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国衣冠

上国衣冠

大风堂的一位弟子、在台北某美国银行任职的龚先生曾对我说:“有一回,大千先生在美国某乡村俱乐部请客,一行人有六辆大车子开进去,气派很大。大千先生戴东坡帽,穿绸服,才一下车,一群美国人围观起来,问我:‘这人是不是东方哪一国的皇帝?’我答以:‘他是东方艺术界的皇帝。’”事实上,美国的嬉皮士确曾封他为皇帝过。他住加州时,那一阵子嬉皮士们都学寒山、拾得蓄长发,蔚然成风。他们曾三次送玫瑰花致意,要尊大千先生为王,但为他所拒。

张先生对于民国以来,中国人始终没有一袭足以代表我们自己的衣冠,一直引以为憾。他常说:中国没有代表“上国衣冠”的服装,连大使呈到任国书时,都穿洋服,那么谁晓得你是中国人、韩国人抑或是日本人?女人们的服装也全都西化了,现在所谓的服装设计,也没有从中国古典的趣味和美的角度去着眼。

他说:古典美人入画,而现代女性不入画,便是因为古典美人的服装有恒久性;而现代的女人,如果新穿件流行的大衣、新烫了个发型后去拍照,照相的当时觉得很得意,但往往来年再看这相片便不喜欢了,而古典美人则反之,便是由于这个道理。

1961年,张大千戴东坡帽着长衫与夫人摄于日本宫岛

1956年,张大千一袭唐衫与毕加索摄于法国尼斯

所以他常叹,袁世凯虽然妄想登基,做皇帝不成,但他文武百官的衣服却全设计好了,这是袁某人唯一可取之处。而民国以降,我们却还未曾定有任何可以代表中华民族传统习性、艺术美的服装呐。

张先生除了早年在中土时便永远一袭中装外,后离开中国,从印度至香港,再至阿根廷、巴西、美国(时而停留日本),不论身处何地,在何种场合,他始终以着中装为荣;始终固执地以一袭中国布袍和一双布履的本色出现,再加上他的美髯飘飘,因此从前在巴西,有一次他走在街上,竟发生一女人向他跪下,亲吻他的手指,误以为他是希腊大主教之趣事。

由上述种种,我们可以看出,大千先生不但是艺坛上的大画师,也是生活中的“艺术家”。而且他在这方面的艺术和趣味,迄今都是最“中国”的。人说溥心畬的画已是中国文人画的绝响,那么从任何角度看来,诗、书、画三绝的大千先生,挟其绝顶的聪明和推陈出新的创造力,益之以数十年的功力,其在中国画史上的地位固已夐绝千古,说他是现今中华民族的瑰宝,不亦可乎?