很多震撼。第一,木偶的舞台灯光和话剧的灯光完全是两回事。由于一米七的台口,工作人员可以在台口后面根据需要随时布光。而且光和演出的配合是直接的,不是间接的。话剧的灯光需要提前都对好了,之后再演出,而木偶则是可以在需要灯光的时候,直接打光,而且可以随时进行操作。比如1992年,我们带《哪吒神遇钛星人》到北京去演出,引起轰动。钛星上的飞船升起的场景,把下面的观众全部都看得一愣一愣的。通过我们的直接操控,当飞船飞起来的时候,完全像在发射场里面起飞的模样。在话剧舞台上是做不到这点的。第二,地球、钛星在太空中的转、走,在天幕上完全就是靠灯光特技来展示的,如果是话剧舞台,也不能达到。什么道理?话剧舞台没有一米七的台口。所以木偶的布光当时就非常吸引我,许多的想法完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达到艺术要求。木偶剧《哪吒神遇钛星人》演出之后获得了很多奖项。
翟羽工作照
采访人:木偶剧的布光有些什么样的特点?
翟羽:木偶剧小巧玲珑,木偶小、舞台小,布景小。舞台的纵深很浅,台口到天幕,距离一般不会超过八米,表演区域一般在三米内,很浅的一个舞台就能演木偶剧。小巧玲珑的木偶剧能够吸引那么多的孩子来看,是为什么?因为布景不是很深奥的,木偶剧能够不受场地的制约,今天到这里,明天到那里演出。
木偶的布光属于舞台灯光的范畴,但由于有一米七的台口,可以在下面非常准确地,或者说可以随心所欲地配光。举个例子,《华山神童》里沉香倒地了以后,他要起来的时候,在台口下面,可以直接在他身体里面布光,之后不断地闪,这样现实的效果就出来了。所以木偶戏的布光特点就是在舞台灯光的范畴里面,有它自己的特殊手段。
《华山神童》剧照
木偶戏布光的另一特点是没有地板光。话剧,或其他戏剧在布光方面,要考虑到地面上的光影不能乱,人的影子上墙只能有一个。但是在木偶舞台上面,你不用考虑这些东西,不管是怎么样的手段,只要能够达到效果,你都可以用。这又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它没有大开大合的那种灯光的气氛。因为有很多灯光气氛,我们往往是从舞台的反光起来的,而它没有,观众能看到的是空间区域光。所以木偶戏最注重的是色调的要求和用光的干净度,这是非常要紧的。因为木偶的灯光,第一,要看得清楚;第二,布景方面不能喧宾夺主,不能太亮。光和光之间的关系是对比的,这里亮了那里就暗了,那里亮了这里就暗了。所以一方面要让观众看清楚木偶,另一方面后面的布景要清晰,包括天幕也要让观众看懂,看得到它的透感。在布光上面一定要下功夫,舞台那么小,如果没有掌握好光比度,舞台出来的光就会是乱糟糟的。我自己通过多年的实践,得出的结论是——木偶灯光就是要干净。干净有两方面:第一,用光一定要用巧;第二,色调上面不能互相打架。如果用得不巧的话没用,相当于不能叠加。
采访人:叠加的概念是什么呢?
翟羽:叠加有几个概念。第一,是在光不够的情况下加光。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在允许的范围里面都有叠加光。但是这个叠加光我对好了以后不一定用。为什么这样?就是以防万一。万一原来用的光出了问题,比如灯泡坏了,或者人把灯碰坏了以后走掉了,那么叠加的光就可以补上去。第二,是在一种布景上面,通过不同的色彩造成一种奇幻的感觉,这也是一种叠加。另外还有一种叠加,我是反对的。不应该上的光把它叠加上去了,上去了以后又影响到了其他的地方,这个叠加我们是不想要的。
采访人:《华山神童》是一部怎样的木偶剧呢?
翟羽:《华山神童》是我在上海木偶剧团担任灯光设计时第一个自我挑战的剧目。
采访人:为什么说它对于您来说是一种挑战?
