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摄影图式的外表与回归

5.3 摄影图式的外表与回归

“摄影死了,但是摄影图式诞生了……我们可以说,摄影成为了分子。”[27]虽然拟像摄影从其激进的文化暗示层面,意味着是反视觉、反摄影共识的。但别有深意的是,当下的拟像摄影仍然保持着摄影式图像的外表——不,应该说拟像摄影比摄影史上任何时候都忠实于、迷恋于营造摄影图式特有的视觉逼真感,并要求人们以对待摄影图像的方式对待它们。数字技术本身的特点鼓励摄影成为一种美学效果,即成为拥有摄影图式外表的图像。而它所延续的视觉策略,仍然是摄影近两百年以来牢固确立起来的视觉现实主义表现策略,以及由此而培育出来的现代人的观看方式(即所谓“摄影式的观看”)。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当摄影的造像技术通过数字化虚拟进程最终获得解放,不再受制于光线、时间和外物的时候,它反而更多以一种“零度风格”出现——既不像机械复制时期的摄影那样,追求抽象而新奇的古怪视角;也不像拟像论初兴时的模拟性阶段那样,对于现成影像进行挪用。相反,它更多的追求视觉上的自然,即对于真实视觉本身的完美模拟(图5-1,图5-6,图5-7)。借由电脑成像技术,这些虚拟化的摄影图像从精确程度和逼真感上,比摄影图像更摄影,比真实更真实。“可以说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摄影图式的文化’中,我们也需要重新解读‘摄影图式’一词。对于今天而言,‘摄影图式’(Photographic)真正做到了摄影—图式(Photo-Graphic),照片仅仅为整体图形的混合提供最初的图层”[28]

图5-6 安德烈亚斯·古斯奇,《莱茵河二号》,1999

来源: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Rhein_II.jpg

“收集照片就是收集世界”[29],当摄影图像在技术上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它却不再刻意追求“使之新”的夸张视觉表现力,相反,它的兴趣点转向构造“使之真”,一个似曾相识却超现实的世界,一个柏拉图洞穴的现代版本:收集影像就是创造世界。

摄影向绘画的回归。

图5-7 安德烈·穆勒坡,《面部符码》,1998—1999

来源:http://www.muellerpohle.net/projects/facecodes.html

摄影自诞生时,就自我宣称为绘画的一种,虽然这种自我宣称并未得到当时高高在上的绘画的承认。新古典主义画派最后一位领军人让·奥古斯丁·多米尼克·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就强烈抗议过摄影之于绘画的不正当竞争。而作为早期摄影美学的画意摄影,则是摄影向绘画的献媚。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开始,摄影追求自我觉醒并与绘画决裂。到后现代主义思潮升起,摄影图像自立门户的信念开始游移不定,而现在摄影终于又一次投入绘画的怀抱。“更少的引人好奇,更少的揭示,更多的筹划——也更加的绘画”[30],以摄影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为例(它已代替了以往的摄影暗房,成为真正的明室),虽然它最基础的功能是剪贴,但是photoshop软件的设计出发点——或者说如果photoshop有一种特别擅长的美学的话——并不是意在摄影拼贴(photo collage),而是摄影图像天衣无缝般的融合!其他的数字图像处理软件同样如此。也正是摄影图像这一经由“图像软件明室”的数字化成像过程,促使它越发加快了向绘画回归的步伐。

以图5-8风景摄影家弗洛里安·梅耶·阿辰(Florian Maier-Aichen)的作品为例,弗洛里安的风景摄影以绘画式的影像处理见长,朦胧的天空和海平面,层层晕染的红色山脉,仿佛能看到油画的笔触一般。而蜿蜒至远方的土黄色公路和来往车辆,却又有如高空俯瞰的摄影航拍。面对这样的“摄影图像”很难不让人怀旧,回想起19世纪画意摄影的余韵。同样回归绘画的案例,还有杰夫·沃尔,他的系列摄影图像大量地挪用艺术史上的经典名作,在此不一一列举。图5-9与图5-10这两张摄影的对比,可以看到历史惊人的相似性:巴里·弗雷兰德(Barry Frydlender)的作品《最后的和平集会》(图5-9)与147年前的画意摄影《人生的两条道路》(图5-10),无论从构图、制像形式,以及对于影像蒙太奇的无缝拼合理念上,都如出一辙。“最后的和平集会”中,看似拍摄于同一瞬间的人群,实际上并不存在。作者先构思出摄影草图,再按草图分别拍摄每个人后,通过软件合成。这一photoshop的典型制像手法,与雷兰德(Oscar Gustave Rejlander)摄于1857年的“人生的两条道路”惊人相似:后者以古典绘画方式,先画素描草图构图,再按这一构图分别拍摄了32张底片,最后合成为一张16英寸×31英寸的大幅照片。效仿雷兰德手法的摄影家在19世纪还有不少。实际上对于摄影图像的摆布,即追求一种舞台效果(tableaux)的影像表现方式在摄影史中一直从未间断[31]。如果说在机械复制时期的摄影图像,仍然以媒介自身的某些局限性为傲,并夸耀这些局限,作为摄影与绘画区隔开来的标志的话,那么现在,无论从技术上还是制像理念上,摄影的虚拟极速驱动了摄影倒向绘画的速度和彻底程度。

图5-8 弗洛里安·梅耶·阿辰,《无题》,2005

来源:http://www.saatchi-gallery.co.uk/artists/artpages/florian_maier_aichen_220.htm

图5-9 巴里·弗雷兰德,《最后的和平集会》,2004

http://www.artnet.com/artwork/424022288/423966166/barry-frydlender-last-peace-demonstration.html

图5-10 奥斯卡·古斯塔夫·雷兰德,《人生的两条道路》,1857

来源: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Oscar-gustave-rejlander_two_ways_of_life.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