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谁而鸣
从明朝洪武十八年开始,说是“改土归流”也好,说是“赶苗夺业”也罢,其实目的就是一个:打通川渝与湘楚的通道。为了这一目标,明清两朝政府动用了数十万兵力,历时几百年时间,官兵与百姓死伤以百万计,终于在清初乾隆年间,一条连接辰、酉两水与乌江的千里商道修成了,也就是说梵净山的东西南北已是天堑变通途了。从那时起,川盐与楚纱等各类地方物资在这条千里商道上川流不息,一个蛮荒地域的财富时代开始了。这种锦衣玉食的繁华一直持续到民国末期方告曲终人散。
我最早接触梵净山区域的千里商道是一九六一年的冬季。年少的我因为寻访一个亲人,独自一人从酉水的蓼皋码头步行去乌江重镇沿河。路是一条盘桓于崇山峻岭间的青石板小路。在那些残破却被赤脚与水草鞋擦拭得溜光锃亮的石板上,我发现总有着许多深浅不一的石凼。这不像大自然留下的形迹,在我的心目中自然的伟力似乎还缺乏这样刻意的耐心;这也不像某些石雕者的有意为之,要在千里石道上做出这样无尽的雕凿,该需要多少人工、多少岁月啊!
在一个高坡上,我遇见了一个背货的老人。他背着一个超过头顶的高背篓,手上拄着一根齐腰的铁钉打杵。高背篓呈虾形,与他佝偻的背贴在一起。它顶端系着一个小巧的金色铜铃,铜铃的四围用五彩丝线织成的花瓣装饰着,很是触目。他的打杵也别具一格,一小圈斑斓的华南虎皮包镶在小小的坐板上面,似乎别有一种象征。
他每向前移动一步,背上沉重的负担就将他的背变成弯弓,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他那青筋暴突的双腿艰难地轮换着使劲,与他步履节奏密切呼应的是他头上的铜铃与脚下的打杵。我发觉,每当他迈出一步,打杵尖端的铁钉,便在石板道上发出了清脆的短促声吟;每当他迈出三步,高背顶端的铜铃就响起了悠长的音韵。森林里风很大,凄清而清凉。我脑海里的幻象立即迭出,我似乎看见了成群结队的北伐士兵,高唱着“打倒列强、打倒列强”,从千里商道上威武远去。
我似乎看见许多达官贵人、富豪巨贾在成群妻妾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我似乎看见打家劫舍有如蝼蚁的土匪呼啸而过。
我似乎看见无数红军为基本生存的权利在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横尸黄尘古道。
我还看见……
不说了。因为老人那打杵撞击地面的短促清音,铜铃在天空的婉转悠扬,配合着沉重的喘息,让我感觉到有如一记记丧钟在无边的原始森林里敲响,重重地撞击着我这颗本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
我似乎看见了成群结队的北伐士兵,高唱着“打倒列强、打倒到强”,从千里商道上威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