翟羽:分析了剧本以后,可以用各种方法处理这个剧目的灯光。常规的处理方法是怎么样的?基本照亮、局部巩固,这台戏就成功了。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我现在采取的,用定点光的方法突出人物、突出应该交代的环境,使得整台戏在三个层面上都能成立。第一个层面是人间,第二个层面是仙境,也就是天上人间。还有一个是中间的,中间的是什么?可以把它说成是仙境,也可以把它说成是人间。
比如像《华山神童》这个戏里面的冰石洞,这就是第三个层面。我考虑了以后觉得,应该把我自己在人艺掌握的灯光知识,用在《华山神童》上面。所以,这个戏也改变了在木偶戏演出的时候以大光为主的一种习惯。那个时候我们采用定点光,即介绍人物时就用一个灯。这也要感谢演员的配合。当时木偶表演的演员对地位不是很在乎,大致是在这个地方表演就可以了,绝对不是说你这个演员一定要在某个地方表演。这个灯一出来,他们已经提前候场候在那里了。灯出来的时候是照亮的,如果出来的时候站偏一点,等于是没用的。他们都是按照指定地方站位的,最后是他们演员自己在指挥对光了。所以要感谢这些艺术家们,他们现在都退休了,他们一直积极、耐心地配合我的工作。在整个《华山神童》的戏里面,以定点光为主、以组合灯光为主,同时削弱面光,以顶灯作为主光,作为特殊光,两顶灯投景。我对木偶灯光了解了几年以后,在这台戏里面,我是放开了手脚,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采访人:这也是一种创新?
翟羽:实际上也不能说是完全创新。创新不能是为创新而创新,正好是机缘巧合,这台戏正好符合我的构思,还依靠当时我们创作团队互相之间的配合。比如说,第七场里面有一个冰石洞,整个舞台从上场门到下场门,包括中景一块软景,要表现的是冰石洞里面的阴森和可怕。根据当时的剧本,我就跟舞美设计王玉卿老师说,把这块布剪成冰石洞的样子,适当勾勒了以后,其他的东西都不要画了,让我用灯光的方法来提炼表现。他同意我的想法。最后导演何晓星从外面进来,一看见就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氛围。实际上在看剧本的时候,我已经跟导演何晓星说了,这台戏里面,灯光成功与否就是看冰石洞这场戏的布光。最后这场戏的布光是达到了我自己的要求,所以《华山神童》对我来说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挑战。
采访人:什么是隔离灯光?
翟羽:《卖火柴的小女孩》实际上用的就是隔离灯光的效果,但是它不是第一台使用隔离灯光的,第一台是《春的畅想》。隔离灯光,通俗地讲,就是灯光照在木偶上是明亮的,演员在后面操作木偶,但是坐在前面的观众是看不见演员的。
采访人:演员是不是穿黑衣服?
翟羽:都是黑的,演员穿黑衣服,后面布景也是黑的。灯光穿过演员,前面的木偶是亮的。《春的畅想》这台戏的布景,应该说是国内首创。《春的畅想》其实是上海木偶剧团的一个里程碑式的剧目。在它前面,我认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剧目。
采访人:为什么说这两部剧具有代表性?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剧照
翟羽:上海木偶剧团始终在全国木偶界起到引领作用,综合能力在全国范围来说,没有一个剧团能和它比。当时《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部剧在各个方面,使木偶表演提升了几个台阶。作为海派木偶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剧目,后面一个就是《春的畅想》。为什么这么说?《春的畅想》不论是从艺术创作的内容还是形式上,对传统木偶有了一种全面的革新。材料、木偶、布景、表演方式等各方面都在创新,包括隔离灯光的使用。当时全国范围内,大家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演方式。
采访人:隔离灯光是如何创造出来的?
翟羽:《春的畅想》是建国50周年的献礼剧目。当时我们剧团经常到外国去演出,看到欧洲的一些国家的许多小节目,不是剧目,是节目。他们穿着黑衣服,在黑的背景前操作木偶。他们穿黑衣服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演员和木偶区分开,而是要减弱人对木偶的干扰。观众一直看着操纵演员那么大一个人在那里晃来晃去,对他的干扰很大,而穿了黑衣服,相对来说,观众注意力会集中在木偶的身上。当时在场的几位领导就觉得,既然如此,如果我们把演员隐掉,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采访人:之前一直有一个一米七的台口,演员是在幕后面操作,后来有了隔离灯光以后,幕就没有了?
