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巫影

上一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又一个文人突然莫名其妙地撞进了梵净山这片地域。他之前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医生在一次体检中判了他身患绝症，万念俱灰之下他决定去做一次别世之游。在漫长的旅途中他听人说西南方向有一座灵山名唤“龙山”（即九龙山），便决定从江南溯江而上，来一次最后的生命圣拜。

那一个黄昏，一辆破旧的客车将他磕磕碰碰地带进了她的脚边，然后突然熄火，停下了。满身油污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趴在车底鼓捣了半天，爬出来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对车上仅有的几个乘客说：对不住了，今天走不成了。除了他，三五个其他的乘客都是本地赶乡场的农夫农妇，而且这情况也是司空见惯，听得说，便都下了车，趁着朦胧的夜色匆匆去了。司机见他坐着没动，便对他叮嘱道，你看见了吗，右前面半里之遥，有几点星光，那就是一家鸡毛小店。你今晚权且在那里将就吃一餐，将就住一晚。明天一大早，你依旧搭乘这车，我保证你一路顺风得意。

他没多说话，向着亮光处大踏步赶去。

夜半，在这家四壁透风的小店阁楼上，他枕着荞壳枕头迟迟不能入睡。先是想着自己的病，然后揣度未来的行程，心里是无边的凄清与惆怅。就在这万般无奈之时，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歌如吟，似乎从地底幽幽升起，又似乎从头上飘飞而来。于是他的头脑里便不由自主地幻化出许多曾经出现在他编织的戏剧里的脸壳，什么“开山”，什么“秦童”，什么“歪嘴和尚”，什么“天傩女神”……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就活跃在他的身旁，一会儿破窗而入，演绎着他曾经想象的情节；一会儿又烟化不见，周围林间便响起了那不绝如缕的古巫号角……这一切的不速而至，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曾经自认为是华夏作家中最具想象力也最具现代表现意识的。这当然不是自夸，想一想也真是，经过十几年禁锢，虽然开始融化冰雪，然而依然乍暖还寒，他却能够从最边远的一个画家的傩面具烧陶中看到了文化亮点，开始了胡思乱想，竟然轰动剧坛。那时的他自然是趾高气扬，不知所以，直至身患绝症，才开始明白除了生命之外什么叫过眼烟云。但是，现刻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听到、看到了他自己利用了却未必相信的“东西”，除了震惊，他还有什么呢？

是夜，他一夜无眠。

以后呢？作为一个被一个“消失”了的文化“悟”了的作家，除了赶紧将所有的见闻记录笔端之外还能做什么。他很有灵性，也非常执着，记录并创作了一部杰作。他成了她的知音，他让世界再一次知道中国西南竟亿万斯年存在着这么一座世人罕知的超生命之山。这是她的意料之中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万般无奈之时，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歌如吟，似乎从地底幽幽升起，又似乎从头上飘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