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里的僧与尼

第二章 山寺里的僧与尼

比较封闭的环境中生长的孩子都喜欢唱童谣,我也一样。当年很多很多的童谣当中,最令我莫名感动也莫名虔诚的当属这一首了:

月亮光光,月亮光光,

姐妹烧香,姐妹烧香。

烧到哪里,烧到哪里?

烧到庵堂,烧到庵堂。

庵堂倒了,和尚跑了,

和尚跑了,庵堂倒了。

只有月亮留在心上,

只有心上留着月亮……

唱着这首童谣的时候,往往是天心月圆的时候,特别是中秋时节面对着天心月圆的时候,口里哼着不明意义的字符此刻就像具有魔力的春岚秋色一般,让人直觉到心灵的颤颤波动。

作为普通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人类的大觉者都只能出现在纪元的前后几百年间,如中东的耶稣、印度的释迦牟尼、中国的老子等,这些能够通透宇宙的人,他们同时在世界各地传教布道,启迪世人,是谁的意旨,谁的安排,自然出乎任何生命的思维之外。这就如梵净山为什么在未产生人类之前,要预先设置一个人类最后的皈依地,也是人们匪夷所思的密码。

且看梵净山云线之上的弥勒菩萨道场。

远眺梵净山,它好似一支玉笋插天,在天宇下孤绝无匹;近观梵净山,它则是三峰比肩。居中一峰名叫红云金顶,因常有红雾罩顶而得名。红云金顶左翼为月镜山,右翼为凤凰岭,皆层峦耸翠,危崖叠嶂。

万千奇崖之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空蒙的“月镜”和神异的“蘑菇”。

月镜山原又被人们叫作“老金顶”。老金顶的古老石壁上,夜深更尽时分,常有异光闪烁,出没许多幅说法播经场景,传说这便是红云金顶上弥勒菩萨身上的月光普惠。

至于“蘑菇石”,那更是天下奇景。它形如蘑菇,高约十米,拔地而起,颤颤巍巍,曲曲咄咄,已经在风雨飘摇中巍然屹立了十亿年以上……

那时梵净山的山上山下,已经有四大皇寺四十八座脚寺珠环翠绕。

那一年城郊的朝山体会,就给了我一次震撼的佛事启蒙。时间近午,斋庙里的两进大殿里,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所有的人都盼望去梵净山礼佛,我还太小自然没有那样的福分,不过,那一年城郊的朝山体会,就给了我一次震撼的佛事启蒙。

应该是古历六月的时间,因为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日,信徒或准信徒都要去镇郊斋庙向他们的心中偶像祭拜或祈祷。大人们带我出门的时候虽说很早,由于太阳太大,天气炎热,给我的感觉是天地一片白亮。我们从麻阳凼渡口过河,那里有一条竹缆连接两岸,人们拉着竹缆,将船慢慢送向对岸。斋庙河段上下,有两条渡船。由于过渡的人太过拥挤,许多会游泳的男人,都将自己的衣裤扒下顶在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驾水过河。有那些身子亮出水面特别高的,赢来看客们一片此起彼伏的由衷喝彩;有那些踩着踩着,由于技术不济或力量不够,突然间一头就没入水底,湿了衣裤者,自然引来了一河的起哄与嘲笑。我们到地时,渡口处已经是十分的熙攘,除了船上女人们你推我挤发出夸张的尖叫与男人们在河面上的孔武竞争之外,最吸引我的就是从河对面那些无边的葱茏里,飘散出来的佛歌。内容于我自然不懂,但那舒缓而悠扬的声调,却使我感觉到了阵阵拂面而来的清凉。那时的斋庙,完全掩映在浓郁的绿荫之中,站在河这边,几乎看不清房舍楼阁,偶尔从那些参差的枝丫间隐约出一鸟飞檐,或一页黑瓦。过了河,便见一条青石板路,导引着信众步步登高。山不高,路却多弯,一路走去,绝不会感到枯燥,因为拐弯处必有几个长得慈眉善目的女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唱着佛歌,以美妙的音韵,献给自己,也献给每一个朝山客。到了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原先在河边那些表现惊诧的女子与表现放任的男子,都变得十分规矩起来,能唱的便轻轻地和声,并随着每一段“阿弥陀佛”的尾音,深深地弯下腰去,打躬作揖。不能唱的,也没有闲着,将手中香纸,按规定地点一路虔诚地烧上山去。

时间近午,斋庙里的两进大殿里,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来人中主要是礼敬菩萨的信徒,当然也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大小玩客。前殿敬的是弥勒还是释迦,我无法分辨;后殿敬的是观音菩萨,我的记忆特别深刻。观音殿很大,观音也塑得很大,而且造型真是美不胜收。大概因为太好看了,男子们都争先恐后地向观音菩萨顶礼膜拜,女信徒们根本无法近身,只好去前殿烧香许愿。我年龄尚幼,爱美之心虽然萌动,却还不是那么急切,便四处乱玩。从观音殿侧门进去,竟然是偌大的一个后园,后园尽头的房舍,许多女尼与女居士在那里忙碌着准备斋饭,一缕缕的香味从里面飘散出来,来时我就听大人说过,凡今天来斋庙朝山的人,都可以获得一顿免费的晚餐。

事情好像是突然间就发生了,人们都鼓噪起来,都说韦陀菩萨那里出热闹了。韦陀菩萨立在二进殿的天井阶沿边,与观音菩萨遥相对望。当人们都在向美丽的观音大献爱心时,韦陀这个黑大汉这里,几乎可以说是门可罗雀。我赶到的时候,人们都在嘁嘁议论,我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就看见横着钢鞭的韦陀额上,竟趴着一只绿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蛤蟆。许多女施主正在那里一边烧纸烧香,一边喃喃地向菩萨请罪,言语间不时地刺向男性,说他们凡心太重,才得罪了这位护法的神灵。

庙里的住持来了。他手拿一把拂尘,一边口诵佛经一边用拂尘轻轻地触动蛤蟆。刹那间,绿蛤蟆竟然不知去向。众人都向住持请教。住持说无事无事,今日是斋庙观音菩萨的好日,也是火铺崖菩萨的好日,更是梵净山弥勒菩萨的好日,现在信使来了。于是大家都决定明日朝拜火铺崖去,后日隆重朝拜梵净山去。不过,也有极个别女居士心存疑惑,认为住持是息事宁人,其实事情应该是那些好色的男人犯下的,他们得罪的是观音菩萨,哪里是开罪了韦陀呢……

这仅是民国末期边远小镇上的一出朝山花絮,至于每年六至九月梵净山开山之后的朝拜活动,那就非同寻常了。清代《铜仁府志》描绘梵净山拜月现状更加生动形象:“朝拜以六月朔为始,于月终为止。倡首者谓之香头。先日敛钱制黄旗一方,或百人,或数十人为一队,导之以旗,每人身背黄袱,乌乌唱佛歌,前呼后应,举国若狂。”

于是,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便演出了许多彩云追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