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的故事
很多年前,上高二时我迷上了台球,经常撒谎,逃课去打台球。有时整天整夜泡在台球厅里。
一天我正打得兴起,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形象走了进来。比形象更醒目的是他脖颈上挂着的一排或黑或黄的狗牙。他是阿松——我高一时的政治老师。
阿松据说是某名牌高校的高材生,因为参加某次运动,犯了错误,被“发配”到我们这个边疆小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阿松上课不修边幅,脸上总是挂着无所谓的笑。他的课幽默、生动,讲解中总是夹杂着一些“反动言论”,也经常和我们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他叫张松,但大家都不叫他老师,而叫他阿松。
关于狗牙是这么回事儿——我们高一时学了一门课《马克思主义原理》,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门极其枯燥的课,特别是其中涉及的一些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一次上课,阿松推门进来,我们分明地看到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串七扭八歪的黑黄相间的尖尖的骨头串成的东西,像远古部落的原始人。我们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外加一个惊叹号。而他的脸上却浮现出顽皮的笑。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了:“阿松,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猜猜。”阿松说。
我们七嘴八舌地乱猜起来,结果被他一一否定。
“这个你们不认识吗?这个东西你们天天都在用,人人都喜欢。”
我们更加困惑了。
然后他又是那副无所谓的笑,用懒洋洋的声调说,这是人民币、大团结啊(大团结——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种面值十元的人民币的大众俗称)。
然后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七扭八歪的粉笔字“一般等价物”。
后面的课上他讲解了商品流通中从物物交换到一般等价物出现的过程,并利用他的“狗牙”形象地讲解了一般等价物的概念。
那堂课我们上得很有意思,很枯燥的经济学概念我们却学得兴趣盎然。通过“狗牙”我们明白了,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人们之间进行商品交换是可以通过大家都认可的某一种商品或物品作为交换的统一媒介的,也可以看作是我们现在的货币——钱。如果那时大家都认可雨花石就是一般等价物,雨花石就可以用来交换各种的商品,如果大家都认可孔雀毛,孔雀毛就是一般等价物,可以用来交换各种商品。如果大家都认可狗牙做一般等价物,狗牙就成了钱,成了人民币,可以用来购买各种商品。谁的狗牙越多谁就越富有。
后来我们争着欣赏阿松的狗牙项链。阿松告诉我们,他是在一家狗肉馆吃完狗头肉,把狗牙收集起来,然后做成了项链,留着讲课时使用。
从那之后,我们班的同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管钱叫钱,而是叫狗牙,比如说,我今天手头紧,能借点狗牙吗?意思就是——兄弟借点钱吧。
从那之后,“一般等价物”这个经济学概念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在台球厅碰面的时候,阿松已经不教我们政治课了。
一年多没见他还是那样邋遢,看见了我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笑。而我在上课的时间逃课,在台球厅里,看到了老师难免窘迫。
我尴尬地问了一句:“张老师怎么也来了?”
他说:“我刚上完课,过来玩几局。”
我“哦”了一声。
他又说,你怎么没上课,平时经常来吗?
我无言以对,窘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继续打。
阿松看了看我,淡淡地一笑,对我说:“这样,咱俩打几局,你要是赢了我,你的账今天我付了,你要是输了就回学校去上课,怎么样?”
“行。”我笑了笑回答道,气氛融洽了起来。
我根本不是阿松的对手,我们一边打,他一边说,这个球应该用什么杆法,那个球应该怎么走位。他让了我一局,我还是很快以一比三败下阵来。
他潇洒地打进最后一个球,然后对我说:“看来你要回学校了。”
我笑笑:“看来只能这样了。”
我把球杆放在台球桌上,去付台钱,被阿松止住了。
他浅浅地一笑:“这点狗牙还是我来吧。以后别来了,等毕业了再来玩,到时候我教你。”
“嗯。”
很多年过去了,我没再见过阿松。听说他后来离开了学校,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现在有时还会和朋友去台球室打几局,有时还会想起我的老师——阿松,想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排黑黄黑黄的狗牙。
故事讲到这里,台下有些躁动了,有人鼓掌,有人议论,有人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该报以何种表情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台上的那个讲故事的人,只见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致罗宾(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