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第四次去上野庄是在旧历六月,天气已经很热了。在五月,县上的领导林书记也给他当了媒人,记得是刚过了粽子节。在粽子节前的半个月里,他本来不打算急慌了。因为在春天他已经搞到一个体温计,几乎天天测量自己身上的体温。体温一直是三十七度,不热也不冷,所以他觉得应该放心了不打算再急慌以免白白折腾自家的性命。而且,粽子节也并不等待月亮,似乎也不是在等待太阳。老乡叫粽子节,识字讲卫生的叫法是端午节端阳节,可他知道谁也不是在等待五月的太阳,只是为了吃粽子。识字讲卫生的人说,吃粽子是为了不把屈原吃掉,因为屈原死得太委屈也太伟大。老乡们说吃粽子是为了驱邪解毒,可能因为天气热了人们身上暖和容易上火生出邪气毒气吧,所以除了吃粽子还给街门房门口插野艾,还给小娃们脸上抹雄黄酒身上挂香草荷包,香草同野艾雄黄一样气味够冲不过并不难闻像那种女人身上的香味。荷包缠满五彩丝线更美丽得好看。他天天测量体温不冷不热身上不可能有邪气毒气。他虽然识字讲卫生不是老乡了,但他也不想吃屈原,吃了屈原他能变得伟大起来吗?他不是伟大人物,所以也没有委屈。
他也不是在等待五月的太阳。
粽子节一天一天临近的时候,母亲照例又给他传来一道一道的命令,他本来打算习惯起来不再急慌。粽子叶、红枣、白面、猪肉还有酒,他都遵命搞得及时并捎回村去了。听说上野庄的黄米很黏,幸亏母亲没叫他去搞。
他的确不是在等待五月的太阳。
急慌到粽子节跟前,他还是出发了,但仍然没有喝多少酒,更没有像老米似的咒谁骂谁,也不是去上野庄。只回答父亲说他今年二十八岁了,还吃了几个粽子,因为他极力记住不吃粽子就可能吃掉屈原,也可能喷射出身上的邪毒。他守住了一片稀汤寡水,甚么大事也没有发生。
回到县上,他急忙测量体温,不冷不热很正常,正想放心,领导就给他来做媒。他吃了一惊,惊后便激动起来,祖宗先人们,这很可能就是他最高级最有水平的媒人啦,好得很。他想起母亲曾经对他说过,你相不中农业人的闺女不会到剧团挑一个呀叫县长给你挑一个。不知领导给他挑了一个谁。
林书记说:“我看这回没有问题,你就把你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吧,你老不解决真成了问题了,这对你个人是个大问题但也不是十分复杂十分困难的问题吧?我看没有问题!”
祖宗先人们,难道母亲也像上野庄的朱先一样会预言呀?我没有问题。
林书记说:“你是想成龙变虎还是想独身主义?”
谷主任说:“狗日的你不敢再教条主义!”
祖宗先人们我没有问题没有邪毒,这是最高级的媒人啦,好得很。
同她见面以前,他又测量了一回体温,不冷不热很正常,不能再犯错误。
她也雪白她也水色她也热烈,她笑得更媚人,她好像也有三十岁了但仍像二十四岁一样年轻,好得很。
母亲真像上野庄的朱先一样预言得那么准确,祖宗先人们我没有问题。
他正要问她姓甚名谁,她就先对他说:“我见过你!”
“我也好像见过你!”
“我见过你当然你也就见过我呀还好像甚么你可真有意思!”
说着,她热烈地笑了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他的确见过这雪白的牙齿,只是还不明白这是姓唐的牙齿还是姓李的牙齿,玉环玉团都有牙齿好像也都是雪白,都会笑都有女人的长头发。你是农业女人还是卫生女人?
他正想问她,她就又先说:“你想起来了吧我见过你。”
“我也记得见过你。”
“见过当然就记得呀你可真有意思。”
她又媚人地笑了露出满嘴的牙齿,人人都有牙齿,她有牙齿又雪白一定刷牙讲卫生,女人都有长头发她一定是女人卫生女人,好得很。
“我没有问题!”
“谁说你有问题我说你有问题来?”
“我不是说我有问题。”
“那是我有问题呀?”
“我不是说你有问题是说我没有问题!”
“谁说你有问题你可真有意思!”
她又笑了。不管姓唐姓李都会笑,可见她也没有问题。她一见面就跟他讨论问题,可见她的确是识字讲卫生的女人,她也有雪白的牙齿。可父亲也知道世界上有问题,一直抓住那个无法逃避的问题不断问他,只是父亲的牙齿不白一直黄着不卫生。她有牙齿很白但也不能没有岁数吧,她已经三十岁了仍然像二十四岁一样年轻,可能岁数在她真不是难以逃避的问题?