翟羽:对的,有一米七的台口,这是传统杖头木偶的表演方式。《春的畅想》使用了隔离灯光以后,就产生了一种新的木偶,叫横挑木偶。举在那里的是杖头木偶,横挑木偶是大家一起配合着操作的,一般最多是三个人操作一个木偶。使用横挑木偶的剧目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春的畅想》实际上是奠定了隔离灯光在上海木偶剧团的地位。我们当时所有的创作团队在副团长何晓星的带领下,干劲很足,要把这个戏推上去。对我们灯光来讲,当时面临着两个难题,一个是技术的,一个是艺术的。灯光应该如何打,才能让观众看到的是木偶,而不是后面的演员。既然后面的演员要隐掉,那么常规的布光是不可能用的。木偶要照亮,同时必须对演员没有干扰。这是技术问题,也是艺术问题。
1999年,当时的灯具和现在的灯具完全是两回事。挑选灯具,是一个很漫长,同时又是个很艰苦的过程。最后经过多次的试验以后,在五米之外,是看不见后面的演员的。光对人影总是有影响的,但五米以外基本看不见,所以坐在第一排的观众肯定是看不见演员的。为了把后面的演员隐掉,我们采取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最后选定的这种灯在当时来说,应该是剧团最好的灯了。当然,可能在其他的单位里面也不算是最好的。我们剧团在这种灯现有基础条件下,进行技术改造,所用的每一个灯都是单独编号的。那个时候同样一个外型的灯,里面的性能完全不同,不像现在的灯出来都是完全一样的,那个时候的工艺达不到现在的标准。所以每个灯必须放在特定的位置,它才能够起到作用,这些都是严格选定的。装台的时候必须都编好号,这个灯只能装在那里,如果你换错了一个灯,效果就出不来。
我们当时的团队是一个非常团结,而且非常忘我的团队。你有什么好的点子就可以马上说出来,大家都在集思广益,定下来以后,就是大家做大家的事情。我的搭档是一个女同志,心比较细,她有时候会突然之间冒一个想法出来。比如说水珠,当时有七个水珠,是“do,re,mi,fa,so,la,xi”,七个水珠在很欢快地跳舞。因为跳舞的时候一定要有色彩,挂在空中完全是根据“1234567”排列的。你是do它就是do下来,你是mi它就是mi下来,这样的七种色彩。我那个时候是用四盏灯,割成八个颜色,每个灯上面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是一半一半。后来我的搭档说,与其这样的话,还不如用小的水灯直接从上面照下来,既透亮,而且延续的距离也长。当时就是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如何用灯具做隔断?演员和木偶之间,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到最后能够看不到演员就可以了。哪怕有时候站在舞台上,或者在侧幕边上,也不一定看得见。
采访人:巧妙运用隔离灯光的是哪部戏呢?
翟羽:这个就是第二台戏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安徒生的童话剧,是上海木偶剧团近年来演出最多的一台戏。我们的制作人在外面走市场的时候,《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最受欢迎的剧目之一。人家问:“你在干嘛?”他说:“我在卖火柴”,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春的畅想》以后,布光上更加丰富了,不是处于一种探索的状态,《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原有基础上加工、提炼,所以基本可以达到各个角度演员都能隐身的效果。
采访人:之前《春的畅想》是从一个角度或者几个角度,让演员能够隐身,而在《卖火柴的小女孩》中演员从各个角度看基本都能隐身,是吗?
翟羽:基本上都能了。不是说演员走到哪里,哪里就隐身了,而是在光照的范围里面,只要是需要隐身就都能隐身,而且体现的手法也更多了。举个例子,《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小姑娘在冰天雪地里划三根火柴,然后开始做梦。我就总想着,这个时候如果是从上面给她一种感观的感受,好像有些弱。反过来,在冰雪里面装闪烁的光源,既能使观众看到她做梦,有着梦幻的感觉,同时对人物又没有影响。冰天雪地里她在划火柴,慢慢地,在一片冰雪里面,有许多灯在闪烁,这样的话观众能感受到她开始做梦了,马上就进入一种梦境的感觉。不像《春的畅想》,完全是很干净的,观众看到的就是我们的木偶表演,而《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加多元化,已经有一种戏剧处理了。
采访人:这部剧很受小朋友喜欢?
翟羽: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和“小女孩”的苦难,使孩子们有所触动。有许多孩子看了戏以后,都会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是更上一辈的爷爷奶奶说,我会对你们好的。
采访人:《羚羊飞渡》是不是您的第一个皮影戏?
