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参拜印光
李叔同最为钦佩的两位法师,一位是藕益大师,一位是印光大师。印光大师(1861—1940),法名圣量,字印光,号常惭愧僧,陕西合阳县赤城东村人。印光大师幼年因读程朱理学经典而受其中辟佛思想的影响,后来因一场大病,使得他转向佛经,在深入佛经的过程中对以往的行为进行忏悔。后于光绪七年(1881)的春天出家,道场为终南山五台莲花洞,拜道纯和尚为师。出家之后,他苦修佛法,专修净土宗,并以弘扬净土为己任,提出“持名念佛”“单刀直入”,直至得“念佛三昧”之法。第二年,于陕西兴安双溪寺受具足戒。之后,印光大师增修《净土十要》等典籍,并云游于北京龙泉寺、圆广寺、普陀山法雨寺等寺院之间。徐蔚如居士将印光大师二十余篇文章编成《印光法师文钞》刊行于世,之后又相继印出《增广文钞》等。自此,印光大师的净土思想传遍大江南北。当时梁启超对此评价极高:“古德宏法,皆觑破时节因缘,应机调伏众生。印光大师,文字三昧,真今日群盲之眼也。诵此后,更进以莲池、憨山、紫柏、藕益诸集,培足信眼也,庶解行证得,有下手处。启超具缚凡夫,何足以测大师,述所受益,用策精进云尔。”梁启超是近代以来极有影响力的大知识分子。他为中国的生民和民族尽心尽力,立德立言,因此深受民众和知识界人士的爱戴。
通过梁启超的评价,从客观意义上起到了宣传印光大师的作用,使多人沐浴法海之中,李叔同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修行中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写信给印光大师寻求开示。据说,李叔同给印光大师写的信大多数都没有被保存下来,而印光大师写给李叔同的信却被保存了不少,有四封被收进了《印光法师文钞》当中。李叔同自修行以来,勇猛精进,用力甚急,他想写血书留给后人。印光大师听说后写信劝他:“座下勇猛精进,为人所难能。又欲刺血写经,可谓重法轻身,必得大遂所愿矣。虽然,光愿座下先专志修念佛三昧。待其有得,然后行此法事。倘最初即行此行,或恐血亏身弱,难为进趋耳。入道多门,惟人志趣,了无一定之法。其一定者,曰诚、曰恭敬。此二事虽尽未来际,诸佛出世,皆不能易也。而吾人以缚地凡夫,欲顿消业累,速证无生,不致力于此,譬如本无根而欲茂,鸟无翼而欲飞,其可得乎?”可见,印光大师对于李叔同是慈悲爱护的。他怜惜李叔同身体虚弱,所以劝他放弃血书佛经的想法。
不仅如此,印光大师还对李叔同闭关念佛证念佛三昧之事进行指点:“接手书,知发大菩提心,誓证念佛三昧,刻期掩关,以期遂此大愿。光阅之不胜欢喜。所谓最后训言,光何敢当!然可不尽我之愚诚以奉之乎?虽固知座下用此种络索不着,而朋友往还,贫富各尽其分,则智愚何独不然?但尽愚诚即已,不计人之用得着与否耳。窃谓座下此心,实属不可思议。然于关中用功,当以未精不二为主。心果得一,自有不可思议感通。于未一之前,切不可以躁妄心先求感通。一心之后,定有感通。感通则心更精一。所谓明镜当台,遇形斯映,纭纭自彼,与我何涉?心未一而切求感通,即此求感通之心,便是修道第一大障。况以躁妄格外企望,或致起诸魔事,破坏净心!大势至谓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敢为座下陈之。”李叔同对于印光大师的敬佩不止于此,应该还有更多的原因。
李叔同越来越感到拜印光大师为师的急迫性。他在阿弥陀佛诞辰日,洗手焚香,默默祈祷:“我弟子弘一,今晨发愿,礼请当代印光大师为师,列弟子门墙,祈佛慈悲照我,满我微末的意愿。弟子当下以香燃臂,表白血诚,请佛悲悯!请大师慈光照覆!……”祈愿完毕后,李叔同写信给印光大师:
印公师父慈鉴:
弟子自蒙受圣德熏陶,益感师恩无涯,久思请列弟子门墙,师均以缘未备而谦却,因此,弟子益形感觉福薄慧浅。师如慈悯弟子,谨以粪土之墙,朽木之器,跽待摄受。弟子于今晨已在佛前请求加被,想佛陀必当垂悯。谨候慈旨。
弟子弘一 顶礼
印光大师看了李叔同的来信,虽然为他的诚心所感动,但却婉拒了他。其原因是,在印光大师看来,李叔同是一位乘愿再来的菩萨,其师父不是一般人所能够胜任的。印光大师自觉自己福德不够做其师。李叔同接到印光大师拒绝他的信以后,非常难过,但是,他认定了印光大师就是他师父的最佳人选。因此,时隔大半年后,李叔同再一次致信印光大师,祈求拜师,其诚心终于打动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从而收其为弟子。李叔同极为高兴,他写信给一位居士说:“印光大师的圣德,不是平常人可以测度的。大师中正似莲池,善巧如云谷,专宏净土,密护诸宗……折摄皆具慈悲,语默无非教化,二百年来,第一人也!……”一九二五年五月初,李叔同和友人前来普陀山向印光大师行弟子礼。
李叔同书法作品