“你也真有意思。”
“我有意思?你才知道我有意思?”
“你是有意思。”
“那你有意思吗?”
“你不是说过我有意思吗?”
“我是看见你有意思。”
“我也看见你有意思。”
“那你是真有意思啦?”
“你不是早说啦我真有意思?”
“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是问你是不是真有意思!”
“你是说甚么意思?”
“你可真有意思!”
“我没有问题。”
“谁说你有问题来?”
“我不是说我有问题是说我没有问题。”
“你说的问题是甚么意思?”
“你说的意思是甚么问题?”
“我见过你。”
“我也记得见过你。”
她又笑了,的确是很熟悉的牙齿。她嘴里也没有酒腥气,但他也的确没有把她踢出门外呀!这一回更不能踢她,必须极力控制住自己。你身上很可能有邪毒千万不能再突然喷射给她,你也刚测量过体温很正常。她正常不正常呢?但你千万不能再去抓住她的手测量。想测量你已经有了体温计,它就在抽屉里,但第二次见面不能给她测量,否则她又会以为是你把她踢跑了。你真有那么邪毒吗?他闻见她有一种女人的香味,那也是为了驱邪解毒吗?他闻见了并不惧怕只觉得好闻只觉得激动,但你千万不能再去抓她的手。这回恐怕没有问题了,只剩下体温问题,以后再测量。不能粗暴,要用体温计。
但她好像在等待着他粗暴起来喷射出身上的邪毒,抓住她的手再把她一脚踢出门外。她已经惊慌起来了。
你不该害怕,我没有问题。
他觉得控制自己也越来越困难了,给体温和邪毒两个问题缠住难以逃脱,只想跳出来粗暴地叫喊一声好得很。他还是大声说了一声,又急忙问她第二次甚么时候见面。
她还在惊慌地等待着。
你惊慌甚么又等待甚么我没有问题也没有强迫你喝酒呀是等待我问你喜爱睡炕还是喜爱睡床吗教条主义。
“好得很没有问题!”
“第二次再见面吧。”
他没有看清她是失望了还是松了一口气,她答应了第二次见面以后就走了终于走了,走得仍然有些急促但无论给谁看见也不会认为是他把她踢出去了。直到她走后他才发现她只答应第二次见面没有答应在哪一天,她又逃走了吗?他急慌着追出门外。
门外只有五月的太阳。
在五月,她又来跟他见过几次面,但以后每一次的情形都和第一次差不多,除了记得天气一次比一次热,他分不清是只见了一次还是见了多次又是一个差不多—样的故事吗?他真应该问一问她喜爱吃甚么,不能先问喜爱睡床还是睡炕。
你不用害怕,喜爱吃甚么我都没有问题,你喜爱喝酒吗喜爱睡床吗?
千万不能再问她这个问题,只问吃甚么不能问睡甚么,这是关键。
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她这个关键问题,就进了六月了。
六月,领导派他第四次去上野庄。
这一次去上野庄,他的任务又不轻。谷头儿又交给他一份状子,状子又是告宋万银打骂老乡的问题,状子上又有领导批的铅笔字,头儿又说还是你去合适,所以他就疑心已经去上野庄调查过了,奇怪为甚么又派他去。
“我不是已经调查回来啦?”
“不是一回事你狗日的真是教条主义。”
“你不是交代明里写典型暗里做调查叫我当特务似的?”
“那是前年这是今年,你狗日的搞对象搞得连日月也忘啦?你给人家好好搞不敢再教条主义!”
“我没有再强迫她喝酒吧?”
“用不用我去给你请假?”
“跟谁请假?”
“你婆姨呀!”
“我婆姨?”
“不是你婆姨是谁婆姨,你快拉倒吧不敢再憨啦你好好搞,听清了没有!”