翟羽:对的。这部剧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上海木偶剧团在1960年建团的时候,是上海木偶皮影剧团,后来就变成了上海木偶剧团,皮影就不弄了,只攻杖头木偶。2000年,上海举行小剧目会演。上海木偶剧团拿什么剧目去呢?当时的领导就决定用皮影去参加演出。当时一篇报道是有关偷猎羚羊的,我们就根据这篇文章改编了一个剧,叫《羚羊飞渡》,是讲母羚羊如何救小羚羊。这是根据真实的故事改编的,我负责这部剧的灯光设计。我之前从来没看过皮影,也不知道具体工作是怎么样的,只不过知道皮影的光是反射的,光是从后面打过去的。皮影是横着操作,而操作的杆子是绝对不能被看见的。当时领导要求:光是能够调的,能慢慢亮,也能慢慢暗。现在的皮影用的是48瓦的日光灯,当时也是一样,你必须要去先配相应的设备。这属于技术活,技术活容易解决。最怕的是什么?最怕我们用的表现手段,特别是灯光的手段,其他同行一看觉得落伍了,那个时候关于这点我是最担心的。所以当时尽管搞了这台戏后自己觉得好像还可以,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忐忑。观看了全国各地比较有名的皮影剧团演出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异曲同工,我们都是用相同的方法表现了我们想要表现的东西。为什么我一直强调是上海人艺培养了我?因为天幕上的那些灯光特技,在《羚羊飞渡》里面使用得非常顺畅。月亮、弹痕等,包括母羚羊中了枪之后晕厥的感觉,类似这些东西都能真实地体现在剧中。当时《羚羊飞渡》演出的时候,我们上海木偶剧团是和上海的其他剧种一起表演的,比如京剧、越剧、沪剧,最后实际上是我们获得了第一。
采访人:杖头、布袋还有提线木偶中灯光的表现是什么?
翟羽:我看过布袋木偶的演出,但是并没有具体介入过它的工作。布袋木偶是所有木偶中最小的,对于它的布光要求实际上我没有太大的感受。我有幸接触了提线木偶的两台戏。第一台戏是《钦差大臣》,第二台戏是《火焰山》,都是泉州木偶剧团的优秀剧目。提线木偶和布袋木偶的共同点就是台搭台,它的舞台不能演剧,只能演节目。
采访人:这是什么概念?
翟羽:什么是节目呢?就是一个个小节目。操纵的演员可以直接面对着观众来操纵提线木偶。布袋木偶也是台中台,它和杖头木偶的共同特点是前面都有一米七的台口。演员躲在后面用手来操作布袋木偶。我们的手指只能张开这么宽,而他们能90度。通俗讲布袋木偶、杖头木偶是演员站在地上往上举,而提线木偶是演员在上面,往下吊着木偶来演。三种木偶形态里面,我个人认为提线木偶在表现人的行为动作方面是最惟妙惟肖的。三十几根线或者是四十几根线,外行人看觉得这些线乱七八糟,但是在操纵演员的手里,每根线支配着什么动作都分得清清楚楚,操作非常非常难。
相对来说,提线木偶的布光比较难,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提线木偶的线长,而木偶大概50厘米不到。如果把下面木偶照亮的话,上面的线肯定也要碰到的,而且色彩越斑斓,对上面的影响就越大。所以相对来说提线木偶的布光比较难一点。提线木偶是台中台,舞台的伸展度是不高的。舞台宽6米,灯只能装在6米范围之内,而且它的深度也就5米,灯也只能装这个范围内。边上的灯再多都不行,所以相对来说,提线木偶的布光是比较难的。
采访人:您曾去泉州支援过木偶剧团,是吗?
翟羽:当时是这样,泉州木偶剧团的《钦差大臣》,要参选全国十大戏剧精品。他们打电话到我们团里,希望能够支援一个灯光设计人员过去,帮他们恢复这台戏的灯光。因为他们在灯光方面相对弱一点,而且是以技术操作为主,设计方面比较弱。领导就找到了我和同事杨大鸣。我们两个就去了。他们演了一遍给我们看,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们恢复这台戏。我觉得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所以就提出来,是不是按照原来的方法?如果之前的演出有录像的话,让我们看一看就可以了。还有一个方案就是推翻重来,按照我的思路来给他们布光。他们领导说:“你觉得怎么弄比较好,就按照你的思路来布光、设计。”最后决定由我负责艺术,杨大鸣负责技术。我们把整个舞台卸掉以后,按照我们的思路重新装。最后达到的效果是,舞台的亮度一下子提高了,用的灯也多了。因为《钦差大臣》是一部写实的戏,有些地方他们忽略了。举个例子,灶台上肯定是有火的,不可能搁个锅子在上面就完事了,一定需要喷烟,有火苗。另外屋子是临街的,晚上肯定有灯光,然后灯光照在帘子上,肯定会有树影。把这些手段全部装上去以后,他们完全接受,很满意。
采访人:《火焰山》是如何恢复的?