李叔同在印光大师身边时,被其高山仰止的德行所折服,深受感动与启发。印光大师经常说:“因果之法,为救国救民之急务,必令人人皆知,现在有如此因,将来即有如此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挽救世道人心,必须从此入手。”他想将佛教的因果报应理论普及到各界各众,使人人知晓此理,奉行诸恶莫做诸善奉行的基本要求,那么人与人、与自然、与社会甚至与自己都是和谐的。可见,虽处同一时代,印光大师的救世理论依然遵从最为纯正的佛教义理而行。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人也宣传佛教,但他们对于佛教的立场和态度是实用层面的,即将佛教改造为应世向度的,是要为救国救民而起作用的。因此,康、梁、章的佛教思想多与儒家、道家、西方文化相融合而成。印光大师也常说一句话:“专心念佛,不骛其他!”劝导居士和出家人心无旁骛地一心念佛。由此可见,印光大师虽然也是一位爱国爱民的高僧大德,但其本质还是一位佛门正统纯粹的法师,出家法师的宗旨是以修行佛法为要的。
李叔同不仅从印光大师的言论中获得启示,亦从他的日常生活中感念良多,并深刻地影响到他后来的修行,这从他后来的演讲中可见一斑。一九四一年在泉州檀林福林寺念佛期间,李叔同专门演讲了印光大师之盛德,他说:
大师盛德至多,今且举常人之力所能随学者四端,略说述之。因师之种种盛德,多非吾人所可及,今所举之四端,皆是至简至易,无论何人,皆可依此而学也。甲、习劳
大师一生,最喜自做劳动之事。余于一九二四年曾到普陀山,其时师年六十四岁,余见师一人独居,事事躬身操作,别无侍者等为之帮助。直至去年,师年八十岁,每日仍自己扫地,拭几,擦油灯,洗衣服。师既如此习劳,为常人的模范,故见人有懒惰懈怠者,多诫劝之。乙、惜福
大师一生,于惜福一事最为注意。衣食住等,皆极简单粗劣,力斥精美。一九二四年,余至普陀山,居七日,每日自晨至夕,皆在师房内观察师一切行为。师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师自云:“初至普陀时,晨食有咸菜,因北方人吃不惯,故改为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食毕,以舌舐碗,至极净为止。复以开水注入碗中,涤荡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轻弃残余之饭粒也。至午食时,饭一碗,大众菜一碗。师食之,饭菜皆尽。先以舌舐碗,又注入开水涤荡以漱口,与晨食无异。师自行如是,而劝人亦极严厉。见有客人食后,碗内剩饭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蹋!”此事常常有,余屡闻及人言之。又有客人以冷茶泼弃疾桶中者,师亦呵诫之。以上且举饭食而言。其他惜福之事,亦均类此也。丙、注重因果
大师一生最注重因果,尝语人云:“因果之法,为救国救民之急务。必令人人皆知,现在有如此因,将来即有如此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欲挽救世道人心,必须于此入手。”大师无论见何等人,皆以此理痛切言之。丁、专心念佛
大师虽精通种种佛法,而自行劝人,则专依念佛法门。师之在家弟子,多有曾受高等教育及留学欧美者。而师决不与彼等高谈佛法之哲理,惟一一劝其专心念佛。彼弟子辈闻师言者,亦皆一一信受奉行,绝不敢轻视念佛法门而妄生疑议。此盖大师盛德感化有以致之也。
他评价说:“大师为近代之高僧,众所钦仰。其一生之盛德,非短时间所能叙述。今先略述大师之生平,次略举盛德四端,仅能于大师种种盛德中,粗陈其少分而已。”他说:“大师生平不求名誉,他人有作文赞扬师德者,辄痛斥之。不贪蓄财物,他人供养钱财者至多。师以印佛书流通,或救济灾难等。一生不畜剃度弟子,而全国僧众多钦服其教化。一生不任寺中住持监院等职,而全国寺院多蒙其护法,各处寺房或寺产,有受人占夺者,师必为尽力设法以保全之。故综观师之一生而言,在师自己决不求名利恭敬,而于实际上能令一切众生皆受莫大之利益。”李叔同虽然在印光大师身边只有七天,却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与印光大师的交往也成为中国佛教史上的一段佳话。一九三一年六月十七日,著名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记录了与弘一法师、印光法师的一次见面:“印光法师的皮肤呈褐色,肌理颇粗,一望而知是北方人;头顶几乎全秃,发光亮;脑额很阔;浓眉底下一双眼睛虽不戴眼镜,却用戴了眼镜从眼镜上方射出眼光来的样子看人,嘴唇略微皱瘪,大概六十左右了。弘一法师与印光法师并肩而坐,正是绝好的对比,一个是水样的秀美、飘逸;一个是山样的浑朴、凝重。”作为两位佛教界大师,他们的地位相当,却有不同的精神气质,李叔同的飘逸和秀美在笔者看来源于他早年所经历的艺术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