他听清了,这才有些明白今年这一次和前年那一次原来不是同一次。那一次他很害怕派他去因为他很想去,这一次他没有怎么害怕因为他已经不怎么想去上野庄了。可见应该是两次不是同一次。
状子上也只列举了一个事例,这个事例他没有听说过,与以前听到的许多故事很不相同。故事一定是发生在冬天,因为状子上说很陡的瓦房顶上净是霜雪,谁爬上去都不愁不滑跌下来摔成一堆稀泥。日恶的宋万银强迫电工爬房顶,滑了一跤又一跤。到底摔成稀泥没有,他寻了半天,状子上一直不交代。只见旁边领导批了一行铅笔字:作风太粗暴可查处。谷头儿又批了一行钢笔字:安排查处所幸未死人如死坏事变好事。还有领导批字说:还是不死人好同意查处。又有批字说:作风死人早有教训速查处。他很想也批几个字:可能会死人。但状子上说,全村男女老小都能证明,那天宋万银强迫他们都去看电工爬房顶,瓦房顶立陡,净是霜雪,群众看得同仇敌忾吓白了脸,宋万银蹲在阴凉底下抽洋旱烟。所以,他又想如批字可在此处批:太野蛮了似此种强迫老乡观看死人还无先例请查处。可惜旁边的空白都给领导头儿的批字占满了,拉倒吧。而且,这个故事到底是发生在冬天还是夏天?冬天才有霜雪,夏天才有阴凉,状子上又有霜雪,又有阴凉,就是不交代发生在哪年哪月哪一天,真是老乡。状子末尾的具名又是上野庄老乡。老乡们,冬天我去过你们上野庄可以证明冬天那里没有下雪,不过很可能你们是对的,历史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冬天是不是?
看到第三遍时候,他发现状子上的笔迹还是太熟悉了,越看越像是自己的笔迹。狗日的你也太野蛮了你以为给我喝酒住一号院睡床我就不敢告你的状只敢写你的典型呀?你忘了我也识字讲卫生也会写状子。他完全可能写出这份状子,但他记得并没有写过这份状子。状子写在做洋灰袋的那种牛皮纸上,用词造句和语气也不像他的,但笔迹太像啦。是不是有人想陷害他呢,也可能是有人在学习他?
头儿交代这次可以亮明旗帜,明里暗里都一样不用当特务啦。宋万银还是请他住进了一号院。
西厢房里已经安上电灯了,她还像二十四岁,只是脸很红。不能说是我陷害了你。
“有两年不来我们野庄了,挺想你!”
的确是雪白的牙齿,你脸红是太阳晒的吧,不敢再这样热烈。
西厢房就是瓦房顶,但不陡更没有霜雪,只是一片六月的太阳。
宋万银说:“房顶出水陡不假,大队办公室驻扎在庙里老杨你可以去落实。”
这就明白啦,他一直在想上野庄除了一号院有瓦房都是土窑洞,他把庙给忘了。
“是冬天吗?”
“去年腊月。”
“下雪了吗?”
“头一天没有下第二天下了。”
“哪一天爬的房顶?”
“头一天爬上去往房脊上安了两个高音喇叭第二天又爬上去拆卸下来。”
“是你下的命令?”
“你说我不下谁下?”
“你不怕滑跌下来摔成一堆稀泥吗?”
“不怕,狗日的本事大呢。”
“没有滑倒吗?”
“不滑倒还算本事大呀?”
“滑了几跤?”
“一跤又一跤,本事大呢。”
“危险不危险?”
“不危险还算本事大呀?老乡可以给你证明,他们都亲眼见来。”
“是你召集老乡们去看来?”
“是我集合老乡来,我不集合他们也得去,不如组织他们正经参观省得谁给踩着脚谁给挤倒歇工伤再说误了谁观看还落埋怨你说是不是?”
“太成问题了。”
“不成问题狗日的本事大呢,没这么大本事我能用他当电工吗你说?”
“电工是谁呀?”
“状子上写清了吧?”
“没有交代清楚。”
“就是朱先家大小呀,你可以去查证落实。”
“朱先家大小?”
“你可以去查证落实,那狗孙本事大呢,本事不大我能叫他去管电,电是甚么你知道吧?”
宋万银一直靠墙蹲着,笑眯眯地眨着眼皮,问一句答一句,不再像以前那样大风里着了火似的。他以为这狗孙可能真犯了错误了,心里正失望呢忽然发现狗孙的圆眼还是贼亮,才开始疑心自己可能又中计上当了。你不用假装得这样老实,你早该跳出来破口大骂了吧早该踢倒板凳跑出去追查写黑状子的老乡吧,不过你也可能中计上当呀这份状子要是我写的你能认出来认不出来?万银却连板凳也不坐一直靠墙蹲着像老乡似的,但笑眯眯地不像害了怕而且眼睛贼亮越来越亮,一直很安静。
他更看不明白她对他起了疑心没有,她仍然给他笑也像以前一样热烈,只是本来雪白的脸现在很红。她仍然脸对脸陪他吃饭,也同原先一样上酒。
“我不喝酒。”
“天热不喝也行,我也不喜爱喝酒。”
“老米没来吧?”
“他当了公社的一把手了,还常来就是忙得顾不上多来啦。”
“你说他常来又说他不多来?”