翟羽:《火焰山》完全是由我和他们一起恢复的。《火焰山》的演出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他们也是要去参加一个比赛,但是已经记不起当时这部剧是怎么样来布光了。他们以前用的灯具和我们现在用的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希望我能够去帮他们恢复,就给我看录像。后来他们把我们装的舞台变成一个固定的模式了。
不是专业的灯光人员是不可能恢复成功的,看了当年的演出录像以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弄。当时的工作人员有些退休了,有些转行了。演员是不把握总体的,当时的导演也离开了,有些东西只能靠回忆。但是具体应该怎么样,留下来的人就说不清了。那么怎么办呢?就要去恢复。我做的工作是在灯光上面帮助他们恢复。
采访人:您接剧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看先剧本?先吃透剧本,想象场景,再设计灯光,是按照这个步骤来的吗?
翟羽:对的。接一个戏,首先要研读剧本,看了剧本以后,会形成自己的一套方法。但是你的方法只不过是你的,你的一切方法都必须符合导演的想法。我们当时的创作团队,彼此之间比较默契,大家的想法基本上都接近,互相之间能够做到添砖加瓦,而不是做减法。
采访人:对于木偶剧来说,导演、编剧,包括舞台灯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少了哪个环节都不行。对吗?
翟羽:上海木偶剧团能够有今天,在全国始终处于领先的位置,是和上海的艺术氛围和艺术院校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的。上海木偶剧团的舞美,在我前面的那批老师都是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毕业的。我们对木偶剧的演出,完全是作为一部完整的剧来对待的。不是像其他地方,大多演小节目。上海木偶剧团演出是以小剧目为辅,大剧目为主。而且小节目也是一个一个的,都是非常让人称道的。
采访人:灯光照在人身上,跟照在木偶身上,其实是不一样的。是吗?
翟羽:不一样的。实际上人偶同台有几种方式。一种方式是演员穿着服装操作木偶,举着木偶。还有一种是演员横着操纵木偶,木偶在前面,木偶的两只脚实际上就是演员的两只脚。这对灯光来说,是最让人头疼的。因为不可能把灯光的光圈缩小到只照映在木偶身上,否则只看到一个影子在晃,观众会怕的。所以只能相应地叠加灯光。前面的面光给整个木偶和演员,全部都提亮。然后,顶灯再给木偶,让木偶适当地提亮。上下之间会稍稍有点差别,但是差别不多。如果是人穿着动物的衣服表演,那就另当别论了,基本上布光就没区别了,这种没什么难度。总之,不同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总体来讲就是要突出木偶。
采访人:请说下上海木偶剧团的舞美组吧。
翟羽:应该说是上海木偶剧团的舞美,在全国的木偶界里面是翘楚,能够与之比肩的基本上没有。我们很多工作人员都是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所以设计的东西非常细腻。
采访人:《羚羊飞渡》中,蓝天、月亮、星星等,都根据需要很好地体现了出来。其中有一幕“羚羊中弹”,那个戏的灯光是怎么处理的?
翟羽:这完全取决于对灯具的一种了解,尤其是对反常规的灯具的了解。这个成像灯,我们把它的镜片放在最后,就产生了一种散光的效果。后面那个灯里有反光瓦片,如果靠得太近,它反而不聚光,投出来就有一种虚幻的晕影的感觉。反光瓦上的图案,不是很完整地投在那上面,而是放大又虚掉,互相叠加以后,就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前面你再通过移动的盘一遮挡,完全就感觉是在天旋地转。
这段非常精彩,观众看了以后都会拍手的。主人公中弹了,但是还要救自己的小羚羊。这个时候人流血了,有一种晕厥的感觉,灯光起来以后,从外部加强,让观众感受到了他的晕厥,晃晃悠悠。《羚羊飞渡》这个戏,天幕灯、特技灯光,我在皮影上面是反着用,就是把天幕反过来投。所以星星也可以出来,月亮也可以出来,包括猎人打枪,一打以后,弹痕也在皮影的幕上面划过去。实际上是很简单的方法,但是效果就出来了。
采访人:《沉香救母》这部剧是怎样的?
翟羽:既然是要劈山,那我就联想到电视里放的火山喷发时的那种空间感。我就把这种感觉用在舞台上。当时就约定,劈山的时候,山必须要一分为二。我们特地自己制作了一个旋转的高速钠灯,放在一米七的台后,可以随时随地配戏。山是有缝隙的,这个灯就在下面转,钠灯的光束很亮,在山还没裂开的时候,它实际上在缝隙里面已经一闪一闪了。慢慢出来以后,再加上烟雾的效果,最后通过色调的渲染。三圣母缓缓升起,下面的光一照,这种效果完全就是地裂,人往上升,效果全部体现出来了。
采访人:您后来还参与了哪些剧目的设计?
