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为人师表
在日本的几年中,李叔同并没有虚度光阴,他的生活是充实且颇有成就感的。其在音乐、美术、戏剧等艺术方面均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从而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一代风华才子。时光飞逝,离开日本的时间到了。一九一一年三月,李叔同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结束了他五年的求学生涯,并带着美丽的日本妻子和满满当当的艺术品以及众人的赞誉荣归故里。回国后,李叔同首先来到上海,他将妻子雪子安置妥当之后,又回到天津,将他以雪子为模特的裸体图挂在了书房中。
一九一一年十月,辛亥革命推翻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出任临时大总统。时局的动荡令李叔同家的生意遭受了重大打击,从而使其在经济方面严重亏损,但是与推翻帝制成立共和政府这一大快人心之事相比,家族的事情在李叔同的心里并未停留太久。他深受大革命的鼓舞,意气风发,提笔写下了《民国肇造有感》:“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由其所写诗词可见,李叔同是非常支持革命党人救国救民英雄举动的,并表现出了无比钦佩之情。从中也可以看出,李叔同是一位爱国爱民的艺术家,虽然他与革命党人的革命救国路径不同,但却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希望祖国早日摆脱受凌辱的不利局面,早日强大起来。
《太平洋报》
由于家族产业遭受重创,家族经济严重萎靡,致使“桐达李家”失去了往日的富贵景象,因而李叔同不得不考虑生计的问题。作为丈夫和父亲,他要养两位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自此不得不挣钱养家了。在这样的背景下,李叔同于一九一二年又回到了上海,应杨白民的邀请,任教于城东女校,主教文学和音乐。城东女校虽然是一所私立学校,但聚集了很多名流在此教书,比如黄炎培、包笑天、吕秋逸等人。任教城东女校期间,李叔同还兼任《太平洋报》的主编之一。《太平洋报》创办于一九一四年,主编为柳亚子,其他主编为胡朴安、胡寄尘、苏曼殊等人,其成员大多是同盟会的会员,而李叔同的工作就是负责整个报纸的美工和广告设计。当时,他的这项工作得到了同事孤芳的极力赞扬,孤芳在后来所写的《忆弘一大师》一文中说:“他关于广告的设计,很有研究。在那时候中国报纸的广告,除了文字之外,是没有图案的,只有《太平洋报》的广告有文字、有图案,都是法师一人所经营的。而且他设计的广告、文字和图案,都很简单明显,很容易引起读者的注意,但是他没有一点市侩气。这是法师平日读书养气功夫很深的缘故。”不仅如此,我国著名的报刊史专家方汉奇也说李叔同“是中国广告艺术的开创者”。“这个报纸由著名画家李叔同(弘一法师)担任广告设计,代客户进行美术加工,所刊广告有较高的艺术性,很可吸引读者,为其他报纸所不及”。由此可见,李叔同在美工方面的造诣及对后人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在此期间,李叔同还将苏曼殊的长篇小说《断鸿零雁记》连载在《太平洋报》上,并请著名画家陈师为其配图。不仅如此,他还将莎士比亚的《墓志铭》译成近代英文,避免了原文的古奥难解,之后还用隶书书写“沙翁墓志”四字。当然,李叔同也曾刊发过自己的诗词作品。如两首《题丁慕琴绘黛玉葬花图》,借林黛玉对于落花飘零的哀怨来抒发自己身处喧嚣俗务中的自怜之情:
收拾残红意自勤,携锄替筑百花坟。
玉钩斜畔隋家冢,一样千秋冷夕曛
飘零何事怨春归,九十韶光花自飞。
寄语芳魂莫惆怅,美人香草好相依。
从李叔同的作品里我们可以发现,城东女学和《太平洋报》的工作并未让他感到充分的满足感,反而是在忙碌之余深感落寞。他认为自己在世俗中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一切只是为了生计而奔波,内心缺乏充实感。就在袁世凯篡夺革命果实之后,《太平洋报》也因负债而停刊了。本想依靠城东女学,但在此校收入甚少,不足以维持妻子和孩子的生活。于是,经过再三考虑,李叔同辞去了这一教职,前往杭州去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杭州历来是文人墨客心中所属之地,这里的宁静、幽雅、淡泊都深深地吸引着他们。李叔同此次是受经亨颐所邀,到这里的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任教的。浙一师当时人才济济,沈钧儒、沈尹默、马叙伦、鲁迅、朱自清等知识分子精英在此任教。经亨颐与李叔同有着相同的爱好,他也是金石书画无一不通,与夏丐尊、李叔同同时加入西泠印社。