“常来多来一样吧?你吃吧我们挺想你,不是娶下婆姨了吧?”
“还没呢。”
“你也是晚婚模范。”
“模范捞饭一样。”
他发现自己给她说了一句不卫生的话,心里一惊,惊后又激动起来了,只怕会粗暴地去抓住她的手测量她的体温。狗日的你身上真有邪毒,你不是早知道她身上冰凉了吗?你不用脸红,我已经有了婆姨了。你们女人全一样呀!
他出了不少汗。
电工说他真是朱先家大小,朱先真是他爹。他看见电工也的确很像朱先,脸色都一样红润。你也会预言自家的性命吧知道爬又陡又滑的瓦房顶跌不成稀泥是不是?
“你滑了几跤?”
“没记住。”
“危险不危险?”
“电有危险。”
“我是问房顶上的雪?”
“野庄不常下雪,那天正好下了雪,给我爹说对了。”
“你爹早就知道你有危险?”
“没说,只说要下雪,老汉们都说要下雪,我没有记住。高音喇叭是新的,支书就发了火。”
“你不觉得太危险吗?”
“我挣得就是这危险工分呀!”
“老乡们都去参观你来?”
“杀猪宰羊牲灵配种众人看高兴呀,我能管住他看不看。”
“老乡们参观你时秩序好不好?”
“我只顾自家的性命了没注意他们秩序不秩序。”
“听说是宋万银集合老乡们参观你,是不是?”
“我又不是干部怎么知道,我在房顶上,他们都在房底下。”
“都说你本事大。”
“没本事也不敢当电工吧!”
“你的确本事大。”
“你不是叫我当模范吧?模范捞饭一样。”
电工和朱先长相的确一样。
朱先说他不给家里人号脉,天天见面的人号不准。危险不危险,那天他没有去参观。他只见天阴得重知道要下雪,给大小说了,狗日的不听。新机器给冻在庙顶上你不爬上去拆卸等甚么?
“你快娶婆姨了吧?”
“还不一定呀!”
朱先没有说出状子是谁写的。
老乡们都说电工本事真大。
宋万银说老乡都本事大。
他给领导汇报后,领导们最后说要注意安全。林书记问他今年上野庄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他说不错。
他只是站在大队办公室驻扎的庙顶上朝村外瞭望了一阵,望见一层一层的翠绿,知道庄稼长得不错。那天宋万银一定叫他上房看一看,房上出水的确够陡,房脊两厢的兽头上也的确是捆着两个高音喇叭。当时,宋万银正钻在办公室对着扩音器讲话,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又像是大风里着了火了,他站在瓦棱上感到很危险,所以也没有瞭望多久。宋万银好像是喊叫村外庄稼地里的老乡锄地要有水平不要到处解手。
有一天歇晌时候,她想叫他去看一看庄稼,说玉茭长得又密又绿。他说他站在高处瞭望过了没有去。临走时,她的手也很热了。
回来,又和自家婆姨见面,发现她的确跟上野庄的那个女人一样,一样雪白一样年轻一样热烈,好得很,所以他就决定把她叫作自家婆姨啦。
她说:“你走了几天,我挺想你。”
都是一样的话,他就说:“好得很!”
她惊慌地笑了笑。
你不用惊慌我没有问题。这时候,他只觉得一身的邪毒又快把血脉憋破了。你的体温没有问题吧婆姨,我已经决定叫你做婆姨啦所以你也不用再害怕我粗暴不粗暴,我必须得测量你的体温你不要害怕不要惊慌你不是跟她一样吗,她一直在笑没有逃走没有给我踢走,我踢你你不能惊慌,我一身邪毒你不能害怕都说你是我婆姨。
他不再顾忌努力粗暴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好像惊叫了一声还极力想抽出手但没有逃走。她雪白的脸也红了跟上野庄女人更一样啦,但你的手为甚么不冰凉?不冰凉也对头她的手也已经热起来了跟你的手一样,你身上也是冰凉吗?
“放开你放开!”
“我没有问题!”
“你快放开。”
“好得很!”
“你再不放开我就走啦!”
“没有危险你不用怕。”
她忽然就使出了一种同样粗暴的力量把他拉拽起来仿佛要给甩到门外去,他不由松了手,她闪失了几步,但没有摔出门外。
“没有危险你是害怕甚么?”
“我走啦!”
“再也不来啦?”
“再也不来啦!”
“跟去年一样?”
“一样。”
一直到这时他才有些明白了。
“去年冬天真是你呀?”
“我不是早说过我见过你。”
“你姓甚叫甚?”