翟羽:后来还有《三毛流浪记》等。实际上2007年以后,我基本上脱离舞台了,做行政去了,干了自己原来在人艺不愿意干的工作。但是断断续续地我也参加了一些剧目的创作,但是创作的主要目的是带新人。因为年轻人必须要有一个实践的机会,如果他们实践的时候前辈去把把关,或者是给一定的指导,能使他们更早地成熟起来。
采访人:海派木偶的特点是什么?
翟羽:这是我自己的一家之言。海派木偶的特点我觉得就是“不断创新,敢为人先”,海派木偶的精髓应该是“海纳百川,兼蓄包容”。从我的角度来讲,我也算是在海派木偶成长过程中走过的一员,如果没有那种海派木偶的创新精神,没有一种敢为人先的勇气,是做不了上海木偶剧团那些剧目的。同时上海木偶剧团在上海生根发芽,上海各种各样的文化背景,多种文化演出,给上海木偶剧团提供了充足的养分。
采访人:您的设计特点是什么?
翟羽:找细节是我的特长,我绝对喜欢细节。细节往往能够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举个例子,《春的畅想》里,一个少女在河边拉《春江花月夜》的乐曲。当时在这场戏里,除了给柳树、桃花、百合花等布光以外,灯光是没有任务的。看他们排练的时候,我坐在那里就在想,既然是《春江花月夜》,没水怎么能行?后来我就用灯光特技,把镜头换成最高的光度,打在黑的幕布上面,月亮下面水的倒影就产生了。所以坐在正面的观众一看,马上就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华山神童》第五场,师傅是仙人,沉香是凡人,在这个地方要一种仙幻的感觉。怎么样找细节?演出的时候,用真的香点在那里,然后烟雾缭绕地在飘。正面光投上去是没反应的,所以我特地把正面光收掉,从后面打灯上去。人物在台上走的时候,灯一打,烟通过反投光就露出来了,完全能够看到烟在上面飘。这些细节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些细节观众也不会说什么,但有了这些细节,就觉得更加细腻了,上了一个台阶。
采访人:您在1992年调到上海木偶剧团,您对木偶有怎样的感情?
翟羽:我对木偶的情感是受到这个集体的感染的。我刚去的时候,就觉得那里的员工好像对剧团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任何人一有什么事情,只要一呼,马上就是百应。大家都把这个团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几天不去单位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应该到团里看一看。我感觉,上海木偶剧团的团队精神,在当时上海18个文艺院团里面是最好的。特别是那些女演员,人家看了以后很惊奇,你们的女演员怎么这么能干。实际上木偶演员在演员里面是最苦的那种。他们手上要拿一个几公斤重的木偶,一直举在那。所以人家说,《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面最辛苦的是谁?不是孙悟空,不是唐僧,不是妖怪,而是沙和尚,而是幕后英雄,因为这个木偶始终要举在那里,挑着担不动。他们是绝对的幕后英雄。他们在底下付出的劳动,绝对不会比其他行当的演员少。而且他们更辛苦,哪怕观众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采访人:木偶戏的声音处理哪些方法?
翟羽:有几种方法,一种是录音,另一种是现场配,配音的演员是在边上的。要根据具体的木偶形式来调整。如果你的木偶是杖头木偶,现场配可能更有激情。如果是戴着面具的人偶同台的,就不能现场配了。因为如果现场配的话,声音会“嗡嗡嗡”,就必须要录音。
1987年,第一次剧团改革的时候,把乐团取消了,后来一直是靠音响。我1992年到上海木偶剧团的时候,已经没有乐队了。从我的角度来讲,我之前从事的话剧,没有乐队,所以我对乐队的概念是很弱的。当时有乐队的前提是上海木偶剧团有自己的剧场,就是仙乐剧场,当时的剧场是很大的,无论是台内还是台外,它都可以容得下一个乐队。后来我们到各地去演出,就没有这个条件了,有的是很大的场地,也有的是很小的场地,乐队跟着也就不行了。而且我们乐队的规模不小。到现在为止,那些老前辈们,始终有两种意见:一种是认为不应该取消乐队,还有一种就是取消乐队用录音也是可以接受的。
(采访:陈 娅 整理:陈 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