因此,经亨颐和李叔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经亨颐此次邀请李叔同任教,不仅因为他早就认识李叔同,并且非常赏识他的艺术功底和才华,同时也想让他担任浙一师新开图画音乐专修科的教师。在当时,国内教育界都很轻视绘画和音乐,也往往轻视担任这些课程的老师。因而,在西画课程上苦于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只能聘请日本教师担任。现如今,李大才子学成归国,将西画和西洋音乐的知识和技能带回了祖国,这样既可以拓宽国人的视野,也可以填补师资缺乏的空白。李叔同的到来,使得倡导人格教育、重视艺术教育的校长心满意足,无比欣慰。在这里,李叔同待了整整六年,开设了素描、油画、水彩、图案、西洋美术史、弹琴、作曲、写生等课程。实际上许多课程都是中国近代艺术教育史上的第一次。
经亨颐像
来到浙一师以后,李叔同改变了他曾经在日本的着装,改为布衣长衫、布底鞋子,显得非常朴素。学生们听说李叔同教他们西画和音乐,倍感期待,因为他们久闻李叔同的大名,知道他既是一位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归国留学生。但是,当他们正式见到这位新老师之时,却无比诧异,因为这位老师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风流倜傥,而是非常朴素。更让他们惊奇的是,李叔同第一次上课,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他们大多数人的名字。
可以说,李叔同是一位非常严肃认真的老师,他要求学生们倾注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来练习艺术课程。
音乐课上,他每次都早早就去,将这节课要讲的要点提前写在黑板上,然后,整理好教案,安静地坐着等学生来上课。同时,他每个礼拜给学生上一次弹琴课。他一般先弹奏一遍,然后指导学生学习,一周之后,学生得再到李叔同这里弹奏给他听。据丰子恺回忆:“摇过预备铃,我们走向音乐教室(这教室四面临空,独立在花园里,好比一个温室)。推门进去,先吃一惊: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以为先生还没有到而嘴里随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骂着而推门进去的同学,吃惊更是不小。他们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门槛为界线而忽然消灭。接着是低着头,红着脸,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里。再偷偷地仰起头来看,看见李先生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蔼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了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是上下两块可以推动的)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两块都写好,上块盖着下块,用下块时把上块推开)。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可见,李叔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极其认真的,以前在艺术界进行艺术创作如是,如今做教师亦如是。在李叔同的热诚教育之下,他带活了浙一师的艺术氛围,学生们在老师的感召下,对艺术也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艺术课程也刻苦了很多。据说,浙一师的学生们天还没亮就要抢占琴房,苦练琴艺,下午课间,他们依然练琴,气氛非常活跃。正如夏丐尊所言:“我担任舍监职务,兼教修身课,时时感觉对于学生感化力不足。他教的是图画、音乐二科,这两种科目,在他未来以前,是学生所忽视的。自他任教以后,图画、音乐忽然被重视起来,几乎把全校学生的注意力都牵引过去了。课余但听琴声歌声,假日里常见学生出外写生。这原因,一半当然是他对于这二科实力充足,一半也是由于他的感化力大。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师生以及工役没人不起敬的。他的力量,全由诚敬中发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学生们尚且如此,在教学相长的过程中,李叔同的才华也得到了更多地激发。在浙一师这段时间,他陆续创作了多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他喜欢为中外名曲配词,也喜欢给他人的诗词配曲,如他为欧阳修的《春景》、杜牧的《秋夕》、温庭筠的《利州南渡》等古代诗词人配曲。同时,他还利用英国音乐家J.P.奥德威的《梦见家和母亲》的曲子为自己的词配曲,从而诞生了流传至今的《送别》:
浙江第一师范学校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电影《城南旧事》剧照
《送别》不仅被当时的人们所广泛传唱,影响广大,而且当今学人评价也很高。比如田青曾说:“自从有了王维,唐人离别,便可唱:‘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自从有了柳永,宋人离别,便可唱:‘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自从有了弘一,今人离别,便可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可见,《送别》在诗词艺术史上的地位之所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电影《早春二月》和《城南旧事》都选其作为插曲或者主题曲,可见其影响之大。
除了《送别》外,李叔同还利用美国通俗歌曲作者海斯的《我亲爱的阳光明朗的老家》的曲子为自己配曲,创作了《忆儿时》: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飘泊。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这首《忆儿时》,透过忧伤舒缓的旋律,李叔同似乎又回到了早年的家,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表达了他对于人事已逝的悲伤和怀念,有一种怀旧之感。因此,这首歌曲反响也很大,广为传唱。这不得不说,李叔同的精神世界与听者的内心在音乐交会处融合,从而能够得以产生共鸣。
在这里,有必要指出的是,李叔同还将写生课引进了绘画的课堂。写生就是通过面对实物,用目测法进行木炭写生,这是训练学生绘画基本功最有效、最科学的方法。可是,中国传统以来的绘画训练都是临摹画帖,主要是将已有的画作重复一遍。李叔同通过写生的方式训练学生的绘画水平,开了中国绘画教育之先河。在教室里,学生们观察着实物,用木炭画着,李叔同则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以便发现学生的问题,常常亲自指导。除了在室内写生以外,李叔同还带领学生们去西湖以及其他风景区写生,此为野外写生。经过严格的训练,学生们夯实了基本功,绘画技能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在此之后,李叔同决定开设裸体写生课。他对学生们说:“通过前一阶段的学习,你们已有了面对实物进行素描写生的初步技能,但这还远远不够。绘写人物形象,是绘画内容中的基本部分,也是绘画艺术的基本技能,我们必须学会如何画人物。当然,临摹人物画也是一种途径,但和其他临摹方法一样,并不是根本途径。为了掌握人物画的基本画法,从现在起,我们开始学画人物写生。”话音一落,学生都窃窃私语,无比兴奋。李叔同领进一位男子,这位男子披着一床薄棉被,站到桌子上面,之后褪掉棉被,身体全部展现在学生面前。学生们由于从未见过裸体,有的有点羞涩,有的有些不解,也有的感觉有点好笑,但很快便沉浸在艺术的美感中去了。可以说,这次裸体写生课是中国国内的第一次,虽然它弥补了中国美术教育方面的空白,但还是被一部分人认为是“大逆不道”,但这并不能抹杀李叔同的贡献。
除了音乐和写生外,在李叔同的推动下,学生们还成立了“乐石社”,用以指导学生学习金石、木刻。在此期间,李叔同指导学生们编成一本《木版画集》。李叔同在美术领域的贡献被美术家吕风子这样评价:“严格地说起来,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倡导者,应推李叔同。根据现有的许多资料看,李先生应是民国以来第一位正式把西洋绘画思想引介我国,进而启发了我国传统绘画需要盖朗的思潮,而后的刘海粟、徐悲鸿等,在实质上都是接受了李先生的影响,进而对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推行者。”
不仅如此,李叔同还是我国最早撰写欧洲文学史的人。他在浙一师期间,创办了《白阳》杂志,以此为平台介绍西洋的文学艺术。其中他那关于《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的文章,还是中国人研究欧洲文学史的开山之作。