“你可真有意思,我不是早给你说过我叫李玉芝,林书记也给你说过吧!”
“去年冬天那个跑了的叫玉团呀?”
“是谷主任给介绍的吧?”
“对呀,也在这里见面我只跟她握了握手她就吓跑啦;还几乎把我拽倒真够劲大!”
“那就是我呀,你才劲大你才真够野蛮!”
“那天你说你叫玉团。”
“我明明说是叫玉芝,自家的名字还能说错?你可真有意思!”
“你在甚么单位工作?”
“我早告诉过你。”
“文化馆?”
“我在照相馆。”
“去年你说你在文化馆。”
“去年我也对你说是在照相馆。”
“照相馆?”
“对照相馆,归饮食公司管。”
“那你娘家是哪村的?”
“田村,我给你说过吧?”
“田村是在城北还是城南?”
“在城东。你不是说还去下过乡吗?”
“这就对了,我记得你娘家在田村。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吗?”
“是呀,我能有几个娘家,你可真有意思!”
“那去年你就有了婆家啦?”
“挨刀货你是挨刀货!”
“我不是开玩笑,这是关键问题懂吧?”
“挨刀货!”
“那你是只有娘家啦?”
“谷主任林书记都给你介绍过吧?”
“去年是谷主任介绍,今年是林书记介绍,这没有错吧?”
“错不错你还不知道?”
“都是有水平有权的媒人,好得很。”
“我还请过妇联主任呀,你忘了吗?”
“也是当媒人?”
“介绍人。”
“给谁介绍?”
“给你介绍呀!”
“介绍谁?”
“介绍我呀你可真有意思!”
“甚么时候?”
“前年春天,你真忘啦?”
“前年春天?”
“枣树发芽的时候。”
“那回也是你呀?”
“你真忘啦?”
“我记得那回也是白脸圆眼,可你说你在农业上工作!”
“你可真有意思,我说我在照相馆工作,妇联主任也介绍过吧?”
“我记得她还批评我看不起农业女人,我说我能看起,她不信,一直给她说不明白。”
“那回你问我喜爱不喜爱唱秧歌,我说喜爱呀,你就不同意了,妇联主任是批评你太挑剔!”
“不对吧,那回我是问你喜爱不喜爱篮球!”
“你明明是问秧歌!”
“不对吧,我记得是问篮球,你说你没摸过。”
“你可真有意思!”
“那回真的也是你?”
“不信你去问妇联主任!”
“你请的媒人都有水平!”
“没水平我打不倒你呀。”
“好得很!”
他本来很奇怪,三个有水平的媒人给他介绍的三个婆姨原来都是一个人,他居然就没有发现像喝醉酒了连真假也分不清啦。不过看着三个婆姨越看越像是一个人,很可能本来就一直是一个人吧不用奇怪啦,跟上野庄那女人也有可能是一个人,以前给介绍过的所有女人也有可能都是一个人。可能谁都知道他的婆姨就是这个人,只是没有人给他说,只有朱先说了。不用奇怪了,这个女人好得很,雪白圆眼水色年轻又热烈又劲大还能请到一个比一个有水平的媒人,本事够大。
“你本事真大!”
“你可真有意思。”
“你也真有意思!”
“你是甚么意思?”
“你是我婆姨懂不懂?”
“你是挨刀货!”
现在甚么问题都没有了,只有一个问题还没有问她,想问就可以问,现在已经没有危险啦。
“你喜爱睡床还是喜爱睡炕?”
“睡床干净睡炕暖和对不对?”
“对,你喜爱甚么?”
“你喜爱甚么?”
“我喜爱睡床。”
“我也喜爱睡床。可你家有树做床吗?”
“木材我给你搞。”
“木匠呢得请个好匠人吧?”
“我给你搞个好匠人。”
“请来匠人谁侍候人家吃饭?”
“你会做饭吧?”
“我会照相开发票。”
“我还得写检查。”
“那就睡炕吧睡炕暖和。”
“垒炕也得请匠人吧?”
“你不会垒炕吗?”
“我会做报告。”
“那就请匠人吧。”
“泥匠也得侍候人家吃饭吧?”
“我做饭,你得烧火吧?”
“我烧火,你得捡柴火吧?”
“挨刀货叫我到哪去给你捡柴火?”
“那还是睡床吧。”
“睡床也得吃饭吧?”
“你喜爱吃甚么?”
“你喜爱吃甚么?”
“我喜爱吃西瓜。”
“西瓜能吃饱吗?”
“那就再研究吧。”
“你真有意思。”
“好得很。”
他拿出体温计来叫她测量一下,她也只说了一声挨刀货,没有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