李叔同作为一名教师,他也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对于学生的不良行为,他一般试图通过一定的方式对其进行感化教导。因此,他是深受学生敬佩和爱戴的好老师。有学生随地吐痰,李叔同并没有当众指责这位同学,而是等到下课之后,只剩下他一人时,告诉他:“下次上课时不要把痰吐在地板上。”然后鞠躬送别。有学生上课不认真,看别的书,李叔同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将他先留下,然后告诉他:“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这种方式,不仅保留了学生的面子,还让他们在保有尊严的前提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所在,心甘情愿地听从老师的教导。丰子恺将李叔同形容为“温而厉”。曹聚仁在《我们的李先生》一文中写道:“在我们的教师中,李叔同先生最不会使我们忘记。他从无怒容,总是轻轻地像母亲一般吩咐我们……同学中也有愿意跟他到天边的,也有立志以艺术作终身事业的。他给每个人以深刻的影响。”当时有同学言:“我情愿被夏木瓜骂一顿,李先生的开导真是吃不消,我真想哭出来。”可见,李叔同的教育方式是温和中透着严厉,他的言行让做错事的学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老师这个职业伟大而又神圣,老师的一言一行直接地影响着学生的一生,甚至老师的某一句话都会成为某一个学生人生转折的原因之所在。因此,浙一师的学生们遇到李叔同是何等的幸运!李叔同在为人师表的六年当中,教育出了大量的艺术人才,在这当中成绩斐然的有:丰子恺、刘质平、吴梦非、曹聚仁等。李叔同自己也非常有成就感,他出家后在给侄子李圣章的信中写道:“任杭教职六年,兼任南京高师顾问者二年,及门数千,遍及江浙。英才蔚出,足以承绍家业者,指不胜屈,私心大慰。弘扬文艺之事,至此已可作一结束。”在这些英才中,丰子恺和刘质平与李叔同交往最深,亦是李叔同最为得意的弟子。
丰子恺小的时候,与同学一起唱过《祖国歌》,从而与李叔同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他并不知道这首歌的作者是谁,只是知道这首歌在当时唱遍大江南北,起到了振奋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待他来到浙一师上学之时,才了知他所崇敬的李先生就是这首歌曲的作者。丰子恺当时是班长,因而经常会有去李叔同房间报告的机会。有一天,李叔同鼓励他说:“你的图画进步很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学生。”丰子恺大受鼓舞,他从此舍弃了原来“研究古文,或进理科大学研究理化,或入教会学校研究外国文”的理想,竭尽全力去提高自己的绘画水平,最终成为一位著名的画家。多年以后,丰子恺回忆:“这一晚一定是我一生中一个重要关口,因为从这晚起,我打定主意专门学画,把一生奉献给艺术,直到现在没有变志。”李叔同仅仅几句话,就决定了他一生的职业选择,从中可见,李叔同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近乎神圣,他的话语近乎圣言。
最让丰子恺以及后人感动的一件事,就是李叔同代学生赔罪保全学生学籍。浙一师有位教育主任姓杨,其行事为人很让学生反感与讨厌。丰子恺当年年轻气盛,与这位杨主任打了起来。杨主任没有打过丰子恺,因此结恨在心。他强烈要求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专门商讨如何处理丰子恺的问题。在会上,杨主任主张将丰子恺打他一事上报并要求开除丰子恺。李叔同此时站了起来,他不满杨的做法,并据理力争道:“学生打先生,是学生不好;但做老师的也有责任,说明没教育好。不过,丰子恺同学平时尚能遵守学校纪律,没犯过大错。现在就因了这件事开除他的学籍,我看处理得太重了。丰子恺这个学生是个人才,将来大有前途。如果开除他的学籍,那不是葬送了他的前途吗?毁灭人才,也是我们国家的损失啊!”接着又说,“我的意见是:这次宽恕他一次,不开除他的学籍,记他一次大过,教育他知错改错,我带他一道去向杨老师道歉。这个解决办法,不知大家以为如何?”李叔同的意见,得到了绝大多数教师的认可和赞同,杨主任也无可奈何,至此才保住了丰子恺的学籍,挽救了他的前途。从这件事来看,李叔同对学生的态度是一种慈悲宽容,更是一种爱才惜才。这符合他的气质禀赋。经过这件事后,丰子恺对老师更加尊敬了,师徒二人的感情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丰子恺说:“李叔同先生是我一生最钦佩的人,也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但是,李叔同并非一味地袒护学生,私下里的时候,他还是教育了丰子恺。他告诉丰子恺:“所谓‘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的文艺家,必须先做一个好人’”。先生的话,丰子恺全都铭记在心,在一生的艺术生涯中,一直都严格要求自己,努力使自己的道德修养不断提升。不仅如此,李叔同还无微不至地提携着丰子恺,教他日语,带他与日本著名作家一起写生。丰子恺对老师也是忠心耿耿,他后来编选了《中文名歌五十曲》收录了李叔同的曲目。他创绘《护生画集》,请已为弘一大师的李叔同先撰写说明文字,他继而绘制图画。李叔同出家期间,丰子恺也不遗余力地护持着老师的修行。师徒之情,一生之缘,令后人感动!
除此之外,李叔同对刘质平更是爱才如命。刘质平在向李叔同请教的过程中展现出了非凡的艺术才华,这让李叔同非常欣慰并极为重视他。这一段师生缘分一直延续了下来,从而成为师生关系的楷模。由于刘质平家境贫困,李叔同经常将自己的薪水留出一部分用来资助他,后来助其前往日本留学,深造音乐。初去日本的时候,各方面的不适应让刘质平感到苦闷孤独,这时李叔同写信鼓励、安慰他,并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一)宜重卫生,避免中途辍学(习音乐者,非身体健壮之人,不易进步。专运动五指及脑,他处不运动,则易致疾。故每日宜为适当之休息及应有之娱乐、适度之运动。又宜早眠早起,食后宜休息一小时,不可即弹琴)。
(二)宜慎出场演奏,免受人忌妒(能不演奏最妥,抱璞而藏,君子之行也)。
(三)宜慎交游,免生无谓之是非(留学界品类尤杂,最宜谨慎)。
(四)勿躐等急进(吾人求学,须从常规,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矣)。
(五)勿心浮气躁(学稍有得,即深自矜夸;或学而不进——此种境界他日有之——即生厌烦心,或抱悲观,皆不可。必须心气平定,不急进,不间断。日久自有适当之成绩)。
(六)宜信仰宗教,求精神上之安乐(据余一人之所见,确系如此,未知君以为如何)。
可见,李叔同对刘质平的帮助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作为一位热爱音乐但物质匮乏的年轻人,长者的支持和鼓励是非常重要的,李叔同对于刘质平而言已经超越了一位老师的角色,更像是一位家人、一位朋友。全方位、多角度地关心他,爱护他,提携他。刘质平后来因为练琴不顺,害怕落榜而产生了退缩之意,各种复杂情绪也接踵而来。这时,李叔同又写信鼓励他,以一位志同道合的过来人之身份进行劝导:“愈学愈难,是君之进步,何反以是为忧?!B氏曲君习之,似躐等,中止甚是。试验时宜应试,取与不取,听之可也。不佞与君交谊至厚,何至因此区区云对不起?但如君现在忧虑过度,自寻苦恼,或因是致疾,中途辍学,是真对不起鄙人矣。从前鄙人与君函内解劝君之言语,万万不可忘记,宜时时取出阅看。能时时阅看,依此实行,必可免除一切烦恼。从前牛山充入学试验,落第四次,中山晋平落第二次,彼何尝因是灰心?总之,君志气太高,好名太甚,‘务实循序’四字,可为君之药石也。”刘质平因为受着李叔同的资助,内心压力极大,生怕考不上东京音乐学校而对不起老师,李叔同在此信中帮助刘质平化解心结,让刘知道只要自己尽力了,即使第一次没考上也没有关系,更没有对不起自己,如果刘质平自己先行放弃,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老师。李叔同能够深入刘质平的内心世界,发现他产生所有烦恼的根源就是“好名太甚”“志气太高”,可谓是刘质平一生难得的知己。于此,我们可以知晓,李叔同与刘质平的师生关系可以作为我们当今师生关系的参照与榜样。在当前社会中,师生关系已经偏离了传统社会那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亲密关系轨道,而是往往处于疏离、淡漠与冲突的状态之中,一旦离开了相处多时的校园环境,师生也许最终成了两条平行线而从此无交集。李叔同与刘质平的关系应当对我们的教育工作者有所启发,即如何以父母之心来对待学生;对学生而言,也应当像刘质平那样知恩图报,感念师恩,而非对立冲突。
刘质平像
不仅仅是丰子恺、刘质平,感念李叔同的学生数不胜数,他们不仅被老师的艺术才华和认真做事的风格所感染,更是被其人格魅力所感召,因而他们也想努力做一个像老师那样的人。此正如夏丐尊所言:“李先生教图画、音乐,学生对图画、音乐看得比国文、数学等更重。这是有人格作背景的缘故。因为他教图画、音乐,而他所懂得的不仅是图画、音乐;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这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的确如此,在浙一师,李叔同圆满完成了他作为一名教师的光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